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沿赶蚊子似的挥挥手,从袖子里掉出几张纸。己熔川弯腰捡起来看了一会儿,放进自己的袖口。
这时洞开的门口凭空出现三捧大红花,己熔川朝外看了看,并不见人。刚准备关上门,听见“哎呦”一声,循着声音快速出手,从门口提起“一串”人。
隐身的启大启二启三渐渐显出人形,一边小声抽泣一边往屋里瞟。己熔川故意抬脚带上门,“来干什么,这儿没人能做你们的靠山。”
话音刚落启大启二放声大哭,被绑住嘴的启三愧疚的垂下头。启二断断续续的说,“幸亏被哑巴一吓激出了我们兄弟几个的潜能,不然我们早就被踢回家了。哑巴好心帮我们度过测试,我们却只想利用他还一直心生埋怨,明明他要的报酬那么少。”
“什么报酬。”己熔川不耐烦的放下哭成一团的三人。
“不……不能对他撒谎。”
“倒是要了个聪明的报酬。”己熔川笑着说。
三人见己熔川面上带笑,战战兢兢的后退扒紧了墙边,一边抹眼泪一边小声说,“别,别杀我们,以后都听你的……”三人话没讲完,地面突然猛烈震荡,山顶响起短促有力的鼓声。
己熔川抬头望向开启一线天的九凰山最高处,长夜木突然展开黑色的屏障将顶端的楼阁殿宇与以下的空间隔离开。启氏三兄弟趁机逃的不见踪影。
从肆师老头那儿返回的飞兼悄然出现在己熔川身侧,“主人,燃大人出事了……”
“什么?”己熔川一脚踩烂地上的花束,面色凝重的问,“来的是他?”
“是。属下刚得到消息说燃大人……”
“慢。”己熔川打断飞兼,回身看了一眼床上酣睡的展沿,合上门说,“我们路上说。”
“是。”
两人走后展沿忽的睁开眼。鼓声响起第一声的时候展沿已经被惊醒,他坐起来一边嘟囔着“燃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一边往袖子里摸索。越掏脸色越难看,索性脱掉衣服光着身板满床乱找,一会儿功夫急出满头大汗。
“丢哪儿了?我梦游了?”展沿捧着鸡窝似的脑袋欲哭无泪。
第九章:装
一连好几天,展沿像个蔫萝卜一样无精打采。天没亮就从房间里窜出去,人都睡了他才悄悄溜回来。半夜里圆睁着眼睛老实窝床脚连连叹气,难得有回私心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心里后悔的不得了。
此时的展沿丝毫没有察觉以前的“哑巴”之所以伪装为哑巴的辛苦用意。无意踏入言灵世界,他对于自己在纷乱涡旋中所处的位置并无自觉也全无兴趣。至于来历不明之人的威胁和莫名其妙的间谍身份,展沿更是觉得不痛不痒。
然而这成了展沿日后源源不断后悔的开端。
这天晚上长夜木彻底熄灭后展沿偷偷推开房门,像往常一样摸黑溜回自己的地铺。躺下没多久听见己熔川从床上坐起来,展沿慌张的闭起眼睛装睡。
己熔川清楚展沿为什么心神不宁,他捂住胸口故意装作很痛苦的说,“疼。”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展沿小心翼翼的爬到己熔川身边,“怎么了,哪儿难受。”
“前几天晚上伤的地方疼。”
“让我看看。”展沿着急的凑到己熔川脖子前,己熔川顺势一带用胳膊把展沿压在枕头边。
“别动。你晕过去后为了救你我现在很虚弱,你非但不道谢还躲的不见踪影,让人伤心。”话没说完己熔川先被自己酸倒一排牙。
“不是,我……”憋不住秘密的展沿垂着头,心里非常挣扎。
“你什么,我没听清。”己熔川耐心的等着展沿往下说。
“我有苦衷,怨我不小心……”
眼看展沿憋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己熔川忍住笑打断他,“你有苦衷可以,现在我需要你照顾我。”
展沿内疚的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门外隐蔽处值夜的飞兼尴尬的咽下口唾沫,自家主人这性子恶劣的连他都觉得不好意思。真替小哑巴捏把汗。
这时飞兼脚边突然冒出个光溜溜的脑袋。满果靠着飞兼的腿悠悠叹了口气。
飞兼吓了一跳,自认为一向行事谨慎警觉,却没察觉到这小孩什么时候来的。
“你跟我一样吗?”满果毫不认生的仰脸问飞兼。
“什么。”
“里面有你喜欢的人对不对。”
“啊?算……是?”
“别不好意思,我知道你跟我一样。里面有我喜欢的人,所以我要守着他。”满果说话的口气跟年龄一点不相符。
“小孩子晚上老实睡觉,这儿有我在足够。”
“你才是小孩。”满果不服气的嘟囔一句,死皮赖脸的盘腿坐飞兼腿边半晌憋出句反驳的话,“我不是小孩,我不用睡觉。”
晚上答应照顾己熔川后,展沿有了不用再东躲西藏的理由。但第二天出门的场面还是有些惊人。
“主人,燃大人所在的旋怀殿仍禁止任何人靠近。”
“知道了。”
己熔川和飞兼结束对话后返回房间,再出来时却变成了病秧子的模样,一步一拖的被展沿搀出来。展沿担心的眼神没有一分作假,宁可自己做肉垫也不愿让己熔川摔倒。
飞兼本想上前帮把手,己熔川回头一瞥把飞兼吓的不敢再多管闲事。倒是满果,炮弹一样冲过去撞到己熔川身上大叫着,“我看错你了,你果然不是好人,我昨天见你时还好好的,不许欺负哑巴!”
展沿一手搀着己熔川,一手拉起满果。满果这才安心的不作声了。
面上看着己熔川这么个小巨人压展沿身上很是惊人,但己熔川只是虚虚靠着展沿根本没使力。这么招摇过市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有己熔川自己明白。
经满果一闹腾,原本就很醒目的展沿和己熔川更是吸引了众多的视线。人们悄声议论的重点都默契的落到了展沿身上,力大无比深藏不露不可轻易招惹云云。
听见这些话己熔川面带得色,眉头一皱扭扭晃晃看上去更孱弱了。展沿本不是傻的,甚至偶尔很机灵。但一遇到跟己熔川有关的事展沿利害得失的衡量标准就变得异常扑朔迷离,心甘情愿托着己熔川的胳膊走的越发卖力。
到长夜木前时站在高处的“红旗杆”敢为正公布测试结果。展沿头次见先巫院的学生毫无秩序乱做一团,都争先恐后的拼命往前挤。
“前面谁啊,别挡路。”很快后面的人开始对大块头的己熔川心生不满。
己熔川挑眉看了一圈血气方刚的小毛孩们,满不在乎的叉开两腿站的稳稳当当,托起展沿骑到自己后脖根,“你看你的。”低头对眼巴巴的满果说了俩字,“求我。”
“我……哼!”满果架起膀子不屑的撇开脸,却被身后硬挤过来的人绊了个倒栽葱。
展沿嘿嘿傻乐着对满果比划:你爬上来,他逗你玩呢。
看不下去小胖子笨手笨脚的样,己熔川抬脚一勾把满果踢的腾空打旋。满果晕头晕脑的落座在己熔川肩膀上,终于老实了。
末席的测试结果中,除了开始想偷走狰的四个傻子被直接遣送回家外,连同满果在内大部分人都顺利易色为黄衫。松了口气的展沿看见榜单末尾处有一行小字——
姚木果测试结果作废,改日重测。
展沿知道姚木果身手不凡,可一个巫女不愿求雨在先巫院无处立足。展沿借着高度优势在人群里四处寻找姚木果。长发垂腰窈窕多姿的巫女团体很好辨认,而被孤立的姚木果孤零零的站在外围,看上去非常落寞。
带着“战友情谊”展沿朝姚木果大力挥手。姚木果看见展沿后精神一振,但发现展沿下面的己熔川后立刻萎了,不自在的移开视线。
忽然间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立于众人之上的敢为中气十足的大声宣布,“接下来我们划分合作团队,以及最为重要的,选择挑战对手。”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迅速打破沉寂。
“我选他!”一位着蓝衫的中阶巫师轻巧攀上长夜木站到敢为身旁伸手指向展沿。
这个人展沿刚来到先巫院那天早上见过一次,就是那个嚣张跋扈又被展沿踹了一脚的狐狸脸。展沿没想到一个人记仇能记这么久。
展沿挺直腰板对满果使了个眼色,满果了然大声道,“他拒绝。”
一时间众人哗然神情各异,即便只是切磋但先巫院中极少有人会舍弃荣誉拒绝挑战。然而展沿对这些毫不在乎。
“懦夫!你胆怯了吗!”狐狸脸趾高气昂的质问展沿。
展沿忙不迭的点头,像招呼狗一样对狐狸脸甩甩手:去去,你自己玩,算你赢了,你真棒。
“你不是喜欢出风头么,”狐狸脸冷笑道,“吹嘘自己救过狰闯过禁林,该显真功夫的时候怎么偏偏没胆了……”
一听这话原本跟在己熔川后面的启氏三兄弟吓得神色大变。早先拿展沿的事四处吹牛,光顾着自己过瘾没想到给展沿树了不少敌。
“先跟我比!”突然姚木果粗声大气的打断狐狸脸对展沿的穷追不舍。
她踩着几个人的肩膀翻身落在敢为另一侧,“老师,我要是比赢中阶能算我合格吗。”
“别问我,这事我做不了主。”时刻处于燃烧状态的敢为不耐烦的回答道。
“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凭什么浪费我的功夫。”狐狸脸用眼睛的余光上下打量矮个儿的姚木果。
“凭什么?”姚木果解下脚踝上的铃铛,突然间接连快速出脚指向狐狸脸全身上下各个要害。“就凭我是个巫女,是你从没见过的那种巫女。”姚木果高昂着头骄傲的说。
被姚木果的气势感染,展沿兴奋的鼓起掌。己熔川冷不丁插进一句,“我想喝水。”声音不大但展沿听的清楚。
展沿拍拍己熔川的肩膀,轻轻一跃落到地面上,分开人群给己熔川找水去了。
测试结果公布后挑战者间互相切磋交流的比试对于顺利晋级的人来说是难得的娱乐节目。九凰山上下精心布置,气氛比过节前还要热烈。
整个下午展沿被分了不少体力活,再加上己熔川有意无意的使唤,晚上回到住处展沿刚沾到床就睡死了。
这正合己熔川的心意,睡熟后免去了乱跑会惹的麻烦。
深夜四下无人时己熔川出了房间。经过奇模怪样的各式住所,穿过蚌床沿山壁登上螺旋形石阶。前方长夜木的主干上手掌大小的发光点在葱绿树叶遮挡下若隐若现。展沿脚踩岩石借力一蹬,整个人毫无阻碍的撞入长夜木树干内部。
飞兼早已等候多时。
“我们开始吧。”己熔川对飞兼说。
“是。”
第十章:绊
第二天展沿找到姚木果和狐狸脸的时候他们的比试刚开始,场地位于长夜木顶端旋怀殿前临时搭起的平台上。展沿本想叫上己熔川一起,但眼看快到中午己熔川一直熟睡没醒,展沿不忍心吵醒他就悄悄的自己来了。
展沿爬上旋怀殿最顶层的屋檐,找了个又隐蔽视线又好的绝佳观看位置。
比试规则简单,使对手丧失反击能力者胜。赢的人可以在下次测试中获得加分。姚木果迅速的动作旁人肉眼几乎分辨不清,狐狸脸躲闪不及连连吃痛。但狐狸脸胸有成竹的表情始终没变,这让展沿觉得十分蹊跷。
很快,姚木果不再占有优势。她的战法跟她的人一样直率没心眼,但作为对手的狐狸脸显然有经验的多。姚木果脚踝上的铃铛没有全部褪去,她看起来在为什么犹豫。
旁观的展沿咬牙切齿的干着急,他猜想要是没那些铃铛的话姚木果肯定眨眼功夫就能把狐狸脸打趴下。
从开始一直退避躲闪的狐狸脸突然反攻。比试的平台上“嘭”的笼起一层厚重水雾,在雾气掩护下狐狸脸频频偷袭,看不见敌手的姚木果只剩下挨打的份。
姚木果当初是为展沿解的围,所以展沿不想让她输。
展沿试探的轻声说,“散开。”然而笼罩的雾气并没有变化。他索性全部都试一遍,“刮风,打雷,下雨,金木水火土,玛尼玛尼哄开!趴下,倒,打滚,晕,崴脚……”
见没起什么作用展沿尴尬的挠挠头,“难道上回是意外?”话没说完突然有人从身后提起展沿的领子,展沿挣扎中蹬掉几片琉璃瓦,毫无招架之力的被拖走。
楼下看台边上观战的巫舟猝不及防被掉下来的瓦片砸了脑袋,他回头时什么也没看见。
这时姚木果和狐狸脸的对战局势忽然间发生扭转。浓雾散去,众人的视野重获清晰。狐狸脸围着姚木果跳起了支令人匪夷所思的舞。劈叉下腰空翻,行动间处处破绽。观战者窃笑不断,姚木果趁势反击。
巫舟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瓦,抬头对旋怀殿顶端看了很久。
来人气势汹汹倒拖着展沿进了旋怀殿顶层,将展沿扔进墙角安置的兽笼内。宽广的大厅内门窗紧闭,不见火把但温度高的让人烦躁。
“你是谁派来的。”对方身穿正红织锦长袍剑眉高挑话语间不怒自威,一看就不是善茬。
展沿呜呜啦啦的装哑巴,低头挤出两大滴无辜又纯良的眼泪。
“会不会说话你我心知肚明,你最好如实回答。原本这旋怀殿不让人靠近,唯独今天撤下守卫想借外面的比试去去浊气,不想却招来了你这东西。快说是谁的眼线,我今天不想见血。”
言语的威胁令人毛骨悚然,展沿忍不住后退。但眼前的人什么地方跟自己一样,展沿突然产生这样的念头。
“燃。”这时大殿尽头的回廊里走出一个瘦弱的男人,身后尾随两位低眉顺目的侍女。展沿跟前的人突然转身,径直走过那男人紧紧扼住一个侍女的脖子。
“我说过他刚醒不能出房间,你们没听见吗。”
“主人饶命,时与大人我们劝不住……”
瘦弱男子自顾自的走到笼子前敲敲展沿脸旁边的铁栏杆,“你干什么坏事了,专惹不该惹的人。”
展沿有点愣神,虽然对方病怏怏但长的真好看唉。
“别靠近他,他是言灵师。”燃拽住时与的胳膊却反被挣开。
“是么,没有登记在册的言灵师的确危险。但我觉得他只是个学生,并无杀意。即便是真的,一个傻小子能害我多少,反正我活不长了。”时与说着把手伸进铁笼笑着弹了弹展沿的脑门。
“我不是……”装不下去的展沿想解开对方的误解。突然间响亮的一声,时与捂住脸踉跄一步。
展沿吓的大气不敢出,那个叫什么燃的是真下狠手打啊。
“把这个胡言乱语的东西锁进房间,既然九凰山不安全我们明天就离开。”燃拽起时与扔给侍女。
这时传来敲门声。
门外的侍卫说,“燃大人,不知什么人送来一封信。”
“不知什么人?”
“像是从九凰山里送来的。”
“扔掉。”
“是。”
燃踱了两步突然转身说,“慢着,把信拿给我。”
“是。”
燃燃燃燃……展沿盘腿坐在笼子里使劲想从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