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头一次在网上找兼职,不知道靠不靠谱所以心里没底,见一家名为Billy的咖啡屋待遇还不错的样子,就投了简历,店主约在今天面谈,恰巧今天早上学院举办活动,他对这片区又不熟,转悠来转悠去就迷了路。
杜明走到柜台,店员问,“你要来点什么?”
“这是Billy咖啡屋吗?”
“是啊。”
“是B-I-L-L-Y?”
“嗯,Billy”,店员又道,“这条街的背面有一家奶茶店,也是‘Billy’,你要喝咖啡还是喝奶茶,喝奶茶的话,街角左拐再左拐哦!。”
杜明茫然,“这家招牌上不是写‘比利’吗?”
店员耐心重复,“对啊!你要来一份摩卡吗?”
“不不,我是来应聘的,找Billy咖啡屋的店主面谈。”
店员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可是店主刚走,就在半个小时前。难道店主没跟你强调要准时吗?”
杜明说,“我看见Billy这个招牌就进去了,然后奶茶店店主居然把我给轰出来了。我都被你们弄晕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迟到!”
店员赶忙安抚地给他递上一杯水,敲敲台面,同情地说,“我们店主和奶茶店店主是仇家,仇人相见分外眼熟。嗯,可以理解。”店员还点了点头。
“那我能不能找你们店主另外约个时间见面?”杜明喝了口水,问道。
“我想不必”,背后一个人这么说道。
杜明转头见一个男人西装革履从一侧沙发走来,正是之前隔着橱窗相视的那个人。温庭将杂志放回书架,转过身看着杜明,习惯性地一抖眉毛,说,“他应该不会浪费时间在你身上了。”
杜明难堪地红了脸,温庭笑了,“这是按照他的说法,在预定时间内见预定的人做预定的事,万一不如意了,他就会说是浪费时间。他这人就这样,对事不对人,只看值不值,他抽出时间来见你说明他给予你尊重,因为你的迟到让他的尊重得不到等值的回报,他就会说不值。如果你因为这件小事耿耿于怀,我也只能说,你得做做扩胸运动。”
温庭点点杜明胸膛,杜明往后退了退,温庭往门口走了一步,转头说,“还不走吗?等着被‘轰’出来吗?”温庭大笑。
杜明朝店员挥挥手,跟在温庭身后走出咖啡屋,温庭站在街角招了辆出租车,示意杜明先上车。杜明忙拒绝,“不不,我坐公交,谢了!”
“咱俩顺路,走吧”,温庭推着他上车,杜明还以为碰上了个人面兽心的歹徒,刚想从另一处车门下车,就听那人朝司机报了一个地名,正是学校生活园区大门外的那条马路。
“还真顺路?”杜明侧头看那人,车内光线有点暗,看不清楚他的脸,却注意到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内戴着一块玉佩,反射着夕阳的光。
温庭松了松领口,以闲散的姿态半倚在出租车后座上,眨眼道,“你可以叫我一声师兄。”
“为什么?”
温庭揪着杜明的学院衫衣领,说,“因为我也有一件这样的衣服,丑死了,大街上一眼就能看到你。”
“你毕业了?”
“大三”,温庭又问,“你什么专业?”
“医学”,杜明不知怎地意识到说了废话,补充道,“临床医学。”
温庭一本正经道,“让你叫师兄,一点都不亏。”
杜明有点紧张,头一次跟一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穿得十分正式的“同僚”聊天,感觉分外不自在,只得转头看窗外。脑子里却是在想,看来得重新找个工作,仔细想想网上找兼职还是有点靠谱的,至少店家不是虚的。
司机报价,“三十一块钱。”
温庭从钱包里找零钱递给司机,杜明从裤兜里掏钱的举动慢了一瞬,于是将钱递给温庭,温庭看了他一眼,杜明说不清里面的含义。温庭还是接了过来,两人下车,从大门往里走再右拐,杜明一直在口袋里掏着什么,温庭停下脚步对他说,“我到了。”
“等等!”,杜明掏出五毛钱的硬币,裤子最内层的口袋破了,硬币掉到外面的夹层中,“给你!”
温庭看着他瘦瘦长长长了茧子的手,道,“师兄请你吃小布丁好了”。温庭说完自个却笑了,从钱包里找出一个钢镚,“呐,小布丁已经换成大布丁,市场价一块,我没五毛。”
温庭将钢镚放在杜明手中换走铜黄色的五毛小弟,转身走了。杜明觉得自己似乎莫名其妙地就愉悦了他,收起硬币,有点纳闷地走到后面一栋宿舍楼,刷卡上楼。
温庭的舍友一个是上海人葛均,喜欢买体育彩票却没中过超过一百元的奖,感觉甚是憋屈;一个是东北人刘晟,最爱来段二人转,喜欢拉着隔壁的东北哥们串段相声;还有一个是新疆人阿吉,头上顶着个小帽子,不吃猪肉顿顿逛清真食堂,清真食堂小,还有不少汉人光顾,那么多的人争抢这么稀缺的资源让他也有点小郁闷,但无碍于他整天笑嘻嘻人畜无害的样子。
新生杯篮球赛,杜明篮球一手烂,充当了后勤人员,看着同班同学在场中挥洒汗水,十分羡慕且激动,便在比赛场地周围拿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拍打,呐喊助威,因为声势过猛差点被管理比赛秩序的学生工作人员给轰走。
刘海有点长了,杜明擦了把额头汗水,将矿泉水分发给队员,笑道,“赢了诶!”队长戴牧说,“下一场打赢了就能进前四!”杜明拿着矿泉水瓶跟他干杯,队员打了一场又累又饿,约着去食堂吃饭,戴牧问杜明一起走吗,杜明说,“我吃过了,想待会去剪个发。”戴牧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遭,跟队友勾肩搭背地走了。
杜明来到学生一条街,随意挑了家理发店,理发师问,“洗头、剪发还是烫发?”
“理个寸头就行”,杜明说。
理发师平日里总跟学生打交道,边给杜明理发边跟警察叔叔查户口一样将杜明的专业家乡兴趣爱好给打听了遍。杜明突然叫了一声,理发师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理发师一时不注意,剪刀将杜明的耳廓剪了个口子,幸好伤口不长,只一厘米左右,但伤口处一直往外冒血。理发师的手指有点冰凉,用纸巾将血迹擦干,从口袋里摸出创口贴处理好伤口。
“对不起”,理发师一脸歉意,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杜明指指头发,“接着剪吧,顶着这样出去不太好吧?”
理发师放下心,笑道,“聊得太兴奋了,竟然出现这种意外,真是太不应该了!”
有聊得很兴奋吗?杜明没问,看着镜子中左耳上的创口贴,突然发问,“你备着创口贴,为什么?”
杜明一直记得高中生物老师曾说过一件发生几率非常小但一旦发生就十分不幸的事:一个人到理发店理发,顺便剃了胡须,脸上不小心刮了个口子,他便得了艾滋。因为在他前面的那个人也不小心刮破了下巴,而他正是艾滋病感染者。
理发师无奈道,“冬天给人洗头手指头指甲上的皮肤会撕开,会痛,我就拿创口贴裹一下,夏天还带着纯粹就是习惯了。”
理发师拿海绵将杜明脖子后细碎的发丝抖落掉,说,“这次不算你钱,算作是小小的补偿。”
“不用,这点伤没什么”,杜明掏出20块钱递给收银员,不确定地问理发师,“你之前没给人弄出血吧?”
“我的手艺没那么糟糕好吗?”理发师有点不高兴了。
杜明忙解释了一遍自己的担忧,理发师哭笑不得,“不会的啦,安啦!下次来尽管放心地找我给你剪,我给你设计一个发型,说实话寸头有点土诶。”
“是吗?”杜明照镜子,镜子里的人略微方脸,五官端正,“我觉得还可以。”
杜明走后,店里一个瓜子脸的男生边擦拭着头发,边对另一名理发师说,“给我也剪个寸头。”
“小弟弟,寸头不适合你。咱们把这处的头发剪出个层次来,发梢处再染色……”
07.大学点滴
开学第一个月,杜明就把一卡通给搞丢了,每次吃食堂、洗澡、进宿舍楼都得借用朋友的卡,不大方便。杜明想着第二天去九号楼重新办张卡,当天晚上却收到一封学邮,一个同年级的女生发邮件来说捡到了他的卡,约在明日下午四点在生活园区门口相见。
杜明看着屏幕,有所感慨地说,“来了大学,感觉人人都在强调守时,我顿感压力爆棚。”葛均探头望了一眼,说,“王佳佳,女生吧?好女孩!”
下午,杜明脚上穿着双拖鞋站在生活园区门口百无聊赖地等待,揣测着哪个女生是王佳佳,应该是小家碧玉型的女孩吧?杜明看着一个穿米黄色连衣裙的女生朝这处走来,便站直身体微笑着打算等她走近了主动打声招呼,结果女孩目不斜视地走了。杜明有点愣神,被紧随女孩其后的糙汉子锤了下肩膀。杜明抬眼打量那人微胖的脸和粗壮的身材,疑惑道,“你好?”
来者一副大嗓门,“我是王佳佳的朋友,他临时有事来不了,就让我把一卡通给你,喏!”他的手指头又粗又胖又短,手掌肥厚。杜明接过一卡通,千恩万谢,那人春风拂面地走了。
国庆七天长假,杜明前三天都在打工,四号那天因为有一个同省的学长请客吃饭他便去了,据说那人上学期作为交换生到美国学习,成绩优秀。
一张圆桌十多个人围着刚好坐得下,杜明看着那位学长,感觉分外眼熟。在座的都是来自同一省份医学专业的学生,除了学长是大三的外,还有几个大二的学姐,其中一位学姐负责联络大一新生,杜明认得她叫做陈薇。
众人挨个自我介绍,杜明心里暗暗记下他们的名字,轮到他时,学长抬眉一笑,说,“师弟”。
杜明恍然,“师兄?”
温庭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V领毛衣长t恤,虽说上海入了十月份天气转凉但杜明一件短t恤也不觉得冷,饭店里温度高,温庭嫌热把袖子挽到手肘,左手带着手表,手指头在桌上轻敲,抬眼笑看杜明的样子透着点美感,感觉就像邻家男孩,没一点上次见面时一副社会人士的模样。
杜明干巴巴地介绍完自己,就把话语权交给下一个人。
大二的学姐频频开口,谈论今后的课程、考试难度和绩点,吐槽每个上课老师,其中英语老师屡次中枪,陈薇说,“我们老师每次上课都给灌心灵鸡汤,烦不胜烦。”另一个学姐说,“教材就是这么编的,也没法呀!我们老师才烦,大学了还让我们抄写单词,哪里有那么多时间?”
学长笑着也不怎么说话,被问及在美国学习的经历时,才举了个例子说,“我们的教材都是由英文翻译来的,存在滞后性的同时还可能存在已经被证明是错误的内容,我建议你们最好阅读外文文献。当然,不用担心考试内容会和教材有冲突,咱们学校老师还是可以的,不会把存在矛盾的问题搬到考卷上。”英语算是杜明的一道硬伤,杜明当即在心里制定了一个计划。
饭后,散场,温庭问杜明,“找到兼职了没有?”
“找到了”,杜明指着电梯里的广告,“喏,这一家。”
“火锅店?”温庭说,“这家火锅不错。待遇怎么样?”
“不错啊,店长同意我周六周日值下午班,其他时间我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两厢不冲突。关键是距离很近,骑自行车十五分钟就到了,不用再害怕迟到。”
温庭想起一件事,眼里带着笑意道,“那个,奶茶店店主是我朋友,他后悔把你轰出来了,说如果我见到你的话,就代他给你道个歉。”
“啊?”说起这个,杜明还是有点小郁闷的,“那个人脾气有点……糟糕。”
温庭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我也觉得。不过那经常是在……他跟咖啡屋老板大吵一架后的表现,有点那什么,更年期妇女的hysteria。”
杜明不知道hysteria指的是歇斯底里,但能猜测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说,“那你就跟她说我原谅她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要放在心上了。”
“嗯,我就知道”,温庭说。
杜明晚上回到寝室时,刘晟和阿吉参加班级组织的杭州两日游回来了,刘晟哼着小曲收拾衣物打算去澡堂洗澡。
“阿吉,走吧?”刘晟拿着装有毛巾、睡衣和洗浴用品的脸盆说道。
“嗯”,阿吉看起来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刘晟洗澡最为磨蹭而细致,阿吉先回来了,杜明问他,“你怎么了?看起来不是很高兴。”洗完澡后,阿吉心情好多了,但还是觉得委屈,他爬到杜明的床上,背贴着墙壁坐着说道,“今天坐地铁回学校,家人刚好打电话来,我就用我们那里的语言聊天,然后车厢里的人都拿怪异戒备的眼神看我。”
杜明猜测道,“我想是因为新闻上关于新疆地区暴动的报道,大家才会这样的。”
“我知道啊”,阿吉的说话语气有点难过,“当时站在我周围的人都往旁边挪了几步,好像我会威胁到他们的生命安全一样。你跟家人说话不也是用的方言吗?为什么别人就不会像畏惧猛虎一样防备你?”
杜明觉得阿吉要哭了,可是阿吉没有,阿吉说,“突然对‘一粒老鼠屎毁了一锅粥’有更深的体会了,但我还是希望你们大家都能真正了解我们,不要这样……防备。”
“为什么你要把自己和我们区分开来?你觉得学校里会有人拿有色眼镜看你吗?”
阿吉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阿吉又道,“因为在学校里,你们知道我是学生,对我知根知底,你们清楚我不具任何危险性。”
“上课的时候,五六个新疆人总是坐在前面两排,说着维吾尔语,我们永远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感情总是那么好,看起来就像是形影不离一样。学校里广东学生很多,他们见面说的是普通话而不是粤语,大家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福建来的学生更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我要一直说普通话?”阿吉嘲讽道。
“不不,我只是说了一个现象而已,其实我想要问的是为什么?”
阿吉陷入思考,说,“可能因为我的第一母语是维吾尔语。”
“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肯定是家乡话,我爷爷奶奶压根听不懂普通话。但我现在的家乡话还是说的乱七八糟的,用纯正的方言几乎表达不清楚”,杜明说,“小时候老师总是强调‘请用普通话’,结果我普通话说得还没你好。”
阿吉笑了,说,“对!刘奶奶找牛奶奶买牛奶,哈哈。”
杜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阿吉,只觉得这是国家社会层面上的问题,个人起不了什么作用,见话题一下岔到普通话上,感觉也挺好。
阿吉躺下,手枕着脑袋,闭着眼睛说,“我懂的,家乡那确实很乱。希望以后局势能变好。”
“嗯”。
杜明说不出“会的”这样的话,因为新闻上总是在报道世界各地上哪哪发生自杀式袭击、哪哪发生暴动,这类国际新闻举不胜举,只觉得矛盾的因子一日不除便一日无法真正安定下来,但真能除得干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