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昨天晚上在酒吧,他又动手了,真是不应该再沾酒这个东西,他对着鸥歌起过誓的,怎么就忘记了。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他可以不考究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但并不意味着,有些事就能绕得过去。
“是谁做的,有眉目吗?”所幸,程扬禹并不兜圈子。
路鸥然摇头:“对方隐得很深。”
咖啡氤氲后深邃的眼,盯了路鸥然好一会儿才悠悠开口:“给你个提示,那段视频我让人查了,是三天前从香港寄过来的。”
又是香港?可真是太巧了。
“怎么,有想法了?”
“如果你能回答我几个小问题,或许我会更有把握。”路鸥然眯着眼,淡然一笑。
餐厅的位置正对室外花园,慷慨地揽收早晨的阳光,斑斓透过敞亮的玻璃窗落在俊美的人身上,收敛了桀骜的气质,让路鸥然整个人显得柔和上许多。即使看到那么多漂亮的面孔,程扬禹也必须承认,他的气质是截然不同的,像一种特别的信息素,只要一次就可以铭记于心。
就好像他现在,一副摆明了我就是算计你,你愿不愿意上钩吧的表情,骨子透出来的狡猾,却叫他讨厌不起来。这或许也是路鸥然最大的优点,善于用自己身上的优势为自己赢得主动权,那么,在过往的日子里,他为了达成目的,又让多少人见识过他这样明媚的美。
不过,不管以往如何,以后,能看到这一幕的,也只有自己了。
程扬禹嘴角一扬,只是一个笑容,主权又回到了他的手上:“三个问题,只要不涉及灏宇的商业秘密,我会如实告诉你。”
要在这个男人面前讨到好处实在是太难了,路鸥然很轻地撇了下嘴,不过三个问题足够了。
“宸天科技入选的理由?”路鸥然笑着,抛出第一个问题。
程扬禹的眼神一沉,随后又似乎很开怀地直言:“他们在技术上很过关,甚至不亚于国内领航的星河。灏宇不会纠结资历这种小事,我更看重的,是实力。”
“那么你认为,如果没有我们之间的约定,鼎盛和宸天,谁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这个问题的前提是,如果我没有遇到你。”程扬禹骤然停下的目光,正对路鸥然的双眼,深邃像海浪一样涌过来,“现在,我想我应该不需要回答了吧。”
严肃的语气,听起来却又仿佛一种调情,分不清真假的回答,换在平时绝对会换来路鸥然的轻蔑,但从程扬禹口中说出来,便变得不那么值得怀疑了,因为他就是这么嚣张的一个人,根本不屑隐藏和回避自己的情感,心口猛得一热,被烧着似的烫。
“最后一个问题,从我身上,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我得到你之后,自然就知道了。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搞清楚答案,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卧室接着讨论。”调情俨然上升成为调戏。
“程扬禹,你不老实。”
“路鸥然,是你不相信我。”
针锋相对,各持主张,不习惯被人盯着,路鸥然别开眼睛。
“我已经回答了你三个问题,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程扬禹静静看了一会儿他,这才开口,“在你动手之前,你应该已经预料到后果了吧?”
路鸥然并不否认:“关于这点,现在来讨论似乎没有必要了吧,我会负起责任。”
“很好,学会承担后果,也是身为企业管理者必须的修养。”程扬禹喝咖啡的姿态,隽雅从容,“不过,我很想知道你打算怎么负责?”
总算说到问题的实质了,路鸥然心领神会:“在稍后双方的合作中,鼎盛可以让10个点的利益分配,算是对这次事件的道歉。”
“哦,倒是不少。”程扬禹点头,笑容却不含赞许,“我欣赏你的勇气和决心,但是,这种愚蠢的念头,我不会接受,你也最好忘个干净。”
“你说什么?”程扬禹态度大转,路鸥然一时失了反应。
“你根本不在乎鼎盛。一个在关键时刻随时可以弃船而去的人,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给的承诺?”
手指牢牢抠进掌心,那是他的习惯,当他不想承认又无法否认时,他都会用这种方式,以疼痛提醒自己冷静,正如他此刻惶恐地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驳程扬禹的理由。
那晚挥出的拳头,让身体获得释放,他当着媒体的面做出他们喜闻乐见的举动,舆论顺势火上浇油,将本来只有一条细不可察的缝的秘密,一拳打出露出血淋淋的鲜活,等他知道痛了,再来弥补,事态已然不可收拾。
他真正打伤的,确是鼎盛的脸。
程扬禹地放下咖啡杯,也不理会路鸥然,继续说着:“所谓的不危机和确保利益,是在你挥出拳头之前。从签约的那刻开始,灏宇和鼎盛就绑在一起了。商海行舟,同舟共济,船要是触礁了,你觉得谁能逃得了?还是你认为以你一己之力,就能力挽狂澜?别天真了,出了事,你和我,谁都跑不掉。”
程扬禹没有用公事化的词,而是说了“你和我”这样直白的词汇,仿佛两个人真的已经系在一起,路鸥然有点震惊,但很快调整过来。
祸是他闯下的,但并不意味着他会纵容自己一味地冲动下去:“你希望我怎么做?”他明白,程扬禹绝不会允许功亏一篑的场面出现。
程扬禹颇为满意地一笑:“与其拥有承担后果的勇气,不如掌握无法撬动的力量,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到的,你需要鼎盛,需要灏宇。”
“我明白。”
“你不明白。”平静的语调并无责怪之意,却在柔软的心上重重一刮,撕开长长的血口,“你都不相信任何人,怎么会明白?”
垂下的睫毛,浓密如羽,似一双无处收放的丰翼。
为了保护鸥歌,所以才进入鼎盛。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鼎盛就是他用来守护路鸥歌的武器。
他很清楚冲动的后果,还是放出凶猛的魔鬼,事实上从鼎盛丢弃路鸥歌的那一刻起,他就让自己站上了一种尴尬的位置,唯一的亲人和鼎盛像对弈的双方,各自占据棋盘两端的对弈者,作为黑方国王的他,唯一想要守护的,却是红方的皇后。
路鸥然盯着桌上黑白二色的调味瓶默不吭声,情绪还在抗衡,但心里已经承认,程扬禹是对的。
放任结果的发生,非但使得和灏宇的合作受到重创,更有可能失去自己的依托。一切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信任对于他来说,就像是隐匿在厚厚字典中的两个不起眼的字,被扔在了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
为了守护掌心珍贵的柔软,而痛手用同样重要的手背去迎击,无论哪种,他都一样受伤。
程扬禹把路鸥然脸上瞬间发生的变化悉数纳入眼底:“想要守护重要的人,就要学会舍弃和合作,更要懂得,适时地给予信任,路鸥然,你能做到。”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熨过每一道紧绷的神经,仿佛经历了一场残精神格斗,很疼,却通体舒畅。
“程扬禹,我要不要付你学费?”
“你确定?可不便宜。”有力的手跃过桌面,覆盖路鸥然的手背,“不过你坚持的话,不妨给我你的信赖做利息,如何?”
路鸥然愣了片刻,笑了:“不想问问我,为什么动手吗?”
“嗯,为什么?”
“那就要从很久前说起了……会很长……”路鸥然闭上眼,好像在回忆。
“留着以后慢慢说给我听。”
握在手腕上重重的力道,打断他的虚弱。
“鸥然,在你告诉我之前,试着相信我。”
目光温柔如刀,将坚忍的伪装剥离,路鸥然反过手,感受强而有力的手指抚摸过脉搏,交换体温,像一种默许,带着生涩的感觉潺潺涌过血管。
或许我,已经在信任你了……
嚣张的银色跑车停在烈日下,在被高压扭曲的空气中看上去犹如海市蜃楼般不真实。
车上下来的人刚要阖上车门,被驾驶座上英俊的男人探过身子叫住他。
“路鸥然……”
路鸥然停下,俯下身。
勾住自己后颈的手,强大而有力,川流不息的人声近在耳旁,或许其中不乏鼎盛的员工,惹眼的车,放肆的举动,来往好奇的眼光正往这边打探,随时会被窥破的吻,有点刺激,血液像被水泵压过,开了闸,疯似得往心脏涌,应该停止的,身体却做出了相反的反应。
更直接,更真实的反应。
“我说过原谅你,但并不代表不生气。不准再有下一次,否则,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记仇不饶人的惩罚,还真是个霸道的家伙。
“你指什么?”路鸥然的双颊在阳光下微微绯红。
柔软的唇极快地回啄,似落叶在水面上打了个晃又急急被卷开在风里,连道涟漪都没有留下,算不上吻,充其量只是极为轻快地贴着空气蹭过嘴皮,但已经是他最大胆的一次表白。
当他想伸手捞住路鸥然,再看一眼他的表情时,路鸥然已经转身:“走了。”
看着他飞快步入感应门的背影,程扬禹的嘴角扬起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脸上自然流露的笑容,有一个浅显易懂的俗名。
而驻足的路人已经心知肚明,这种被唤作“爱情”的慧心。
14.风信
很快的,S市迎来了今夏第一场季风。
“总裁,新项目启动工程下月初正式开始,这是出席剪裁仪式的市政领导和企业名单。另外,鼎盛路董的伤人事件已经处理好了,那个记者撤诉了,也公开承认当时是自己有过激的言行,并做了书面道歉。”
“嗯,你做得很好。”
ZOE最令程扬禹满意的地方,就是她的高效和手腕,特有女性的细腻,又有一点自己形式作风的影子。
“不过,那天晚上堵截路鸥然的记者,并不是我们这边的人,需要不要派人查查。”
看来,路鸥然招惹的人还不少。
“别动到现在的关系。”算是一种默许,“最近鼎盛情况如何?”
“不太妙,合同敲定的开发保证金应该是鼎盛能够接受的极限了,而且那边的出手很快,似乎也有很强的实力,怕是鼎盛内部早就不干净了。受到近日连续事件的影响,鼎盛昨天的股票又跌了6个百分点,再创今年新低。”
程扬禹看着报表上略显下降的线图:“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我们手中的消息已经酝酿了一段时间,是否现在把风声放出去,帮一帮鼎盛?”
“再等等,灏宇内部现在什么态度?”
“最近发生的事件虽然和我们无关,但也确实产生一定链带影响。股东和高层方面,有些不好听的怨言。”
程扬禹淡定的审视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
“他们认为,冒险选择了转型中的鼎盛而放弃对数据库系统更有经验的星河,本身就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虽然合作酒会上鼎盛将数据库系统漏洞的事给压下来了,但股东方面显然选择信以为真,他们觉得,您之所以还坚持支持鼎盛是因为……”
“怎么不把话说完?”
程扬禹平静的目光是内敛的,又同时具有上位者无法争议的压迫感,令人不敢直视。
“他们想说,我之所以支持鼎盛,是因为路鸥然,对吗?”
ZOE没想到程扬禹会如此坦然,沉默地不知如何回答。
“呵呵,他们的眼睛没瞎,耳朵也没聋,也不算想得太离谱。”
“这目前只是公司内部的一些传言。”
“ZOE,以你总裁一秘和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你觉得这是传言吗?”程扬禹靠在宽大的皮椅内,像个君王,ZOE甚至不敢对上他凌厉的目光,“用你自己的判断把这件事处理掉,我不喜欢灏宇内有所谓的传言。不过外头的风,到时间了,总要让它刮一刮。”
“我知道了。”ZOE摸不清自己BOSS性格,但对于程扬禹,服从才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上次您要我为您预约的会谈已经安排好了,对方很有诚意,约在周三晚上19:00,Ultraviolet。”
“哦,到是有心了。”程扬禹浅笑。
ZOE同意:“他们这一次来,似乎势在必得。”
程扬禹站起来,俯瞰整个高架路面川流不息的交错与环绕,享受站在至高处无与伦比的繁华美景。
“那就看看,他们的诚心,能不能打动我……”
与此同时。
鼎盛忙碌的市场部,有一个人面露菜色。
小李最近有点烦。
他负责的新方案被客户公司否决了,损失一单大生意,经理的脸上不怎么好看。他刚出大学进公司没多久,他爸他妈因为他一出校门就找到这么大的公司乐呵了半天,还难得大方地掏腰包请亲戚朋友下了次馆子,如果……如果因为他搞黄了单子而丢了这份工作,他怎么向他爸妈交代。
“郭总,您上次说的预算其实还有余地,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请您吃个饭,咱们再聊一聊……啊,这样啊,好的好的,您忙,咱们再联系。”
撂上电话,小李的脑袋蔫怏怏的耷拉着,这次是真没戏了。
心里烦,看什么都来气,脚边黑色的垃圾桶怎么看怎么碍眼,抬起来就是狠狠一腿。
垃圾桶砸在墙上又飞快地弹回来,撞到路过的人,无辜地转了两圈停下来。
“安……安总监……”
“遇到麻烦了?”安靖走过去。
“没,没事……”小李结结巴巴,生怕说错话。
“生活上遇到什么问题,说出来,公司虽然不能帮你解决但至少可以酌情给予帮助。如果是工作上的事,希望你记得这里是办公室,有压力的话,请半天假吧。”
安靖没有多说什么,他不想责怪,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像他这样的年轻人焦躁了点也是难免的。相反他还有点羡慕一脸惶恐的小李,毕竟他踢的那一脚实在太给力了,虽然对事情没有本身的助益,却很解气。
安靖也想这么干,痛痛快快地踢出一脚不计后果,可他不会,他永远干不出这事。
“安靖,你找我?”路鸥然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这才想到,他似乎还欠某人一个交代。
安靖扫过他身上的衣服,还是那天从他家走的样子:“你昨晚,没有回家?”
这无疑是个可悲的问题,不是已经找过他了吗?在他从你身份慌忙逃离时,“人间”、公司、老洋房、任何他可以去到的地方,乃至那栋根本不可能成为他落脚点的别墅。
自己,会不会像一个愚蠢透顶的白痴,这么问,是希望他给予什么答案呢?
不过对着路鸥然这个人,自己早就已经心甘情愿当个白痴了,不是吗?
“哦,稍稍出去喝了两杯,让你担心了,抱歉。”路鸥然的确不好意思,从安靖家像个逃兵似的离开,至少应该同他说一声再走。
但关于在酒吧发生的事,以及后来如何和程扬禹相遇的,他全都不记得了,所以也不算刻意隐瞒吧。
安靖审视了他两秒,自己并不是为了让他说抱歉才来的,但有的话,他始终问不出口。
“半个小时前,收到消息。你伤人的事,那个记者反口了,警察方面也决定撤消对你的起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