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本该在睡觉的小姐为什么会跑这里来吧。”
白雯被他一提醒，立刻闭上嘴，脚还在做最后的反抗。
“好啦，不逗你了。”那人又轻轻笑着，“不过是给你穿鞋，怕什么。”
“我自己……”
“哪那么多废话。”那人不耐烦地打断他，一手扶着他的脚对准鞋口，小巧白皙的脚和他黝黑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和他的语气不同，男子的动作很轻柔，轻柔得让白雯忘记害怕。
“啧，真是三寸金莲啊。”男子盯着他露在外面的半截脚突然这样说。
白雯嘟喃了句，就要站起来，却被男子顺手拉了起来。
“那么小姐，您这么晚到厨房来干什么？”
“厨房？”
“您不会连自己家都摸不清吧。”男子惊讶地说。
白雯羞赧地点点头。
“好吧，我想您是迷路了。”男子肯定地说，“那么听好了，延着这条道笔直走，向西拐，就可以到东楼了。”
“请……”
“什么？”白雯说了句什么，男子没听清。
“请不要您啊您的，感觉很奇怪。”
男子“切”了一声，“我也觉得很奇怪啊，都是我老爸啦，说是什么规矩。切，都什么年代了，要不是亲眼看见这种地方，我真不能相信。”
当初他也是不敢相信的，但这的确是现实。白雯听着男子抱怨的话，莫名地心情放松了不少。白雯想了想，问：“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在厨房工作吗？”
“小姐平时怎么可能注意我们这些小人物？”男子拖着调子说，看到白雯不知如何应对的表情后，又“哈”地笑出声，“逗你的啦，我前天才进白家的，过来帮我爷爷的忙，就是那个老花匠啦。只在远远见过你在凉亭几次。”
那种偏僻的地方，本来以为除了他和那个人就不会有人去了，白雯有些高兴，就像找到革命同志似的。“那么你对这里熟悉吗？”
“你是指方位还是布置？”男子问，他眨眨眼，“小姐，你不想回卧室睡觉吧。”
白雯突然发现他的眼睛很亮，和白家父子的深邃不同，他的眼里都是年轻勃勃朝气，而这正是白雯羡慕且缺少的。
“我想到西楼去。”白雯说出实情，信赖而期望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男子一挑眉，似乎对于他的实话实说感到意外。“去找少爷？”
“你怎么知道！”要不是他前天才进白家，他真的以为和白文霆见面的事都被人偷窥了去。
“小姐，不要搞得那么紧张。”男子笑着说：“我猜的，不过很准。”
自己刚才的确激动了，白雯懊恼地想。
“好了，小姐，我带你去西楼吧。”
“等等……”
“啊，我发誓，绝对不跟别人说。”男子夸张地举起双手。
白雯被他逗笑了，“不是，你也不要那样叫我，还是很奇怪，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男子愣了愣，唇线扬出大大弧度，“好啊。那么我也该自我介绍一下。”他伸出右手，“徐别非，离别的别，是非的非。你就叫我阿非吧。”
白雯跟在徐别非后面，步步亦趋。眼前豁然开朗，他脚下的已经是西楼。
“到了。”徐别非说。
“啊，谢谢。”白雯连忙道谢，这些年的生活并没有让他忘记了父母教导的礼节，只是派不上用场罢了。
“客气什么。”徐别非笑着说，明亮的灯光下白雯发现他的皮肤其实是漂亮的麦色。
“我到了，你……”总不能让他跟着去吧。
“那有什么事快去吧，我在这等你。”
“阿非。”白雯心里一阵感动，感动于徐别非的细心体贴，这份心情并不亚于面对白文霆偶尔的关心。
“好啦，快去了，再磨蹭天都黑了。”
“阿非，我会很快回来的。”说着转了头几乎是跑着走的。
“这个小姐……”徐别非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不经意看见地上东西，笑容顿时变得无奈。他缓缓蹲下身，“怎么又把鞋子丢了？”地上赫然就是刚刚他亲手为他穿上的绣花拖鞋，不过这次两只一起留了下来。
不禁想起那只小脚初入手心的冰凉，徐别非摇摇头，也不知道会不会冻病了。听说，她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最近更是汤药连连。今日一见，果然是瘦小，却不见病弱，但的确是惹人心疼的样子。
第六章
楼梯口尽头传来沙沙的细微声响，像是小耗子在急速前行。
脚落在地毯上发出不明显的声音，一直小心翼翼的白雯也顾不上了，急于找到他的心情盖过了一切。在同一个屋檐下了，这样的认知让白雯兴奋而急切。
可是，他的房间在哪呢？
整个西楼啊，那有多少房间！他可没有力气一间一间去找，何况，还有人在等他。啊，阿非，白雯差点就忘记了他。
如果西楼和东楼的布置一样的话，那么白文霆应该和他或者是白彦彰住相同的楼层。把范围缩小到两个楼层，白雯一边感叹自己的机灵，一边悄悄摸上楼。
沙沙，沙沙……
几乎是和自己重叠的脚步声，但不是自己的。白雯停下，仔细分辨了一下，是从楼上传来的。白雯赶紧转身，颠着脚朝来时的方向快速移去。
啊，这里。
白家的走廊宽，有序地摆放着装饰用的花台之类的东西。白雯眼前的两个楼层之间的楼梯拐弯处就有这么一个，椭圆柱状，白雯瘦小的身子往它和墙壁之间一钻，虽不能完全盖住，但遮掩在夜幕的阴影里，只要不是有心人都不会发现。
白雯屏住呼吸。
沙沙的声音近了，白雯把身子往里靠，简直恨不得化作纸片钻进花台和墙壁之间。
是他！
视野里出现两条裤管以及下面的脚，穿这样的服装的只有管家。这么说来——被自己的猜测刺激了一下，白雯差点高兴地跳起来——白文霆一定在上面一层楼！
但是，喜悦的劲还未缓，白雯的心就漏跳了一拍。脚的主任停了下来，就这么停在白雯紧张的视线里不动了。
白雯不自觉咬住了下唇，他几乎忍不住想开口喝道：快走，快离开啊！
脚的主人终于又开始动了，白雯一惊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哪知管家径自下了楼。
安全了？
逃过一劫的白雯轻轻吐出一口气，从花台后面钻出来。膝盖磕在地上有些疼也有些僵，他随便揉了揉，目光一直盯着那上斜的阶梯，仿佛有什么宝贝在那里一样。
终于在同一个楼层了，白雯的心情是喜悦而兴奋的，就像突破重重机关终于见到龙穴里的公主。不过，他要见的是王子罢了。
但是，王子在哪个房间呢？
放眼看去，长长的走廊，井然排列的房间。
最后一关了，白雯对自己说，想想有什么突破口。自己的房间有什么特别的标志吗？白雯眼珠子照着走廊打量了好几遭，然后固定在地毯上。
有了！
他差点拍起手来为自己喝彩。
门垫！
他的房间门口是给儿童用的卡通门垫，那么白文霆的门垫是什么样的呢？
带着好奇，白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直到尽头。
没有？
居然没有！
好一个打击，白雯当即垂了脑袋，一时失了思考能力。直到他的声音突然在静默的走廊里响起。
“是你？”
闻声而动，白雯周围几近凝固的空气一瞬间流动起来。白雯猛然抬头，面前那靠在门边惊讶地看着他的不是白文霆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白文霆的表情绝对称不上惊喜，根本就没有喜可言。
白雯却没有注意到，他立刻绽放出笑颜。“我来找你啊。”
“找我？”白文霆皱了皱眉。“你回去吧。”
“哎？”白雯这才发现白文霆表情僵硬，心想：难道我打扰到他了？“文霆，你有事要做吗？我耽误不了你几分钟。”白雯赶紧表明来意，有些扭捏地开口，“只是这几天，没看到你，我……”
“对不起，我很忙。”
话语被打断，白雯错愕地抬起头，看见白文霆脸上显而易见的厌烦。
“以后不要这么做了，白家的小姐在三更半夜跑到男，别人的房间。如果让父亲知道了，他……”
“你讨厌我了，对不对？”
眼前人的大眼睛如今蒙着水雾委屈地看着他，白文霆一阵心软。可是……他咬咬牙，“不讨厌，你本就和我没关系。”
没有关系的陌生人，连讨厌也谈不上，根本就不带任何的感情。是这样吗？白雯想。可是，“那小凉亭……”
“一时好奇罢了。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我们几乎没有交流。一天，练武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人在偷看，我就一时好奇。哪知道居然是你呢。”白文霆叹息着摇摇头，“白家的小姐有这么多的不理智举动。”
白雯都快哭出来了，他强忍着在眼眶边打转的泪珠。一动不动，生怕一点震动，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门缓缓关上，引起的震动，只能搅动空气，但就这么轻易让他的眼泪决堤了。白雯站在冰冷门外，如临冰河。他的血都快被冻僵了，能救他的就在那扇门内，但是他却没有力气敲开它。连逃离这样的窘境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还没有走。
门外还有另一个气息，虚弱的存在。
白文霆的房间里没有开等，一团混沌中，那人气息却无比清晰。
白文霆静静坐在椅子里，不知在等什么。
是等那人放弃离去？
还是等门被敲响？
亦或是等自己忍受不了打开门面对一切？
时间静静地流淌，白文霆失去了概念。
直到门外沙沙声再起，暗淡，消失。
他，走了。
白文霆扯了扯嘴角，比苦笑还难看。
片刻之后，电话声响起。白文霆扭着脖子看着电话的方向，一时间有些茫然。随后他很快调整过来，提起话筒。果然是管家，方才就是他电话提醒，说上白雯找来了。
“放心，我已经打发他走了。”白文霆说的时候话语有些不外露的颓丧，“以后？以后不会了。”
是啊，不会了。
那个可爱的小人再也不会朝他笑了，再也不会用希冀的眼神看着他了。还有那凉亭里的时光，真的只能是回忆了吗？
可这些，他现在无法保护啊。他怎么能自私地占有，把他推到危险的境地？
那个纯洁的孩子，一无所知的白雯，以后，如果还有可能的话——
白文霆打开灯，光明充斥了房间，白文霆的心思却深深收了起来，任何光都照不见。
第七章
咚咚咚，地砖不知被什么东西连续的敲击，由于铺了地毯的原因，转为一声一声沉闷的鼓点，慌乱而没有章法。
徐别非懒懒地席地而坐，正凝神看着手中的小鞋，忽而听见异声。抬头望去，那身影有些跌撞地朝他奔来。
“白雯？”徐别非立刻站起来，随即就被腹上的一个撞击往后倾了倾。他手上还抓着鞋子，腰却被人抱住了，而抱住他的人分明在哭。这种寻求安慰的姿势，徐别非手中的鞋掉落。
一双手臂环住了他，似曾相识的温度。白雯心里一痛又一凉，更紧的抱住了徐别非，眼泪却是愈加凶了。
静静哭了一会儿，徐别非轻柔地提醒：“白雯，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好吗？”
白雯哽咽着想起这是什么地方，想起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松开徐别非，徐别非会意，有些不舍地把手臂从白雯软软的身体上移开。
脸上的眼泪流过的地方还残留着湿意，泪痕泛着水光。白雯红红的眼睛不敢看着徐别非，他本就比他矮了不少，这一低头，徐别非更是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哭得累了，没什么力气，所有的力气都好象被抽光了，不知道是什么支撑他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但是，现在他真的是跑不动了。身边就是温暖的可以依靠的人，然而，白雯并没有再次依靠的打算。
这人的生气似乎在瞬间被吸了个干净，细微的颤抖他也能感觉到，那细瘦的四肢似乎支撑不住了。徐别非的手像是被召唤似的向前伸去，就在快触碰到的瞬间，徐别非停下了。
“鞋子都扔了，快穿上。”
白雯直接将脚套进鞋里。
徐别非大胆地牵起他的一只手，只是颤抖了一下，并没有拒绝。徐别非松了口气，牵着他往回走。白雯始终落后他一步，就像被指引的人随着前人的步伐，如果少了这只手似乎就会迷失一般。
掌中是冰凉的温度，那只小手好象刚刚从冰块里解冻。徐别非不知道白雯刚刚经历了什么，但毫无疑问和白家的少爷有关，不过，这不是他能过问的了。
不知不觉中，脚下止步。
“……”一向大大咧咧的徐别非却因感染到白雯的情绪而无法言语，“到了啊。”最终纠结出这么句话。
白雯已不再抽涕，他缓慢地移动目光，看向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啊，徐别非慌忙放开，脸竟然开始发热。
一下子失去了那一点温热，白雯的心情失落而惆怅。
“那个，早点睡啊。”徐别非的舌头第一次变得笨拙，不了解情况的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感觉到这个人累了，于是说了这么不适景的话。
又是一阵静默，就在徐别非无措的时候，白雯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快回去吧。”徐别非扯了个不大成功的笑，作打趣样，“不会迷路了吧？”
“再也不会了。”白雯突然这样回答，细细的话语中所包含的隐约坚定是徐别非听不出来的。
她的心情有所好转了吧，徐别非猜测。“那再见。”语气轻松了不少。
“再见。”白雯说着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消失在楼道里。
徐别非的视线一直是看着白雯的，最后一眼，他看到一双红红的蒙了水雾的眼睛，细密的睫毛因为泪水粘成一小簇一小簇，黑黑亮亮的；鼻子有些泛红，粉嫩的小嘴委屈地嘟着，再加上脸颊上的泪痕，真是可爱又可怜。那个白少爷居然忍心让她哭？
要是再大个几岁，徐别非好笑地摇摇头，打散自己的遐想。
天那么蓝，白云跟轻烟似的飘在空中。徐别非抬头看看，又是阳光充足的一天。这些含苞的枝丫，一个个那么精神。如果她看见了，是不是会笑一笑呢。
心思又不知不觉地跑远了，徐别非叹口气。再朝凉亭的方向望望，没有人影。曾经偶尔瞥见的身影消失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了吧。跟别人打听的结果都一直是“很好啊”，“没什么特殊啊”，总之，打听不到真正有用的信息。
问多了，就有人反问：“你打听小姐做什么？想当上门女婿？啧啧，小姐才多大啊。”
徐别非再叹，现在连他自己都怀疑对那个小丫头有什么非分之想了。没超过十年的话，年龄差距似乎也不那么大吧。
东楼里静悄悄的，大主人不在，小主人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天了。
白雯这五天里，除了自己的房间哪里也没有去过。气得乔夫人不顾礼仪，摔门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