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笑嘻嘻地想去看好戏,竟然发现那小子被百凰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百凰还特地设席摆宴,说是想要交我这么个忘年之友。我心中喟叹着这世事无常,而那小子一直以愤恨的眼光看着我,并且整场饭局都没有坐下,扶着腰偶尔露出呲牙咧嘴的表情,似乎身上某个地方正在痛……
我笑着开口:“百凰,这臭小子可还听话?这次我可又来麻烦你了,你想要几个美人?”
青黛终于搞明白这是什么个情况,脸色瞬间变得酡红。
少年似乎十分不满意:“老子看你旁边这位美女就很漂亮啊。”
“少来,这是我妹子!”我瞪过去,旁边的青黛一直没说话,不过脸色也慢慢地恢复到了正常。
“子玄,退下。”那小子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百凰在此时制止了他。
白衣少年很不服气地回瞪我一眼,哼了一声就踢着腿离开了,倒是十分听话。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百凰开门见山。
“我想知道韶颜是谁。”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这个名字与我寻找的每件事情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印象中若安也提起过这个名字。
“韶颜?她是季风喻的妻子,”百凰的声音低沉,“许多年前被世人称为‘天华琼仙’。”
“季风喻……?”我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青黛这时候开了口:“蜀州季家……”
季家?那岂不是若安的家族?!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瞬间清明起来,所有的事情好像在那一刻融会贯通——
那年那月那日的清明桃花下,雨落纷纷。
“为什么这么残忍?”我眼睁睁看着若安杀人后,曾这样问过。
而他的笑容还仿若昨日惊鸿:“因为啊……韶颜是家母的名字,岂容旁人来置喙?”
第二十二章:纠葛
我脑子嗡的一声——那疯子……不,青黛的父亲为什么会呼喊韶颜这个名字?似乎还想要……杀了她?
百凰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而韶颜,就是重璎。”
这下不只是我,连躲在一边偷听的那小子都惊讶地啊出声来,而青黛则只是有几分疑惑。即使不是江湖人,也应当知晓当年重璎这个名字在江湖上的惊人影响力——当时的江湖公认,白夜宫宫主重璎是惊世玉颜,世间万物在她面前都会失了光华。不仅如此,她还亲手谱写了《天威》一书,甚至可与天道抗衡。
还有为数不少的人说重璎说不定根本就是个妖女,在人间出现以霍乱众生。
我无奈地一笑:不得不承认,若安丝毫不逊于他的母亲。
“你就想知道这些吗?那这位姑娘呢?”百凰的声音在这炎热的空气中有种能让人镇定下来的力量,这或许就是那些来寻求答案的人,没有因为太过震惊而一头撞死在这儿的原因吧。
“小女子名为青黛,从小孤苦伶仃,跟着戏班的师傅走南闯北,只想要知道家父家母的身份。师傅说是在蜀州岭南河边捡到我的,我的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胎记,只有这个刻了我名字的璎珞项圈……”
我慢慢回过神来,便在一旁补充着她父亲的事。
百凰让一个侍者把璎珞项圈呈过去,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真可谓是造化弄人啊。”
“前辈您若知道什么,请一定要告诉我!”青黛听他这么说,一下焦急起来。
“这件事牵扯人物之多,情况之复杂,可能完全超出你们的想象。更何况江湖上已尘封的秘密,又何必再说出来横生波澜……”百凰说着,语中竟有几分苍凉。
我心中有无数疑问,可是一时也说不出口,只说道:“你大可放心,若此事牵扯太多我们只当故事听过,若有生死恩怨……”
我看了眼青黛,她坚定地说:“这些事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掀起血雨腥风——更何况小女子并没有那个本事,可我坚信自己至少有知道自己父母是何人的权利,请前辈告知!”
“既然如此……那你们便进来说话吧。”百凰似乎沉思了一会儿才对我们说道。
我与青黛刚进到翠竹居里面,门就从里面锁了,青黛还惊愕着怎么回事,外面马上传来少年拍门的声音,不过他喊得声音不甚清楚——原来这个看起简单的小屋隔音效果竟如此之好!
百凰从帘后走出来,一袭白衣,儒雅风流。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成熟男子的稳重,头发没有束起,随意散落在身侧,更添几分风流之意。
在他要求下,我们发下毒誓,出此门后就对听到的所有事情绝口不提。
在这之后百凰才缓缓开口,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把我们震得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据我所知,你们天寒的那个疯子……他才是真正的季风喻。”
我张了张口,一时竟然失了言语,青黛则有些激动地说:“是谁!谁把他变成那样?那季家的老爷又是谁?”
我在心中默默地整理了一下——季风喻说青黛是他的女儿,韶颜也就是重璎是他的妻子,而重璎又是若安的母亲……季风喻想杀了重璎,可最后又被若安杀死……
我越想越觉得脑子成了一团乱麻,而百凰揉揉额角,继续说道:“把他害成那样,代替他成为季家老爷、重璎夫君的,那都是同一个人——上一代白夜宫大护法。”
“你说的是季风晨?”我回想着那些江湖旧事,终于记起来这个名字——当年江湖上有名的心狠手辣、杀伐果断之人。
“不错。当年白夜宫的长老为了使白夜宫权利集中,一定要重璎嫁给当时的大护法季风晨,但重璎又岂是一般女子,怎会听从白夜宫那些长老的话?所以为了摆脱他们的控制,重璎自作主张,嫁给了季风晨的哥哥——也就是季风喻。但是季风晨对重璎的感情已算的上丧心病狂,他并不死心,而是囚禁了季风喻并代替了他。”
季风喻……我对于他也渐渐有了印象,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据说二十几年前也是个逍遥江湖的人物,而我又猛地想到了那疯子的脸,这么一重合,突然就感觉心惊胆战。
这个人,难道就是若安、季凰烟、季若谷三人的父亲?!那青黛岂不就是若安的姊妹?人说季家出美人,我这下彻底信了。
“真正的季风喻其实只有一儿一女,他唯一的女儿在那场劫难中失踪——大概,就是这位姑娘了。”
“……也就是说后来季家的儿女其实都是季风晨的后代?那他的儿子呢?”我感到非常不可置信,愈发感觉自己转不过来弯。
“他与重璎的儿子你当相识——他叫季若安。”
百凰平淡的声音却似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若安?那他岂不是亲手杀了他的父亲?这可是大逆不道啊!
我还惊怔的时候,青黛又问百凰:“那我的母亲呢?是重璎吗?”
百凰摇摇头:“这件事情就更为复杂了,这也是一开始我并不愿意告诉你们这些事的原因。”
我诧异地看着青黛——难怪她的身份在来找百凰之前毫无线索,这么多的牵扯若是传到江湖中去定掀起轩然大波。
“……她叫墨棠。”
“墨棠?你是说先帝的棠妃?!”显然青黛知道这个,而我听到这个名字直接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趁着战乱从宫中逃出的奇女子,怀中抱着的孩子竟就是青黛吗?
恐怕她是怕自己逃走后孩子在宫中无依无靠吧……原来这个女子拼尽全力爱着的男子就是季风喻!
“君锦之战的三年前,墨棠被迫入宫封了贵妃,当时她与季风喻定下约定,若有再见一天,定白首不离。但其实当时墨棠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季风喻的孩子……”
“就是我?”青黛问。
百凰点点头:“墨棠生下你不久后就托人把你送了出去,交给了季风喻。先帝自认为对不起墨棠,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三年后君锦之战墨棠从皇宫中逃出来时,却发现季风喻已有了妻室——韶颜,而且他们甚至还有了孩子。”
“你说墨棠托人把青黛送了出去,那君锦之战时她怀里的孩子又是谁?”我突然又想到这个。
“你先别插嘴,”百凰颇有深意地看我一眼,继续他刚才的话,“季家长辈要求季风喻早日传宗接代,他与重璎在某一方面也算是一拍即合了,于是毫无感情的两人就成亲生子……季风晨与季风喻是同胞兄弟,他代替季风喻后,重璎似乎并未察觉,又与他育有一儿一女。”
……想来这一双儿女就是季凰烟与季若谷二人了。
我似乎已经明白了这错综复杂之事的前因后果了——季风喻可能误以为重璎与季风晨联手,想要对季家不利,所以心里自然恨透了他们两人,而重璎的儿子若安自然与她有相像之处,所以大概是因此才会被已失去神智的季风喻错认。
“事情的结局就是当墨棠找到季家的时候,季风喻还正被囚禁着,他听到了外面墨棠哭泣的声音,一时急火攻心,不惜逆用内力强行冲出去,而墨棠刚好看到了此景,更是心痛欲裂。季风晨本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杀了他们,可是这时候却有人救走了墨棠……”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离奇曲折的故事简直可以拿到天桥上说书了。
“是谁?”我脱口而出。
百凰微微一笑:“……离啸天。”
“什么?!”前面的江湖秘辛虽然很让人震惊,但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故事罢了,可是说到这里怎么还牵扯上了我爹?!
“别一惊一乍的。”百凰给我记白眼,“当时估计青黛姑娘自己跑出去玩耍而走丢,所以没有一并被带走……”
当时青黛才二三岁的年纪,怎么会自己走丢?不过这种细节我们谁都没有在意,鲜少露出笑颜的青黛在此时嫣然一笑:“我很感激他救了我的母亲,若有时间,我定会去亲自拜访他。”
我说:“可是我爹早已驾鹤西去了……”
“那人是你爹?”青黛惊疑地看向我。
我苦笑道:“这大概就叫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百凰闻言,许久才长叹一声:“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啊……”
“只是当时离啸天只带走了墨棠一人,当墨棠央求他再回去救季风喻时,季风喻已是武功全失,而且被折磨得疯疯癫癫。墨棠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临终希望离啸天能好好照顾季风喻……至于后来的事情我也就没有再去了解,只知道季风晨后来被重璎处死,死状极其凄惨。”
江湖传闻,重璎心狠手辣地折磨死白夜宫一地位极高之人,原来竟是季风晨。
百凰说得很简略,但我听完这段故事还是不由唏嘘:世间怎会有这样的苦命鸳鸯?这样一来,季家被灭门这一事我也突然有了想法——大概是若安为了替他父亲报仇吧?他应当是认为整个季家的人都是季风晨的后辈。
可讽刺的是,杀死季风喻的,正是他自己。不过想到这里,我又忽地记起来当年季凰烟说的话,他说若安是为了修炼“魔功”而丧心沦德,但《天威》本就是白夜宫之物,又怎有为抢夺秘籍而杀尽全家一说?
……且慢,我没怎么从未听我爹提起过墨棠?他与墨棠是什么关系,怎么会舍命闯到当年白夜宫宫主的家里?想来大概是我爹的侠义心肠吧,我可是坚信我爹这一辈子只深爱我娘一人。
回头看一眼青黛,她的眼泪早已顺着下颌落下,滴到了她握紧的手上——人之常情啊,谁人听到自己的父母受过如此多的苦难还能坦然面对?
但我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百凰哥啊,那你知不知道我爹跟墨棠什么关系不?”
百凰的目光变得奇幻莫测了起来:“难道你爹从来没告诉过你,你的娘亲就是墨棠?”
第二十三章:记忆
百凰这样直白的话让我根本没有曲解的可能,只能干笑道:“你是哪里搞错了吧……”
他也不打算再给我解释:“信不信由你。”
微风吹过竹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泉水淙淙,天高地远,似乎一下只剩了我独自一人。
如果真是那样,按时间来算,青黛与我岂不是姐弟?
我怔怔地看向青黛,她也正看着我,两个人一下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前些日子我竟然还一直说要她当我义妹……而此刻我们却都像命运手中的棋,被翻来覆去地玩弄。
而上一辈的关系实在太复杂,爱恨交织得让人心惊胆战。墨棠与季风喻明明是刻骨铭心地相爱,可因为种种原因竟一个死一个疯,不得善终;重璎与季风喻明明是毫无交集,却因为一个季风晨都成了命运的牺牲品,一个失了神智、一个折了年华。
回去的路上显然没有来时的轻松,两人一直沉默着,都是心事重重。其实我觉得有必要与她说些什么,但不知道怎样开口,看她几番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必心情是与我一样的复杂。
除去必要的交流,我们都只顾着低头赶路,连看对方一眼这样的勇气都没有。一无所知的时候最多觉得困扰,豁然开朗之时,却发现如此沉重的背负已经强加在了我们身上。
快到京城时我们才寥寥说了几句话,青黛问我:“你知道重璎在哪里吗?”
重璎前辈早已退出江湖,有人说,她是去寻仙了,有人说她练功走火入魔,早已入土了,也有人说她在白夜宫研究更强大的武功秘籍,不过我出入白夜宫数次,却从未见过此人。
自从季家被灭门一事后,多少年来,再无人见她露过面。
我摇了摇头,对她说:“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她的眼神有几分暗淡:“人世纷争太过复杂,我想就此幽居。”
我惊诧地看着她:“你还如此年轻美貌,怎就有了这种避世的想法?”
“容貌?”她低头笑了笑,“等人老珠黄之后谁曾记得我当年容貌?纵是绝世佳人到头来不过红粉骷髅。”
我忍不住过去抱住了她,她的身子似乎一僵,便也没有其他的反应:“去我那里吧,帮我照顾你的侄儿。”
“难怪第一次见你就有种信任感,像你这样俊逸的男子我竟没有丝毫动心之意,原来都是命运造作。”
我笑起来:“原来你一直不肯叫我声兄长就是因为早有预感了啊。”
她没有说话,我却感受到了她的肩膀正在轻轻抖动,头埋在我的肩膀上,似乎在小声抽泣。
我微微低头,缓缓环住了她:“姐姐,你若愿意,我会照顾你一辈子。让你免受世事纷扰,清闲自在。”
阡陌小路上忽的飘起了雨,星星烁烁,迷离了远处的青山黛眉。
……这样一来,我们也不再像那样沉闷了,青黛倒也乐于自己有这么个弟弟,原来那样淡漠的神情也不太常见了,竟渐渐有了长姐的架子,以教训我为爱好。每每看她神情飞扬的模样,我都会觉得心中温暖,像是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