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着一口气,孔雀用力想扳开他的手指,何季潜只稍稍闪避一下,一口气扣住一双手腕往上一提,孔雀还是挣扎,踢不停的双脚也被压住。
「你这……」
桌子顶着胃,肋骨被坚硬的木头弄得好痛,孔雀气得说不出话,何季潜笑得更开心了,还空着的手理起孔雀乱得要打结的头发。
「好长的头发。」
又软又滑,像是丝绸一样,捧起一大把也不会感觉到重,从缠绕插上发饰的头顶,一直到发稍都是乌黑的,摇晃间满是花卉香气。
「欸?别、别哭啊。」
再没有人会对自己说这些单纯话了,海芋偶尔会说,言语中的羡慕太天真,孔雀真的高兴不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几个念头闪过就抓不住眼泪,他深呼吸几下,想再把自己武装起来,何季潜的抚摸却又让他软了身段。
「再笑啊!那么狼狈你高兴了没有。」
喉咙干燥,他又咳了起来,头发糊了满脸,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何季潜尴尬的放开手,脸上显然有些无措,他没想弄哭孔雀的。
「没有在欺负你。」
他委屈得像背黑锅的小孩,摸了半天才拿出一个小布帕,好像是刚才用来封瓮口的。
「怎么会没有,放开我,浑蛋!」
「你是怎么了?」
何季潜没想过孔雀会这样哭,脱去冰冷的外衣,他也只是个孩子,自己年纪还比他大呢。
「好啦,别哭了,」搂着他,像安慰小孩一样半哄着,何季潜缓慢细心的整理起孔雀的仪容,「哭了就不好看了。」
「发生什么了,突然反应那么大?」
清醒些的孔雀尴尬的离开何季潜的怀抱,自己重新绑好辫子,甩甩皱巴巴的衣服,看上去还是有些消沉,何季潜不敢再给他喝酒,拿起温在一边的茶,倒了些推给孔雀。
「老爷、老爷他……」
说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一开口孔雀就放弃解释的咬紧牙,眼睛逃离盯住自己不放的何季潜。
「要去南方做生意是吧?」
家里其他伯母都只是挂名的,大伯惟独对孔雀有种异常的执着,会花心思讨他欢心,会因为见到他开心,这几天更是挖空心思找遍礼物点心,完全不顾伯母们又叫又闹。
「他要买下我。」
孔雀摇头,平顺呼吸后说。
「真的?!」
大伯是个精明的商人,不可能为孔雀放弃生意,可是没想到会想带孔雀走,到店里玩玩是一回事,带回家里养又是另一回事,几个伯母平常就争得头破血流了,只身一人的孔雀俨然是活生生的标靶。
5伯母最近才出事,马车出了车祸,命虽然保住,却摔断手,拿着筷子,连米饭都夹不起来,再也不能弹出全城最美的琴音,她迷人的本质还是在,内心却缺了一大块,听着单调的旋律,追逐名利金钱?最后搞到什么都没有,何季潜真的为此感到不值。
「怎么?」
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孔雀皱了下眉头;对于孔雀的疑问,何季潜耸耸肩膀,搞不懂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回答。
「你想去?」
到大伯家听来不是好选择,可是这也许是孔雀这辈子唯一能离开的机会,就孔雀的立场来说不失为一个选择。
「你在想海芋?」
何季潜问,真不敢相信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能决定要一个小女孩还是下半辈子。
「她够大了,能照顾自己。」
见孔雀没有回应,他又说,海芋年纪当然还小,但也不用担心至此,孔雀却好像还当她是奶娃一样。
「她才10岁。」
很傻,真的很傻,她都把心给另一个人了,自己还在犹豫,可是他真的真的不能想象看不到海芋的日子。
「10岁不用你陪,你才该考虑自己立场,能离开这里是多少人的梦想,你现在还有客人,但再5年、10年呢?」
怎么能轻易说出这种话!为什么知道会后悔还要跳下去,为了善变的人赔上一切,为什么要?
「就算我明天就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灯光动了一下,影子趁机晃荡,更凸显孔雀的狼狈,依旧华丽的衣服被披散的头发遮住,糊掉的胭脂口红如血。
「别随便说死。」
何季潜不讨厌孔雀,却极其厌恶他的心态,老把糟糕事情挂嘴上,好像那真的在不远的未来就会发生。
好想把他放出这个笼子,他想看孔雀沐浴在自由的阳光,脸上是真正的笑容。
「做什么,放开!」
「我要买你!」
「什……」
一个不注意便被何季潜拉着走,孔雀慌忙的抵住脚,却站不稳,脸朝下的跌倒在地,受限于繁复的衣物,一下子爬不起身。
「脚……你……」
地板很平,他也真的没很大力拉,何季潜先是一脸狐疑,不经意的看往孔雀很少露出的双足,玉镯下的脚后跟有一条很深的伤,深红色的凹处切口平整,该是用刀一类的利器割的,何季潜还在呆傻中,孔雀很快坐起身,用衣摆盖住脚。
在房间内孔雀都是用手辅助挪动,进门或是离开时也总是跪着,何季潜一直以为是为了优雅,他真笨。
「怎么,第一次进女支院?」
孔雀惨然的冷笑,嘲笑的讥讽着,看起来却快哭了,驼着背,他想站起来,双脚却动不了。
「什么时候弄的。」
何季潜问,言语中有压抑的愤怒,和老爷不允许拒绝时的眼神一样,只想着达到目的,有点可怕。
「开始接客后。」
「敷药也许还有机会好。」
何季潜呼出一阵鼻息,端起孔雀残缺的那只脚。
「谁在乎我们的脚怎样。」
孔雀讨厌何季潜的啰唆,好像自己归他管一样,他发现自己无法掩饰心里的苦楚,尤其接触何季潜一副等待倾听的样子,眼神却那么锐利,刺痛了皮肤和胸口。
「做什么?」
手上的脚一下子溜掉了,何季潜开始沉默;沉默更让孔雀不舒服,相处一段时间,孔雀能猜出他会回答什么,却无法理解他的心和本意,平常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只有半个灵魂,最核心的地方连看遍人们的孔雀也看不清。
「对不起。」
他又突然认真了,孔雀感觉得出来他还有话说,却迟迟没开口。
「你什么也没做,道什么歉。」
他要说什么是他的自由,可是孔雀不想要接受,好像这样欠他似的,何季潜听了还是笑,感觉上却一点也不开心。
「偏要反我就是了?」
「谁叫你老不明不白的乱说话。」
就算被骂,何季潜还是笑,听起来比刚才开心多了,像傻瓜一样。
「你只有被激怒后才会好好回答我。」
「谁,谁被你激怒了?」
自知理亏的孔雀脸憋得红,话一出口又被自己气得半死,他紧抿住嘴,好像那样就能改变事实。
「你看过的人多,帮我出主意吧?」
「我的点子可没你多。」
「最近我爹娘逼我结婚,」不理会孔雀,何季潜径自说了起来,「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都不知道你坚持只能有一个夫人。」
话题己经转了,孔雀却不能停止想脚上的伤,听起来心不在焉的,
「我喜欢他,但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真不像你会做的。」
何季潜的无常搞得孔雀毛毛的,不断捏着自己的手臂内侧。
「我不擅长说话。」
「再乱说人家就要走了。」
「在别的地方我很少说话,有时侯一整天都不说,可是只要看着你就有好多话。」
孔雀总是对什么都反应很大,和总死气沉沉的周遭很不一样,也不会说谎,那些说假话的人的嘴脸,真的好恶心。
「所以说叫你直接想说什么就和人家说什么啊。」
「好想睡,我想睡了。」
他喃喃道,手脚并有的爬到孔雀的腿上,还没等他把自己推开就睡着了。
26.
外头有人在走路的声音,那人显然在提防着什么,走路刻意放慢,但老旧的地板还是因挤压发出噪音,而那不正常的间隔声反而让人起了警戒,吵醒了近些日子都睡得浅的孔雀。酒楼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外面不论白天黑夜都有人寻查着,加上窗子都小,要进来并不容易,内贼就难防得多,过一些时日就会有人掉些小东西,接着某个人的衣饰就多了几样,犯人总是很明显,白莲并不太管这些事,只单单处罚吵闹的人,东西的主人往往只能忍气吞声。
没人敢偷孔雀的东西,就算是杜鹃也不那么做,这应该不干他的事的,可是一想到自己也曾因为丢了个小东西多挨饿了好几天,就觉得不能就这样算了。
「啊,真是的,大家都那么没警觉性。」
外面还是暗的,月亮再一会才会出来,那人也是看中这点才现在行动的吧,这时候最冷了,终使心中有百般不愿,孔雀还是尽快穿上衣服,慢慢把门推开一条缝。
把灯举到和眼镜同高,正好能照亮前方一步,身上穿的衣服只有到膝盖,穿了外套寒气还是一路上到大腿,让地板冰透的脚很快失去知觉,他有点后悔没穿上袜子,边这么想,忽过的人影让他赶紧躲到转角间。
「海芋?」
另一团由那人前方来的光照亮了她的脸,吓了一跳的孔雀松开手,灯掉在地下灭了。
「那里有声音。」
「我只听到你的声音。」
「讨厌啦。」
提着灯来的杜鹃温柔的说,平时那锐利的感觉一下没了,多了点人气,孔雀还是气,却不知怎的没办法出声,现在的海芋看起来好幸福,那样的快乐他给不了,也得不到,不知怎的,他全身发起一阵寒,感觉上有点迷离,失魂落魄说的也许就是这个吧。
「早点回来啊。」
小门的守卫不知受了他们什么礼,只说了一句就放他们出去,算计他们差不多走远些了,孔雀才走到小门前。
「孔雀?」
显然吓到的守卫张大嘴,孔雀名气很大,在守卫间富有盛名,他看过几次孔雀的身影,脂粉未施的他一样很美,却好像有点杀气腾腾的,他一定看错了,传闻中的他应该是优雅温柔的,愤怒不该和完美的孔雀扯上边。
「穿……穿那么少,您要出门吗?」
地上还有积雪,孔雀却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小腿完全裸露在外头,瞄过胸前空的一大块,守卫吞了口口水。
「睡不着想走走。」
再不快点会跟不上他们的。孔雀脑袋只想着这个,但也没漏掉守卫的小动作,真是的,他什么时候变成梦中情人这种角色了,外面客人间传开也就罢了,连楼里的人也这样。
「很暗,危险呢。」
如果能说服孔雀留在这里,就能一直看着他,也许孔雀还会和他聊些心事什么的,光想象守卫就乐得飞飞,连孔雀的急躁都没注意到。
「没关系,我不会走太远,让我出去吧?」
光看表情孔雀就猜到他十成十,收起那份不悦,他主动上前挨到男人身边,用他最擅长、最讨厌,却也是最有效果、最没副作用的招数。
过了小门,两人的身影早就出了视线外,寻着地上的脚印才找到方向,一路走过黑漆漆的街道,脚步停在一座小庙。
「别操心了,都相处那么久,你知道不会有事的。」
杜鹃的声音从木板后传来,几次这样了?躲在外面偷听的孔雀暗想,海芋从不和他说心事,明明杜鹃也不能多帮什么,为什么和他说不和自己讲?
「我就是不能不去想。」
「事情很快就会过的,眼睛都肿起来了,那么美的眼睛。」
因为他会说好话?论这个孔雀有信心不输,可是对海芋他不想用假话,像杜鹃那样满嘴谎他做不到。
「好冷。」
「那就靠过来些。」
体温融掉雪,鞋袜全湿了,孔雀却好像忘了冷,蹲在墙角边听着两人的情话,呼吸全化为白烟,月亮出来了,满地的残雪闪闪发亮。心里有个部分好像死了,海芋带来的快乐渐渐枯萎,生活中没有了她,他要靠什么活下去。
「孔雀姐?」
门开了,杜鹃一身不像是他风格的朴素,看来是先出来探路的。
「啊,我还以为是谁呢。」
「你怎么在这里!」
海芋啪啪的跑出来,被推开的杜鹃一脸不悦,一下变回平时冷酷无情的感觉,但终究没多说什么。
「早上才发烧,还穿这样出来?」
她脱了外套,孔雀想躲过和她说不用了,却没成功,还被骂上好几句。
「不用你管。」
「平时还被照顾得不够吗?」
杜鹃借机插话,自从上次被发现后,海芋每次打水都一定有人监视,连整个白天都几乎见不到面,就算孔雀接客不在,海芋也一定会被支去别的地方做事,好不容易疏通守卫才能在半夜约出来的,抢客人不够,还要抢他的女人?碍眼的家伙。
「那么想被照顾我能给你介绍。」
「别吵了!」
虽然没当面大吵过,她还是从流言八挂知道两个人关系不好,不论是孔雀还是杜鹃都是她重要的人,放弃其中一方她都舍不得。
「孔雀,回去吧?」
看着都濡湿的下衣摆,海芋有点鼻酸,明明平时为了注重形象和衣服总是啰唆半天的,他有的东西已经很少很少,却为了自己失去了更多,抱着身躯冰凉的孔雀,她恳求着。
心情糟到谷底的孔雀打算直接倒头睡,海芋却坚持要帮他把身上弄干净,烧了些热水打湿毛巾帮他擦手脚。孔雀显得很尴尬,没抹几下就摇头说够了。
水盆里都是泥色,虽然手脚洗过了,但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还是让孔雀看起来很狼狈,海芋叹了口气将毛巾丢回水盆,转身去找干净的衣服。
「抱歉。」
她没想要孔雀担心,老实说杜鹃的为人和他说的出入不大,可是她就是不能忘记他的温柔,不能抛弃一直在一起的想法。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才10多岁的小孩懂什么?孔雀不愿相信那是爱情,那不过是路上说书人的把戏罢了,尤其在这种地方,那样的天真只会赔上自己。
「喜欢、喜欢吗……我喜欢和他在一起。」
她又露出幸福的表情,孔雀一辈子都在羡慕的表情,是因为杜鹃太单纯,还是那样的幸福是真的存在呢?
「快去睡。」
居然真的在想答案,他一定是太累了。
27.
「老板特别研发新口味,让你一定吃看看。」
季节差不多了,离开的日子应该已经定下,老爷却迟迟没有说离开的日子,孔雀感受得到他的不安和焦急,他甚至不再问自己愿不愿意和他走。
凉圆成了必备的办手礼,原本最喜欢的食物变得不那么好吃,几个下去整天食欲都没了,他正在考虑说点别的东西喜欢。
「你脸色不好。」
「昨天跑出门赏雪,有点睡不够罢了。」
不论爱老爷与否,和他也有上1年的交情,说过无数次的枕边话,不会舍不得是骗人的;昨晚海芋和牡鹃的约会敲醒了他,不论他抱持什么样的想法,事情总有对它发展最好的路,自小就长在这的他不该吃别地方的饭生活,同样的,这边的生活算不上顶好,可海芋要出了这也只会吃苦,看遍人情冷暖而已。
吃腻归吃腻,喜欢的心要改变还是难的,不知不觉,孔雀又拿起一个凉圆,里头的甜味着实让他惊讶。
「雪啊,一个人去吗,穿足衣服了?」
「晚上睡不着走走,没想那么多。」
让老爷发觉海芋的存在就糟了,孔雀的表情因此有些不自然,将眼睛瞄到了别处,又拿了个凉圆来吃。
「这个味道我从来没吃过。」
有什么要发生了,本能这样告诉孔雀,他强着笑说,和老爷说话时却退开了些。
「用南方水果做的。」
老爷不似平时把他抓回怀里,反倒坐正了身体,双手盖上他的手。
「孔雀啊,后天和本爷一起走吧。」
听见这话的瞬间,有好多画面闪过,从他进花鸟楼的那天开始。
「白荷说你早还完欠的钱了,要走只需要看你的意愿。」
某天夜里,家里闯入一群人,一把火烧了屋子,他被带进花鸟楼,再没看过爷娘,那个狠抓他手臂的叫他要恨就恨爹不争气,交不出管理费,要怨就怨娘生下他,当时他只觉得那大汉可怕,并不懂自己被丢到了什么地方,活儿虽然粗,但吃的东西好多了,还能见到很多漂亮的姐姐,日子比起以前有一餐没一餐的快活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