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苏禾卫突然心跳砰砰加快,像有人扼着他的脖颈一般,竟连呼吸都不能自如,脑海中一片空白,但见徐康策一面的想法却是越来越强烈,现在立刻,就要见到徐康策。
不顾身处人潮涌动的东市,苏禾卫翻身上马就是一路狂奔,掀翻了路边的脂粉摊子也为停下半分,直至到了王府,连马缰也未套上,就往徐康策房中跑去。
待到苏禾卫气喘吁吁的来到徐康策住处,除了宝棋和几个下人,何处都不见徐康策身影。
抓着宝棋的衣襟,苏禾卫几乎是吼着的,问:“徐康策去哪儿了!”
宝棋被苏禾卫吓得一愣,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郡王出门了。”
“去了何处!”苏禾卫一副都要吃人的表情,宝棋何时见过如此模样的苏禾卫,忙一股脑的都说了,“郡王应是出城去了,骑着惊帆,众人实在是追不上,也不知具体去何处了。”
苏禾卫撇开宝棋,就要往外走,宝棋拉住苏禾卫说:“苏公子,你若去了,是寻不着郡王的。郡王似乎心情不佳,出去散心了,是想避着人,咱们定是寻不着的。苏公子不若在这等等,郡王也快回来了。”
想着自己若是出去寻,也只是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苏禾卫便停下了步子,也不进屋,就候在院中。
见苏禾卫的表情缓了不少,除却仍是有些焦虑,还是原来那个苏公子该有的表情,宝棋给他奉了茶,凑上去问:“苏公子急着找郡王是有什么要事么?”
宝棋这一问,倒是把苏禾卫问住了,苏禾卫的表情又是转阴,心中暗想,自己竟没个缘由的突然想见徐康策,着实奇怪了些,可那是心中就是止不住的冒出这个念头,如何都压抑不住。
许是自己太担心他的病情的了吧,苏禾卫自己解释着,不答宝棋的话,只是问他:“你说郡王心情不佳,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宝棋老实答着,“我见郡王的时候,他一副丢了魂的模样,正想上去,贺林平就拉郡王去了他屋子,我也没进去,等郡王出来的时候,表情好了不少,可还是不甚开心的样子,然后他就牵了惊帆,同贺林平一起出门了。”
“同贺林平一起?”苏禾卫暗自嘀咕了一声,宝棋没有听清,问,“苏公子说什么?”
苏禾卫忙忙摇头,说,“没说什么“,可心下却是腾起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他站起身,在院子中一圈一圈的走来走去,看得宝棋头都晕了。
待到天色完全黑透,苏禾卫才等回了徐康策,当然还有跟在他身侧的贺林平。
苏禾卫见徐康策同贺林平说笑自然,那里还有半分不开心的样子,都未注意到院子中多了一人,直到宝棋唤他说“郡王,苏公子来了”,他才发现自己候在院中。
“哎呀,大哥!”徐康策匆匆上前,扶了苏禾卫的胳膊,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彻底,才说,“漠北之行如何?你可有伤着?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一切都好。”苏禾卫对着徐康策说,却是拿眼神去瞟贺林平,这次离的近了,细看这贺林平,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俊朗。
徐康策见苏禾卫眼神飘到身侧,便推贺林平上前一步,介绍着说:“大哥,这便是贺林平。林平,这位是苏禾卫,我同你说过的。”
“苏少侠好,久闻大名了。”贺林平翩翩公子风度,向苏禾卫行礼。
苏禾卫见贺林平此派文雅作风,不知怎的,就是看不过眼,心觉他甚是装腔作势,不过碍着徐康策的面子,也未表现出分毫,也是欠身还礼。
贺林平是个如此敏感之人,自苏禾卫将目光落于他身上,他就察觉到了苏禾卫对自己隐隐的敌意,不过他心想,这苏禾卫八成是知道自己仅是一质子,对自己不屑也是自然,他也就不甚在意。
徐康策是丝毫未察觉那两人间的暗流涌动,揽了贺林平肩膀,对苏禾卫说:“大哥同我们一起去用饭如何?咱们边吃边聊。”说完,徐康策又侧头向贺林平略一颔首,像是在征求贺林平的意见。
“不用了!”苏禾卫眼中,那贺林平一副小鸟依人姿态侧靠着徐康策,伏低做小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再生气不过,要自己同此人一席,如何能忍。
苏禾卫丢下一句“我还有事,明日再来找你!”,便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了,任徐康策在身后如何叫唤都不回头。
“你说大哥是不是在生气呀?”见苏禾卫竟全然不理自己,徐康策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如此问贺林平。
“他是你大哥,我怎的知道。”贺林平一摊手,扯了徐康策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径自先进了屋子。
两人在徐康策屋里简单用了些饭食,因着贺林平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两人也未交谈,只是一顿饭吃得飞快。
待下人将碗盘全撤了下去,贺林平便问:“太子如今被软禁,你要如何……?”如何去质问他。贺林平一句话声音越说越小,末了竟没有说完,但徐康策仍是懂了。
“我去寻蔡炳,他原是太子的东宫官,已辞官还乡,但现下仍在京城,就住在西市美花楼。他自幼跟着太子,太子的事他莫有不知的。”徐康策答着,拿了茶壶,斟了两杯。
贺林平犹豫片刻,又问:“我同你一起去可好?”问出这句话时,贺林平心中是有些挣扎的,一面是爷爷嘱托过不许过问插手朝堂之事,一面他又对徐康策独自同蔡炳对峙颇为忧虑,但他心中的天平荡来荡去,最终还是向徐康策这边略略倾斜。
“我是希望你陪我去的。”徐康策说了这句话,便将一杯茶递给贺林平,又补充了一句,“你在的话,我安心些。”
听了徐康策的后半句话,贺林平竟一个手抖,茶杯也没接稳,一杯热茶俱是撒在了衣前。
“怎的如此不小心?可有烫着了?”徐康策站起身,忙去看贺林平。
“无事无事!”贺林平也是起身,连连后退,也不抬眼看徐康策,直直退到门边,慌着说:“我先回了!”说完,逃似得跑了。
徐康策依着门框,看着贺林平像个受惊的兔子似的窜得老远,心下有些无奈,这一个两个的怎的都不搭理自己,还跑得飞快跑回自己的卧房,贺林平忙掩了房门,一人在屋中大口大口喘气,面色比那四月的桃花还艳。他捂上自己的胸口,怎的刚刚心跳好像漏了一拍,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吓人,自己莫不是患病了!
第23章
次日,徐康策同贺林平乔装打扮,便往西市去。
贺林平扎了个双髻,穿了身素色布衣,贴了个幼童的面具,样貌顿时显得年幼不少。徐康策则粘了胡须,衣着扮为寻常商人,又往衣物里鼓鼓囊囊的塞了不少棉花,装成大腹便便的模样,与那上京做生意的乡绅无甚差别。
西市也是个京城繁华所在,虽比不得东市,也自有它的妙法,那美花楼便是个奇处。美花楼本是个客栈,此处是一文钱有一文钱的住法,八两金子有八两金子的住法,只有人想不到没有美花楼做不到,竟使此处达官贵人与地痞流氓混杂,一楼大堂向来是热闹不断。
进了美花楼,徐康策挑了个楼梯口的位置,点了壶粗茶,便牛饮起来。贺林平站在徐康策身后,滴溜着眼珠四处张望,活像个初次入京好奇的乡下孩子,他是在寻着蔡炳的身影。
此时正是用早膳的时辰,大堂里人声鼎沸,京话夹杂着各处方言,嬉嚷怒骂,就如同骡市马市一般。
徐康策支着耳朵听着各家的闲话:什么胡将军的四姨太跟人跑了,气的他腹部的伤口又裂开了;还有夷丘府首富的走失多年的小儿子终于是寻到了,凌烟楼的头牌繁珠被人用二十两金子赎了,杂杂种种,各地的闲话都在这一锅炖了。
徐康策装出一副惊奇劲儿,讨教似的问邻桌的汉子:“那胡将军可是那战退了倭人的胡将军?他怎的伤着了?”
那邻桌的见徐康策模样憨厚,衣着打扮又不似本地人,料想他是初来本地,很是想显摆一番,竟热络的同他讲起来:“听说是坠了马,地上又个什么锋利的东西,就把肚子划了,听说当时肠子都流出来了,那模样,啧啧啧,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条命。”
“自那秋狩起,不少武将都伤着了。”小二给邻桌上了碗炸圈,接过那汉子的话头,说:“高将军秋狩伤了,钱都尉和赵都尉都死了,若是那倭人又来,何人能取迎敌啊。”
“诶,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位老者插话说,“我听说那宁安郡王就是个好的,秋狩时猎了只虎还救了皇上,着实勇武的很。”
“切,他……”那小二眼中语气揶揄,“老人家您是才上京吧,开春那场好戏您可是没看见。那郡王小子追着贺家儿子满城跑的事儿谁不知道,在皇城门口都敢把人弄晕了带走,无法无天的,也实在让人佩服。”
“这个我也听说了。”邻桌那汉子争着说,分毫不想让小二抢了风头,“就在那宫门口,那郡王就上来拉扯贺林平,生生把人家衣服都拽破了,那贺林平是抵死不从啊,结果郡王就一掌下去把人敲晕了,五花大绑的,就这么大喇喇的抗走了,啧啧,直到快入夜才送回贺府。”那汉子绘声绘色的比划着,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是啊是啊!”小二像是与那汉子杠上一般,又补充说,“但是最近又听说,那贺侍读已经被郡王降服了,不知用的什么法子,俩人腻腻歪歪的,一刻都离不开,气得那贺尚书,哦,现在是贺右相了,气得他胡子都歪了。”说完,那小二还咧歪了嘴,斜着眼比了个鬼脸,惹来众人哈哈大笑。
这话题都歪得没边了,徐康策却也只得附和着哈哈大笑。徐康策略微侧头去瞧贺林平,那贺林平面色依旧如常,就像没有听见似得,但那微红的耳尖却出卖了他,让徐康策起了逗弄的心思,便捻着胡须,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冲着众人说道:“我听说那宁安郡王模样好个性也好,贺家小子自然是会喜欢的。”
贺林平听了这句混话,一手就毫不留情的掐上了徐康策的后腰,疼得徐康策嘶得一声,众人忙问他怎的,徐康策只得答:“喝茶烫着了,烫着了。”
徐康策回头想瞪贺林平一眼,却看见贺林平冲他使了个眼色,他便朝贺林平所指的那处撇去,果然见蔡炳从楼上下来了。徐康策收了玩笑的心思,对众人歉意告辞,众人见他走了,也不甚在意,仍在一处热烈议论着宁安郡王同贺侍读。
二人装着逛街的模样,尾随着蔡炳。只见那蔡炳先是在面摊吃了碗龙须面,又去福瑞祥等老字号买了一干特产,接着又去顺达镖局坐了一阵子,看起来就是即将要离京回家的。
从镖局出来,蔡炳脚步匆匆拐入一条小巷子,走得飞快,徐康策同贺林平忙忙跟上,可进了那巷子,那里又有蔡炳的身影。那小巷在两壁高墙之间,遮了日光,即使天光大盛,也显得有些昏暗,四下也是无人,静悄悄的隔绝了大街的喧哗。
徐康策试探着又向巷子深处走了一截,觉出几分异样,忙想回头去喊贺林平往回走,可一转身,本是跟在自己身后的贺林平也不见了踪影。
就在此刻,蔡炳架着贺林平,一柄薄刀扼在贺林平咽喉处,目光凶狠的盯着徐康策,问:“阁下跟了我一个上午,请问有何贵干?”
“是我是我,我是徐康策。”徐康策急忙扯了胡子,急急走到蔡炳身前,说,“别伤他,是我,徐康策。”
蔡炳听了,往后退了两步,全然没有一丝撤下薄刀的意思。这段时日,蔡炳可是尝透了人情冷暖,戒心也是一日强过一日,他语气漠然,说:“郡王有何要事,竟有闲心跟着在下走了这许多路。”
“我有话问你,关于太子的。”徐康策眼瞧贺林平,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对蔡炳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跟我来。”蔡炳在前引路,不时侧头盯着徐康策,很是提防。
蔡炳带着徐康策在迷宫似的小巷中弯弯绕绕,来到一处民房,开了门,将徐康策请了进去,贺林平仍是押在自己手中。
“郡王有何事?”蔡炳问,语气冷硬的很,与先前在东宫的模样判若两人。
徐康策也不愿与他周旋,便开门见山的说:“我想问你,太子可曾想过要害我性命,就在秋狩时,还有大婚那段时日。”
蔡炳听了徐康策的话,竟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却是一片凄惶,语气也寒了几分,说:“若是殿下听了你的言语,不知要作何感概。你若已然起了疑心,这问话不答也罢。”
“太子哥哥是否从未害过我?”徐康策两步逼近蔡炳,盯着他的眼问,一副不得结果不罢休的姿态。
蔡炳冷哼一声,说:“你扪心自问,殿下自幼待你如何,这话还要别人来说么!你若有半点良心,此刻便不是在此问我这话!”
“如此说,太子哥哥从未害过我。”徐康策说的极缓慢,一字一句,似在反复咂摸着这句话,也是再次向蔡炳取证。
“何止没有害过!护都不知护了多少次!”蔡炳厉声说,“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殿下不知为你做了多少事!”
“我可以信你么?”徐康策的气势弱了些,眼中闪烁着犹豫。
“你可以不信在下。”蔡炳眼中流露一丝讥诮,“你若是连殿下都不信,就真是狼心狗肺了!”
徐康策未有再问,两人俱是沉默了,杵在一侧被绑住手脚的贺林平开口了,“蔡大人,郡王就是想来帮太子脱困的!郡王,你来前是怎的同我说的,如今就跟蔡大人说了吧。”
蔡炳斜眼撇了一眼此刻低头不语的徐康策,哼笑一声,说:“你小厮倒是机灵,此刻就为你开脱了。”
说完,蔡炳解了贺林平手脚的束缚,又说,“念在殿下同你多年情谊,我提醒着你,注意着些贺家同三皇子,秋狩的事可能就是他们做的,那虎是被药物催逼着发疯伤人的。你且走吧,此刻你只要能够不落井下石,便是对得起殿下待你的情分了。”
听了这些,徐康策忽的像想起了什么似得,问:“疯虎伤人的那夜,往疯虎那处取了虎血的黑衣人是不是你!”
蔡炳被这话问得一愣,稍稍定了心神,说:“正是在下。在下那日便是奉了殿下的命令去查那虎发疯的原因。你从何得知?”
“我同你一样,你先我一步,我躲在暗处看了个分明。”徐康策急答。
“既然如此,那你更不用怀疑殿下了。”蔡炳言语冷静,说,“你们走吧。”
“你要如何救太子哥哥?”徐康策不仅未走,还找了把椅子径自坐下,“我愿助你。”
“不劳郡王费心了,在下自有办法。”蔡炳走到门边,开了门扇,一副赶人的模样。
“太子哥哥如今还有几日过活,现下又有几人敢助太子,多我一人之力也是好的。”徐康策声音灼灼,听起来极为真切,“就念在太子同我多年情谊,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否则不正成了那禽兽不如的人。”
“此事关乎殿下性命,在下不敢轻易交予你手。”蔡炳语气沉静,“郡王还是请回吧。”
徐康策皱眉不动,蔡炳立在门侧,拒绝商议的神态分明。
贺林平见状,扯了自己的面具,又在徐康策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他行走皇城的令牌,又拿了方才绑住自己的绳子,俱递予蔡炳,说:“郡王是真心想救太子,你且收下这令牌,其后让他手书一封证明一切出自他谋,我贺林平也可为你质子。若是郡王出尔反尔或是泄露了计划,你持这令牌和书信去告发他一切是他主谋,也可以我性命要挟瑞王爷,这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