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潮嘘了一声,牵着他悄悄穿越花丛逛了大半园子。亭台轩榭,流水石汀,谁知道他请了什么古典设计师,活生生将这里变成了园林小品。
一点都不小好么!
“喜欢吗?”蒋潮抱着人在月季花丛里问。
“嗯!”像个世外桃源,溺死人的喜欢。
“小西?他都这么叫你?”
“谁?”
楼宇里忽然亮了灯,蒋夫人在里面扬声道:“蒋潮,你们还不进来?”
燕西吓了一跳,被男人在看不清的夜里深深盯着,更是浑身发颤。
“走吧,他们在等。”
两人走进房间,发现蒋夫人只留了一份蛋糕早进去睡了。他们悄悄上楼,踩在地板上毫无声息,为了新婚布置一新的房间到底提升了智能机制,适宜的温度让人浑身慵懒,房间自动调试到睡眠模式,窗帘漾着大海般深蓝色,天花板摇曳着星光。蒋潮将人拖进卧房,堵在墙上:“还没回答我。”
男人触发了门口的遥控,浴室里开始放水。
燕西被压在男人和墙壁之间,踟蹰了一会:“就是大学同学。”
男人扣着下巴狠狠吻了一下,没再过问。
燕西被吻着看到透明雕花屏扇后大红锦被的床,像是老人家的习俗,床头摆着那只麋鹿画像,晦暗中望着自己。
“唔……放我去洗澡……”
“一起洗。”男人留恋着他柔软的唇。
“不……放我走,水要漫出来了……”
燕西啊了一声,被男人一下横抱起来,关进了浴室。
燕西早早醒了,他轻轻下楼,没有启动任何设备,自己动手打扫起房间。小型机器人在地上清理着地板,他将窗帘拉开,天花板壁纸换颜色。前一晚的衣物都送去清洗,过一刻钟晾在了阳台的自动衣架上。
夏日小园葳蕤清风徐徐,飘进热意的花香,他穿着睡袍在厨房煮茶。
“你在做什么?”
燕西一惊,回头看到蒋夫人戴着眼镜审视着他。
“我……在煮红茶,听说您爱喝。”
“你该叫我妈妈。”
“……妈妈。”
蒋夫人没什么表情地道:“你爸爸喜欢碧螺春。”
燕西翻箱倒柜找出一盒茶包:“有碧螺春!”
蒋夫人端了一杯红茶到窗边喝,开着的窗飞着棉质床单,远处一片郁郁葱葱。
燕西被女人无声盯着做饭,一顿饭下来,背后汗湿了一片。
“你会做饭?”
燕西嗯了一声:“会做一点。”
“那很好,你要多学习,不要让他们两个总吃家政机器人套餐。那很没营养,特别是单单,她还在长身体。”
“是。”
“你该去叫他们起床了。”
燕西像被一位严格的老师鞭策着,手忙脚乱将做好的蛋皮吐司、水果三明治和热牛奶端上桌,红茶、碧螺春热气缭绕,上楼先将单单从床上哄起来,抱着穿好衣服、洗漱、抱着下来,经过了一夜哭闹,小女孩还没睁开眼。回身再想去叫蒋潮,男人已经下来了,打着领带抱着他就要亲。燕西浑身一个激灵,将男人一把推开,哀求的眼神望着他。
蒋潮看了看楼下望着他们的母亲,轻笑了声放过了他。
蒋老先生戴着老花镜在翻电子报纸,叫两人入座,老人温和恬淡。
一个早上,燕西被指挥着忙来忙去,好在性子沉静,做来也有条不紊。
餐桌上,单单闹别扭不理燕西,老人和蒋潮谈论着时政新闻,蒋夫人喂着女孩吃饭,燕西忙着照顾周全,没顾得上吃一口。
没人和他讲话,像被隔绝在外的仆人,或者是恪守职责的家庭主妇。
单单的头发也是蒋夫人梳的,他想送单单上学,也被女人驳回了。
蒋潮提着西装走到玄关,回身问他:“今天要上班吗?”
燕西道:“去一趟画廊,婚假还有两天。”
“好,吃了早饭再去,我去公司一趟,很快回来。”
“嗯。”
那边女孩跟着蒋夫人嘻嘻哈哈往外走,蒋潮顿了顿,忽然揽过他在唇上一吻,悄声在耳边道:“下午带你和孩子单独出去,放心。”
蒋夫人冷冷的眼光望着,他脸上蓦然一红,推着男人出门了。
蒋夫人道:“送完单单陪我去一趟商场。”
“是。”
刚放下去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老太太很挑剔,在错综复杂的商场连逛许久,为国外的亲友买伴手礼。燕西跟在身后,听她对国内物价的时弊针砭,快速消费和审美扭曲的批判。每选一样礼物,她都会问燕西意见,而燕西的建议又会被她批得体无完肤。
导购向她推荐一款真丝丝巾,挑了几个花样她都不满意。蒋夫人回头看他,经过几次教训,燕西谨慎地选了一条时下太太们喜爱的裸色,含蓄也优雅。
蒋夫人笑了一声:“现在大家都喜欢打扮得花哨点,你这太素了,显年龄。”
燕西立刻又挑了一条印花图腾,她摇摇头:“不好,过于俗气。”
燕西接连挑了几个花样,她都频频摇头。
“你们年轻人的审美我也真搞不懂,一件伴手礼这么难选吗?”
燕西喉咙发涩,“我再看看。”
“今天早上看到蒋潮的衣服没有熨,他出去工作不能穿隔天的衣服,洗了之后要熨平,临走给他准备好,知道了吗?”
“是。”
“还有早餐比较单一,要多学几样菜式,合理营养搭配。蒋潮一天工作下来,他和单单都需要一顿丰盛的正餐。”
“是。”
“家务和园艺可以交给机器人,你自己就不要做了,留点时间教导一下单单功课。”
“好。”
“你有做股票、证券方面的投资吗?”
“……没有。”
“你不是学金融的吗?”
“我,不太擅长。”
蒋夫人挑了一件眉,“哦。”
“家里不会缺钱,但适当的投资和理财还是要有的。”
“……我,马上去学。”
蒋夫人应允地点了下头:“蒋潮的前妻是职业女性,他工作也很忙,两方照顾不上女儿,有了分歧就分开了。我和他爸爸希望他再婚选一个全职在家的人,所以你的工作也要辞掉。”
“什么!辞掉?”
“当然,你的工作就是要全心照顾好他们父女,不然我怎么放心把他们交给你?”
燕西半天愣着没有说话。
蒋夫人继续道:“你做什么工作?”
“银行职员。”
蒋夫人笑了一声:“那不擅长的工作就不要做了,还有你的画廊,听说入不敷出,我希望你也可以好好考虑把它关掉。”
到了此刻,不论他性格多么软弱,嫁不嫁给蒋潮,都感到一种深重的耻辱感。
“画廊,我是不会关掉的。”
“你说什么?”
“它不会妨碍到我们的生活,我不会关掉的。”
“我相信一个成熟的全职妻子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我要问问蒋潮的意见。”燕西坚持道。
“随你吧,对了,蒋潮工作太忙,你要多体贴,如果有矛盾,我希望你们自行解决,不要打越洋电话到我们这来。”
“还有,他海虾和酒精都过敏,不要让他喝酒。每三个月检查一次身体,加班太多要提醒,交给你,我还真不放心。”
燕西一一听着,觉得全身被扒了衣服一般难堪。
导购过来问选好了哪条丝巾,蒋夫人兴致缺缺地摆手:“这里没有我满意的样式,还是算了。”
第 10 章
很明显,他和蒋潮对婚后生活毫无规划。太奇怪了,跳过恋爱直奔婚姻,没有经验,对未来也无任何打算和憧憬。只是因为结婚,所以结婚了。
他忽然发现他和蒋潮之间有一个极大的漏洞。
压抑着心中的不安,他开车送蒋夫人回去,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在他送她回家,调转车头要去画廊时。
蒋夫人又道:“实话说我对你没什么要求,蒋潮选的你,我尊重他的选择。听说你们家族企业交给了外姓人来做,当然,能者多劳。像你这样背景单纯、不强势、事业上不需要作为的人,的确也很适合他。这也是我们同意他选择的原因。希望你称得起你们的决定。”
燕西被她绵里藏针讽刺得脸色发白,他强作镇静地应了一声,挂了自动挡飞驰而去。
他在主流价值里的无作为、软弱、失败被毫不留情扒出来批判,尽管他的父母并不强求,尽管他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姐姐,尽管周围环境还得过且过,尽管他从不喜欢也不承认那种成功,他还是一个loser。
其实他就是一个loser吧,热爱绘画、摄影又怎么样,他从来没有用力争取,他不会像施城那样专注、勇敢、不顾一切去实现它。他把画笔和相机放在身边,像呼吸一样珍视,可又诸多顾虑、封闭自己、庸碌无为。
到最后只能是婚姻的牺牲品,去做什么家庭主妇的工作。
是活该的。
他奔到画廊,无法喘息,这边生意冷清,挂着他和朋友的几张作品。
他看着满幅的彩绘,狂放的、热情的、温柔的、忧郁的,千百种人生,每个美好的瞬间,而这些都无法回馈到现实生活中。
他的人生,依然像这座城市灰色的天空,只在某个临界点做了一瞬美梦,就重新掉进了灰烬里。
后背忽然被拍了一下,肖筱笑着:“来了?”
“嗯。”
“脸色怎么不好,婚后第一天太兴奋吗?”
肖筱,他学生时代到现在唯一的朋友,曾经他、施城、肖筱的美院铁三角,如今大家都没落了,唯有施城一枝独秀。
他和肖筱办起这家画廊,坎坎坷坷,一直撑到现在。
他是不会关掉它的。
“是啊,很high。”
“你那位——新婚丈夫怎么样,看那天还很帅嘛。不过和你真不像一类人,你们平时聊得来吗?”
燕西想了想,他似乎没有和蒋潮聊什么,又好像也没什么障碍。
“还好吧……”
“你们谈股市经济还是西方哲学?哈哈,还是房子、车或者孩子?”
“啊,燕西,你还真是提前进入了家庭生活,稳定下来了啊。”
现在大概年轻人都爱玩,三十五岁之前不会有人结婚。
“我说不过你。”
肖筱瞧着燕西神情恹恹的,想谈的事也不好说出口。
他几番犹豫,燕西终于感觉不对。
“不是找我有事吗?”
“嗯……是有位著名摄影师想要在我们这办展。”
“那很好啊,终于有事做了。”
“你认识的。”
燕西笑道:“我还认识?是哪位名家?”
“……施城。”
燕西的笑容僵在脸上,“哦,施城。”
“他回国后想在家乡办场作品展,来和我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肖筱,我结婚了。不太想和他再有牵连,你知道……”燕西为难地道。
“我知道。”肖筱很爽快,“你有新的生活了嘛,不过你还是考虑考虑,办这场活动有益无害,你要真的不在乎,又何必还要躲着他。”
燕西深深呼吸,是啊,他为什么躲着他。
“你让我回去想一想。”
“OK!”
蓝色心脏在手里一跳一跳,蒋潮的电话打过来了。
单单在蒋潮身边的时候还有说有笑,见了燕西立即绷起了那张小脸。
燕西过去想抱她,她躲到爸爸身后避开了。
“单单?”燕西力所不逮,有些受伤地询问。
小女孩钻到爸爸怀里拒绝交流。
蒋潮看着他关怀地道:“怎么了,脸色不好?”
燕西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单单趴在男人肩上,蒋潮揉了揉青年的头发:“如果有事,要和我说,我来解决。”
燕西犹豫半天,几次呼之欲出的委屈又咽了下去。
他不想让蒋潮为难,更不愿意被他看低。
蒋潮抱着女儿,低沉又带着父亲威严的声音:“宝贝,你还没叫哥哥。”
单单扭过头去,“他说话不算数,不是我哥哥,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燕西尴尬地说不出话。
蒋潮温言教导女儿:“你忘了哥哥对你的好吗?爸爸不在,都是哥哥照顾的你。以后他住在家里,会对你更好。这样不好吗?”
单单一听他的话更加逆反:“不!我不愿意他住在我们家!他一来,爸爸就被抢走,不要我了呜呜呜!”
女孩说着就要哭,蒋潮抱着她耐心安慰:“怎么会?你是爸爸的宝贝,不管爸爸和谁在一起,我们都和以前一样。而且,会多一个人照顾你,我们都爱你。”
女孩哭着,撕心裂肺:“我不要!我不要他抢走你,抢走妈妈!”
燕西心疼地:“你别勉强她了。她这么小,不会明白的。”
蒋潮本来就不擅长哄孩子,做到这地步也尽了。他镇定地望着燕西,对他笑了笑:“你对她好,她会明白的。”
“嗯。”
燕西感受着其中脉脉无声的鼓励,愈加压力沉重。
三人第一次气氛僵硬地吃了一顿海鲜披萨,女孩哭累了在蒋潮怀里睡着。回到家,蒋夫人欲责备他们带着孩子晚归,被蒋潮几句安抚了过去。他将紧张的人护在怀里,对母亲道:“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燕西也很爱孩子,您不用担心。”
他揽着人上楼,回头又道:“以后单单还是要燕西送吧,您不是还要忙回去的事。”
蒋夫人冷着脸:“你不用赶我走,你们的事我还不想管呢。”
蒋潮无奈地一笑,陪着燕西进房间了。
“你不用这么维护我,夫人其实没有怎么样,你这样多伤她的心……”
燕西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在唇上啄吻了一口。
“唔,你别……”
燕西推拒着他的肩,男人抱着他低沉地笑:“好不容易一天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也不允许吗?”
他这样好整以暇地调笑,似乎很急色,又胸有成竹。
燕西望着他,莫名被这无声暧昧迷惑,攀着他的肩上去交换了个吻。
先是温柔地缠绵,在他浅尝辄止即将离开,又被男人扣着加深侵略。
呼吸不稳,心跳砰砰,这难道就是新婚燕尔?
男人扯了扯领带,一把抱起他就往床上去。
“别,我还没洗澡!”
“等不及了……”男人在他耳边喟叹,从下往上给他解衣衫。
他被男人温柔吻着,额头、脸颊、耳垂、喉结,一路占有印迹,细致又缠绵,被堵在床边,被他强壮的身体压着。
笼罩在他庞大的温柔攻势下,并不急切,带着安抚意味的吻,令他不由自主环住他脖颈迎合。
一天的疲惫、委屈、伤痛,仿佛在他安全的怀抱中尽皆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