“谢皇上!那晚刺客袭营时小人也在,并与刺客交战。”萧问苍顿了顿,“那些人虽然穿着北襄的衣服,但绝对不是北襄人!”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史文正大惊,连林琊也一怔。
“为何?”
“小人常年与北襄贼人对抗,多少也知道些小事。北襄天气极寒,为了不折断用的一直是软剑,而与小人交战的刺客用的剑质地极脆,断口整齐,那断剑如今就在赤军大营中。而且他们穿的服饰虽然是北襄的样式,布料却过薄,分明是我国产的,小人这里正好有一块从他们身上撕下来的布,请皇上过目。”
萧文苍从怀中掏出残布,双手呈上。一个宦官接过了,越过坦然喝酒的林绛和表情僵硬史文正呈到琊帝面前。林琊拿起那块布,仔细看了看,咬了下嘴唇。
“果真如你所说,谢大勇,你认为如何?”
“小人愚见,那些刺客也许是我国中人。”
众人再一次哗然。
“那么说来,就是我朝中有人图谋不轨,意图乱我军心,杀我皇兄喽。”
童音一出,瞬间鸦雀无声,史文正几乎要瘫倒在地,就连萧问苍也没有想到,偏袒史文正的林琊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是定不能容他在这世间的。”明明是糯糯的声音,却满是不搭调的冰冷。
“史丞相。”
“老,老臣在……”史文正的声音几乎要发颤。
“那,这件事就,”林琊一边说一边搓着手指,“……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了,要尽快找到元凶,绳之以法。”
“呃,是!”
史文正大大舒了一口气,连忙称是。萧问苍暗暗撇嘴。
“谢大勇。”
林琊忽然说道,萧问苍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连忙答应。
“有赏,你想要些什么?”
“我?”萧问苍一愣,随即把视线牢牢定在了林琊的酒壶上。“回陛下,小人别无所求,只求,能尝一尝皇宫内的绝世佳酿。”
萧问苍身上瞬间汇集起了惊讶的视线,就连林琊也愣了愣,只有吴天佑一副孩子没教好就带出来了的样子。
“好吧,给他。”
林琊把桌上的酒壶放到了宦官手里,那人便略显不屑地把酒壶递给了萧问苍。萧问苍接过来,顿时酒香扑鼻。他不禁眼前一亮,深深嗅了嗅,也不用杯子,直接微仰着头,高高举起酒壶,倒在自己嘴里。只消片刻,竟硬生生喝完了一整壶酒!用袖子摸了摸嘴角溢出的残液,半闭着眼睛,仿佛还沉醉在酒香中。
“小人多谢陛下赐酒!”萧问苍再一次跪下,谢恩。
“谢大勇……好,我记住你了。”林琊微笑着说,“天色已晚,不如今日众卿家就先回府休息可好?”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拜别过后就纷纷退出了国宴厅。林绛犀利的眼光在史文正脸上一扫而过,带着吴天佑和萧问苍大步流星地在众人之后离开了这里。
林琊让宫女和宦官退下,硕大的宴会厅中只剩下了林琊,史文正和残羹冷炙以及滴泪的红烛。
“老臣失策,请陛下惩罚。”史文正忽然跪下来,抖得如筛糠一般。
林琊走下宝座,史文正低着头,只能看到一双精致无比的丝履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请起。”林琊的童音悠悠响起,“这不是你的错,那可是我的四哥,就凭你是永远无法斗得过他的,就连我也做不到,但是——”
“——琊帝可以,这世上只有同国的皇帝,只有同国能将他握在掌中,呵,这还真是要谢谢父皇啊。”
林琊低声说着意思不明的话俏皮地歪过头,额发一斜,露出一只细长的,闪着精光的,蛇一般眼睛,嘴角慢慢裂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笑得妖异摄魂。
“那个男人,笑话,他怎么会是谢大勇?真,有,意,思……”
与清脆的童声毫不搭调的低语在大殿中回荡,叠加,旋转,然后渐渐消失……
11.潜入
自从装成谢大勇进宫之后萧问苍就被晾到了一边,一天到晚除了和房间里的大食人花斗争就是被秋阳拉去做苦力,活像一头从磨上悲惨的驴。那小气的女人总是看自己不顺眼,吴天佑也不见踪影,林绛则完全无视了他,再加上燕王府里的侍卫比苍蝇还多,这样一来萧问苍就和外界断了一切联系。史文正的行动又不能让人不在意,虽说和自己的关系不大,但这一脚毕竟已经插进去了。另一边林绛的态度也很诡异,要杀要剐打个招呼啊!性命被别人握在手中可不是什么好感觉。
萧问苍盯着一颗乱糟糟的脑袋在硕大的府邸中转来转去,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林绛的房门口。他看着精美的木雕门愣了愣,眼神一凛。
来都来了,索性就就去探他一探!
轻轻推开门扉,不是一般宽敞的房间在眼前渐渐显现。果然是一国辅王,这房间里的家具并不多,但每一件质地上乘的紫檀木所制,再加上神乎其技的雕工,随便扛出去一件恐怕就半生衣食无忧了。但出乎人意料的是,整个房间,至少是眼前的这部分没有一件古玩字画。
再走进房间深处,似乎是书房,仍然是没有装饰的墙壁,质地上乘的紫檀木家具,黑与白交融在一起,却因为一抹绛红显得并不单薄,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获得了生命一般。
放轻脚步,像猫一样小心翼翼地走向一把躺椅,林绛身穿宽大的素衣,头发披散着,正睡得熟。走近看还会发现他的手指夹在一本略显古旧的书里,衣襟松松垮垮地搭在一起,露出些许雪白的肌肤。
没想到那每时每刻都犀利如电的脸庞竟也会露出如此的表情,像一个没睡好的孩子,微微皱着眉间,仿佛在做着什么不好的梦,显得那样脆弱,让人想叫醒他,却又忍不下心。萧问苍不自觉地抬起手,伸向那红绸一般的发丝……
“做什么?”
林绛忽然睁开了毫无睡意的凤眼,火焰一般,瞬间燃尽了那孩子般的面孔,换上了西同焰王傲视天下的表情。同时原本放在书上的手不知从哪抽出一把小刀,锋利的刀刃已然抵上了萧问苍的脖颈。
“什么嘛,原来没睡着啊。”
灿灿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而林绛则干脆坐了起来,小刀还是在他的颈前。萧问苍的目光在林绛从肩膀落下的白衣和露出的一大片胸膛上流连了一会,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我说小红啊,知道自己长成了什么样子就要注意点啊,呐,这春光乍泄的,让人家情何以堪啊~”
林绛眼神一变,带了些许藐视,斜睨过来,“你好男色?”
“我可没有,人家可是俘虏了大把美女芳心的英俊小生!不过呢,”萧问苍舔舔嘴角,带了几丝戏谑,“看着你的样子怎么都像看着一个纤细的小美……呃”
萧问苍堪堪躲过同时飞来的小刀和几枚一看就知道淬了毒的飞镖,一翻身跳到远一点的地方,肩膀的伤口抻到,痛了一下子。他怎么都想不透林绛是怎么在那样的衣服里藏下这么多东西,恐怕再过一会就会飞出一杆长枪吧。
“滚。”林绛淡淡吐出一个字,整整衣裳,又拿起刚才那本书翻起来。
萧问苍跑过去,在这转一圈,在那做个鬼脸,甚至吹起了口哨,林绛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头上噌地冒出一股无名火,他一屁股坐在了林绛身旁的一把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脸,想研究棋局一样,看得人直发毛。
“干什么?”
“干什么?我再要问你嘞!要杀不杀,要放不放,把我这个大活人绑来整天像晒地瓜干一样晾在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林绛扫了一眼他气鼓鼓的脸,又把视线放在了书上,“我只和有价值的人说有价值的话。”
萧问苍用拇指指向自己笑嘻嘻的脸,“很明显,我就是那个有价值的人。”
“你若降了我,便是有价值的将领,”林绛手指轻动,翻过一页书,“若是不降,你只一辈子就只能困在着小小王府中,作为家丁。还有,不要妄想找别人解毒,这世上能解我的毒的恐怕还没生出来。”
萧问苍苦笑,“我们不是还有交易么,你可以尽量安排我做事啊,这和投降有什么区别?”
林绛淡淡道,“我要的不是雇佣军,而是安心在我同国任职,真心实意为我同国打拼的臣子,那个交易,我从没答应过你。”
萧问苍抓狂,“我不是也帮了你的忙吗?就痛打史老头那次。”
听了这话,林绛啪地一声合了书,难得地直视着萧问苍的脸,挑着凤眼,虽然是平视,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是啊,你是做了些事,不过那之后我一直在想,若那日占上风的不是本王,而是史相,那么你拿出那些证物,又将如何?”
萧问苍心中一惊,确实,如果真如林绛所言,那自己当时完全有能力狠狠踢他一脚,要是史文正占上风,自己再呈上证物,那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林绛,私募杀手,刺杀朝廷命官。这罪名纵然是大权在手的辅王也很难应对。尤其是私募杀手,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儒生定会把这几个刺客说成百万大军,辅王募军,所居何心,不言自明。
林绛把此事挑明,莫不是……
不对!
“猎犬的獠牙太过锋利,主人怎能放心呢?”
林绛说着,冰冷的眼神如刀刃般袭来,萧问苍深吸一口气,镇定地笑笑。
“那是不错,但我的主人似乎还没有想吃狗肉的意思呢,小狗狗我暂时还是可以睡上几个安稳觉。”
林绛眼波一转,“怎么?”
“那不是明摆着的吗?”萧问苍站起来,凑近林绛的脸,“主人杀狗前还会特意跑到它面前说‘喂,我要杀你了’吗?对吧,汪!”
林绛白了一眼在自己面前做鬼脸的人,衣袖一挥,“你可以滚了。”说完又拿起书来。
“小红,史老头看样子可不会善罢甘休哦,要小心。”
林绛一怔,瞬间又恢复了常态。
“不劳费心。”
“我知道啦,不过要是真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哦!不过,这毒小红可是要帮我解了它。”
说罢萧问苍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林绛从书本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半开着的房门,冷笑一声,又低下头去,整整头发,书页再一次从指尖划过。
12.传说中的陈大叔
院子里,萧问苍挥舞着一把巨大的扫帚,扬起漫天灰尘。站在一旁的监工秋阳咳嗽了一阵,掐着腰冲他吆喝了半天,终于转身回了房间。她的身影一消失萧问苍就立刻停下双手,向着她的方向用力吐舌头。
转眼间萧问苍在这里已经住了两三个月,身上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这也多亏他除了肩膀上的箭伤以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重伤,能在乱军中避开致命伤,也算是运气好,唯一让人不爽的就是每个月都要和一大碗味道怪异的塞气丹解药,据说要没有这东西,他就会爆体而亡,啊,爆体啊,林绛口味看真重。不过这毒听着吓人,平时倒是没什么不适,当然,除了体力减半,精力减半,武力值减半。如今连吴天佑都可以肆意欺凌萧问苍,呜呼哀哉。
令人惊讶的是,那个秋阳竟然是个大夫!而且医术还正经不错,只是……太可怕了!她简直就像是焰王府的女王!除了林绛,所有人都被她驯服得服服帖帖,怪不得吴天佑总说,要在这里生存下去,第一铁则就是绝对不要得罪秋阳!真是至理名言。就因为萧问苍拒绝吃秋阳的新发明——葱爆雪梨和拔丝牛肉,就被打发到院子里扫了半个月的地!
掰掰手指,差不多林绛要下朝回来了,萧问苍赶紧拿起扫帚装样子。果然,秋阳一分不差地出现,看了一眼貌似努力劳动的萧问苍欣慰地点点头便匆匆赶到王府门口候着。
什么时候自己才有这待遇啊~
萧问苍再一次把下巴搭在扫帚把上,看着满是铜钉的朱门缓缓打开,露出许久没去过了的世界。没等门全打开林绛就意外地第一个进来,不耐烦地一把扯下面具,露出明显带着怒气的脸孔,不理旁人急匆匆地相府内深处走去。吴天佑也如临大敌般板着脸紧跟着。
萧问苍不解,一把抓过掠过身边的吴天佑,小声打听。
“还不就是那个史老头!”吴天佑一脸的厌恶加愤慨,“皇上上次不是让那老不死的去查刺客袭营的事吗,正好陈昂将军为了抵抗南苓那群不识相的招募了好些个有一技之长的人,就被那老不死的发现找去当了替罪羊,说他私自募兵,图谋不轨,这不明摆着诬陷他造反么!”
萧问苍欠揍地拍拍吴天佑的脑袋,“陈昂?那谁啊?”
拨开萧问苍的爪子,吴天佑一脸藐视,“这都不知道?陈家几代的都是名将,陈昂将军更是被称为不锈的铁壁,从没让一只南岺或是你们北襄的小虫飞过他的防区过。
“去你的,你们才是虫子!”萧问苍揉揉鼻子,“那他有小红厉……”
“当然没有!”吴天佑异常干脆地打断。
“那就很正常了,我和你们对上之前连小红具体叫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他。”萧问苍摆出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嘴脸,引得吴天佑几乎把嘴撇到了耳后,阴森森地瞪着他,下一刻吴天佑突然很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我怎么和你说起来了!王爷还让我去取卷宗呢!”
说罢吴天佑撒开小腿就跑,萧问苍眼珠一转,也恬着脸跟了过去。
萧问苍这才知道王府里竟然还有这么大一个书库。吴天佑在密密麻麻的书籍中飞快地抽出几本,落成一摞,颠儿颠儿地给林绛送去。萧问苍就走在他旁边,拿起最上边的一本随手翻着:
陈昂,戊己年生人……
诶呀,已经是个四十好几的大叔了。
萧问苍把书放回吴天佑手上,歪着头问:“小天,这陈昂是小红这边的人?”
“不是,他是顽固的中立派。”
萧问苍啧一声“那你激动什么?”
“为什么不激动?”吴天佑面向萧问苍做出一副正义使者的样子,“只要是那老不死做的事,我都很不爽!”
萧问苍很无语,该说这孩子有活力呢,还是欠揍呢?
吴天佑用手肘推开林绛房门,萧问苍也跟着进来。看到林绛正站在墙边,自己地端详着最近才挂上的地图,上面画的是三个大国的交界处。
南苓新王登基,不知为何几个月来总是皆由各种理由挑事,总之,就是要砸你老林家的场子,最近更是在边境集结了大军。而史文正竟在此时诬陷封疆大吏,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林绛听到动静转过身,淡淡扫了两人一眼,便拿起一本吴天佑拿来的书翻起来,过了一会,又拿起另一本。片刻后,他啪地合上书,随手向桌上一扔。
“天佑,你去查查陈昂何时到京,有何动向,我,我进一趟宫。”
他话音刚落吴天佑就变了脸色,意外地抓住了林绛的衣角。
“我陪您去。”
萧问苍诧异地看着吴天佑怯怯地,却又坚定的动作。要知道吴天佑从不敢对林绛做出任何失礼的举动,而且还如此脸色大变,定有蹊跷。
林绛倒也不生气,只是将衣角从吴天佑的手里抽出来,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便绝尘而去。而吴天佑则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萧问苍凑过去,搭上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