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无力罢了,你走吧。」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他实在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孔雀捏捏手臂勉强打起精神,眼前开始模糊。
就真的走掉不合何季潜多事的个性,他赖在老位置,没要离开的迹象,作势要抢孔雀头上的发饰,孔雀却对他的靠近毫无反应,将手放上他的肩膀,衣服下的身躯缩了一下。
「叫你快走了。」
撑着力气发出的只有气音,意识随着时间慢慢流失,视野愈来愈小,孔雀像在森林迷路一样,知道太阳慢慢在落下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路被夜色吞食掉,看着唯一的生存机会消失。
意识还在,眼前却是一片黑,声音发不出来,动不了的手脚渐渐发冷,孔雀第一次那么深刻体会到恐惧,它像蛇、像会动的水,爬上仍有感觉的皮肤吸食生命。
「你很不对劲啊!」
何季潜的声音充满力量,基于求生的本能,孔雀抓住了他,才真的连忍住难受的力气都没了,害怕化成泪水滚了满身。
「呜……」
温暖的怀抱并不能减少身体不适,肠胃依然在翻滚,后背、甚至是耳朵脖子都在痉挛,孔雀心里深处知道那会过去,不再觉得孤单一人。
真的清醒的时候,孔雀发觉自己被层层包里着,头枕在何季潜的大腿上,一坐起身,外衣就落到了地上,寒意迅速爬上背部。
「我睡了多久?」
孔雀还很想再窝一回,可是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身体还是很钝,连判断现在的时间都做不到。
「不怎么久,就半根蜡烛的时间吧。」
何季潜直盯住他,眼神似乎有些觉得可惜,但还是伸手要搀扶他起来。
「真是,厨房的人动作也太慢了。」
「你睡着的时候有人端菜来,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就让他们拿走了。」
「放着也没关系。」
睡饱后,饿的感觉更强烈,热量消耗殆尽,孔雀满脑子都是食物,空荡荡的胃发出好大的咕噜声。
「别闹了,吃冷的东西伤胃,」会哄人、会看脸色,却一点也不懂得照顾自己,「要吃什么就叫。」
「我会叫很贵的喔。」
「可以啊。」
笑什么。孔雀很不满他笑嘻嘻的样子,看了他一会后抿嘴,用力的站起来,不小力的拉开拉门,让门外负责点餐的小男孩吓了一条。
「来一份醉鸡、牛肉、还有螃蟹。」
男孩点头如捣蒜的一一记下,惊魂未定的跑向厨房。
「都不吃蔬菜不好?不吃饭可以吗?」
「啰唆。」
餐点陆续上了桌,看着几乎是10人份的菜,连何季潜都皱起眉头,不停把菜放进嘴巴的孔雀不耐烦的回,抓起鸡腿就啃。
「后来你有和喜欢的人表白吗?」
吃饱的孔雀心情特别好,吃完最后一只螃蟹,倒在地上打了个饱嗝,他问。
「啊,有打听到他喜欢的东西,可又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他不好意思的摸摸后颈一带,爱笑话别人的他会喜欢怎样的人呢?孔雀心里浮出这个疑问。
「说说看。」
将嘴和脸仔细擦干净,松开了让人喘不过气的腰带,孔雀又有点困意,连打了三四个哈欠。帮人也是一件好事,虽然这不是孔雀常做的事情,他还是很乐意看好戏。
「她好像喜欢玉石,身上常有玉的装饰品。」
边讲他边从怀里拿出纸包,小心的翻开纸,里头是个串着红绳的圆玉,玉体晶莹透明带着天空的颜色,像是冰制成的。
「嗯,还不错。」
就材质和作工来说,这不是高级品,但连孔雀也想拿来把玩看看。总有人误解东西愈贵愈好,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样简单的东西反而适合当礼物,也不会让收礼人有太大的压力,有利于往后的关系。
「是吧,我第一眼就看上这个。」
八字都还没一撇,甚至还没送上礼,何季潜还是乐的眉开眼笑,彷佛这玉坠是他打造般骄傲。
多好,这样单纯的心。放下玉,孔雀的脸有些灰暗,就目前为止的人生,他收过不少名贵的事物,但伴随而来的只有他人满满的索求罢了,女人还有机会成为谁的小妾,那他呢?他早就不是男人了,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女人。
「你来戴看看。」
「为什么,我才不戴。」
哪有穿别人嫁衣的道理,是在可怜他吗?别开玩笑了,这对孔雀来说是一种严重的羞辱,他气恼的挥开,差点让玉掉到地上去。
「哇!不戴就不戴嘛,用得着这样?」
还以为孔雀又要回嘴,看着本该必恭必敬的人真挚的反应别有一番趣味,但这次他没有,只是愤慨倔强的把脸别到一边,强忍屈辱泪水的脸扭成一团。
「啊……抱歉。」
慌忙的想安慰他,喉咙却突然想被锁住般,一点安慰的话也讲不出来。
「孔雀是做娼的,何公子是客人,不用在意孔雀的感受。」
「你要难受了,我也难受。」
「罢了吧。」
关上情感开关,孔雀摇头拒绝他找出来的手帕,觉得越来越冷,不自觉的用手摩擦肩膀,很久没有如此丧志。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除了一个劲的道歉外,何季潜真不知怎么办好,家里人都强势,自己又是最小的,除了邻居小孩外,他还真没安慰过谁,而这不是一根糖葫芦能平抚的事,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何季潜眼神开始游移在屋子的其他东西上,盼望着能有其他东西可聊,直到一双手环绕住颈部,才诧异的把注意力转回依然阴沉的孔雀。
「你在做什么。」
孔雀的动作暧昧起来,抚摸着自己的颈、腰、腹部,如果只是安慰拥抱,何季潜很乐意把肩膀胸口给他靠,其余的他想也没想过,也不觉得让孔雀献身有什么好高兴。
「做我该做的事情。」
「我不要你这样。」
「我也不想,一点也不想当女人,我是男人、是男人。」
「不会因为这样就变女人的。」
今天孔雀把头发全盘起来,在头上绑成扇子模样,何季潜抚抚他的额头,举起袖角帮他擦泪。
「只有你这么想有什么用。」
「拜托你了,如果没得选,我情愿对象是你,每次眼前都是那些恶心的脸,受够了。」
孔雀抓住他衣襟发狂似的说,胸前敞开着,刺激着何季潜的视线,就算知道他也是男人,他还是别开了眼睛。
「该怎么做?」
「我会做的,你别乱动就好。」
语毕,孔雀背过身体,让衣服从两侧滑落,纤细的骨架、雪白的肌肤,宛若河底石子的圆润肩头和柳腰,像极了天女,何季潜还以为这只有神话和卷轴会出现,一时之间有些痴迷。
「头牌果然……」
主动帮他解开发髻,何季潜不甚清楚的喃喃,用手转过他的脸,孔雀依然咬着唇,半张脸都被头发覆盖。
「你这样能自己做?」
「当然可以!」
气氛有些怪诞,两人的相处应对乍看下和平时没有两样,顶多是衣服有没有穿好的分别,可只要一听语气就能知道那又多难为情。
「先点香。」
随便把衣服披上点燃香案,何季潜这次没阻止他,但目光还是有些犹豫。
「里头不会是鸦片吧?」
他相信孔雀,但担心连他也不清楚里头有什么害人玩意。
「只是些有麻醉效用的药材。」
白烟袅袅深深上升,孔雀略扇了几下,大大吸了好几口,到有点呛到的地步。
「做什么用?」
「就是些吸引客人的方子。」
孔雀支支吾吾,讲得含糊,缓慢的把衣服折好放在一边。
「你要过来还是要我过去?」
虽然说了别乱动,但要做自己总得有些参与,何季潜是这样想的,他是不是也该先把衣服脱了?
正式服装的结和一般常用的不同,何季潜笨手笨脚的拉着绳子,结却愈解愈多,正当他试着直接连结脱掉,孔雀扑倒了他,一双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没怎么和人有亲密关系的他一下就软了身子,任由孔雀弄这弄那。
很少这样完全由他做主,孔雀也有点迟钝,反复的动作很快就用完,甩甩酸疼的手,他有些想放弃。
腰间突然一暖,本来默不作声的何季潜伸出了手,轻抚他的腰,若有似无的鼓励,孔雀只得继续干下去。
「做什么!」
「让你当男人。」
何季潜理应如此的回,右手放上孔雀下身,左手掌住手腕一拉,将人安进怀里,手脚并用的禁锢。
「这事情不放松不会成的。」
没逃不代表不想逃,孔雀浑身发抖,怕极这样陌生的场景,却连个不字也说不出,最早就是自己起的头,要是反而是自己退缩了怎么行。
「好痛。」
介于雄雌之间的悦耳嗓音叫着,听不出是哭还是兴奋,好热好痛,他开始想那里是不是已经破皮。
「看着我。」
麻痒感突然加重,何季潜转过他的头,双眼直视迷茫的眼睛,孔雀不得不盯着他,在害怕中迎接这辈子第一次的高朝。
全身肌肉全软了,孔雀大张嘴喘气,足足有10秒钟都无法动弹,何季潜手上一直握着手帕,衣服并没有弄脏,他将弄脏的布丢到一边,轻松的抱起孔雀。
「别……」
还没从陌生的快感回复,孔雀只能任他摆在床上,想起何也是个男人,会有男人的冲动,不免得有些抗拒。
抚过长可及地的发,何季潜眯细黑色的眼,帮他拉好衣服盖上被褥。
「今天就先这样吧。」
33.
在那么短时间和一个人如此亲密,孔雀从来没想象过,和何季潜见面已成常态,他承认这样算有私交,却也不是没他就不能活的程度。
春天到了,气温暖和许多,早春花卉陆续开放,可惜他们院子的花种不多,满庭院明艳的杜鹃花,只会让他想起那个小浑蛋,一点开心感觉也没有。
初入花鸟楼那年,他只有10岁,还觉得被养在盆子里的花新鲜,羡慕那些哥哥姐姐有收不完的礼,丝毫不觉得能在外头打滚有多幸福。
罢了,多想无益。藏住就要叹出的气,孔雀把注意力转回现在,看着又来拜访的何季潜,有点不知道如何和他相处。
「这几天有几个客人?」
何季潜照常点了一桌的菜,却只顾着吃坚果,好像和之前没两样,孔雀怀疑他撞到头,把昨日的记忆也撞掉。
「加你5个。」
何季潜老是问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问了又只是听听,怎么也不愿意说意见,弄得孔雀老气呼呼的,现在也不例外,只稍微喔了声证明有听到。
「我那礼物被拒绝了,她起初还蛮开心的,但一看到却说不收,不够贵还是不行吧。」
「别怪礼物,问题定在你身上。」
会选还得会说才行,这家伙老这样说话不经大脑也难怪了,孔雀心里真有些可惜那条玉佩。
空气中都是花香,玉兰的味道特别浓,光闭上眼睛、沈下思绪,好像就能回到那段爬上树窥探外头的日子,不过是3、4年前的事情,感觉却远得不可思议,真分不清是那是梦呢,还是现在是梦。
「你最近老在发呆。」
难得轻浮的他会观察到小细节,还一脸发现问题点的眼神,孔雀赶紧收回飞走的魂否认。
「只是在想外面不知道成什么样子。」
「也没什么特别的。」
外头的确有些有趣的东西,可是真要说独特还不到那个程度,真的珍贵的都被保护藏好了,天天泡在这样地方的孔雀居然会对俗事有兴趣,恐怕只是好奇,这下他可得失望了。
「你想出去?」
「我这样子能去哪。」
这样的衣服装容,一般人一看就会发现他的不正常,也没什么必要出去。
「我知道几个好地方,一起去吧。」
手臂勾住肩膀,何季潜满脸酒肉朋友的说词。
「别的酒楼吗?」
「你想去我也有几个不错的小姐能介绍给你。」
「才不。」
孔雀一口拒绝
「整天待这不闷?」
闷、当然闷,他何尝不想出门,可光想到路人看他的眼光他就退缩了,他说不出不,也讲不出好。
「要去趁现在,天还亮着。」
「现在?」
有那么多问题要考虑,怎能说去就去,他得做件新衣,得弄头发,还要问老板,哪个都得花大把时间。
「当然。」
「我没可出门的衣服。」
「这件就够好看了,不行吗?」
红牌和他们这些寻常人是不同,要注意的自然也多些,何季潜没真的反驳,永远不懂维持形象这种事情有什么必要。
「当然不行,要弄脏弄破了怎样才好。」
「啊,路上人的确不穿那么华丽的。」
他若无其事的说,抓起衣角瞧上头绣花是不是金线,好像根本没想嘴上说的。
「衣服和海芋借不就得了,你身型也没大她多少。」
衣服也就两块有洞的布,顶多短一些,不至于穿不上,但就顾及不了好不好看。
孔雀把脸别到一边,拒绝的意味少了一点,何季潜分不出那是不是动心,也许只是在想更多话推托罢了。
「大哥大姐不会准的。」
「早问过了说可以。」
既然猜不透,就当作只是自己想要他陪吧,想要美人陪也不是什么丢脸事情,他暗暗下了决心,可是却总觉得不舒爽,有些类似筋骨舒展不开,只是位置是在胸口。
「那……」
「除非你不想去,不然我都会想办法。」
何季潜打断他的话,孔雀气扁了嘴。
「今天去太赶。」
「就当你答应了,东西我会备好,衣服也会想办法,你自己有个心理准备就好。」
灌完最后一些茶,何季潜兴冲冲的,像来时一样突然的走了。
34.
春天气候相当不稳定,才开始觉得热就又转凉,好好的晴朗天风一刮,说变天就变天,庭院满天花瓣漫舞,花香混着水气有种说不出的腥味。
这几天的雨一下不到半夜不会停,客人就更难上门,还没招到客人的开始紧张,眉宇眼神间的尖锐也多了,得失自尊心较弱的几个则成群结对的合作揽客,只想到达到最低标准。
躺在最没人来往的外廊上,盯着院子中央的大石头,孔雀顾着烦心,客人什么的完全进不去心里。
比起直接知道海芋在幽会,她人在心不在的眼神更让孔雀痛苦,那会让他直接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远比不上杜鹃,要说看到两人在一起是针刺的痛,海芋满心杜鹃的表情就是火烧,孔雀得避开和她的眼神交会,不然就会难受得眼眶发热、胸口绞痛。
哗啦,雨一瞬间倒了下来,围墙后的外头一片吵杂,想必是满街人在乱跑。
不会再有人来了。孔雀坐起身,喝了口凉掉的茶,青茶特有的清香在鼻尖蔓延,漫漫被雨的气味冲淡,放下茶,他点起一根凉烟,让晕呼呼的感觉充满脑袋。
大街上人差不多走光,早知道会下雨,但何季潜没想到路会那么难走,湿透的土地拉住脚,风大得让他拿不住伞,他只能收起伞,紧抱住油纸包,在强风中走一步算一步。到花鸟楼时狼狈不堪,衣服膝盖以下全是泥,门口守卫只看了眼,没挡也没招呼他。
玄关聚集几个在聊天的人,一看到何季潜,他们显然有点惊讶,不止停了说话,还窸窸窣窣的讨论起来。
「公子,躲雨吗?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看您也郁闷得很,不如留下来,让我帮您吧,包您服服贴贴。」
一个年岁颇大的『小姐』戚上来,他同样很美、很有韵味,妆容衣着无可挑剔,别有一副特异独特的吸引力。
「欸,你疯啦,孔雀的客人也敢抢?」
「公子找孔雀吗?今天他没有客人,但不知道在哪晃悠呢,不如先让我给您安排房间。」
其余的同伴悄声说,听的当下招呼人脸孔少变,在他迟疑的空档,何季潜丢下外衣,闪过他们走了。
赤脚踩在花鸟楼的地板,木头感觉是柔软的,纹路磨得光滑,下脚时地板互相挤压,震波一路传上肩膀,真的是很奇妙的感受,少了引路的人,走廊感觉起来长多,也复杂多了,反正也不知往哪里好,何季潜索性哪里顺眼就往哪乱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