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说:“九爷说笑了,我一个被人嫌弃的叛徒,又去向谁传信呢?”
杜九缓缓走了过来,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叛徒?”杜九笑道,“或许你现在回去,许宁会看在与你同窗一场的份上,饶过你也不一定”
甄吾抬起头,道:“不可能段正歧出尔反尔,追杀我们兄弟左派又亲手杀了我的兄长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再与元谧重归旧好”
杜九好奇道:“你不后悔?”
甄吾适时地露出几分挣扎,痛苦道:“后悔也回不去了”
杜九这才满意,轻轻颔首他收下甄吾也已经快有两个月了,在听到两兄弟叛出段正歧的消息时,杜九一时是不敢置信,后来又慢慢观察两个月前,杜九亲眼看见甄咲死在左派追杀的人的手里,才放下怀疑收了甄吾做手下
但是他对甄吾仍旧是不放心的,所以才有今晚这一番试探
即便甄吾没有泄露这一夜密谈的情报,只要在他试探时表现出了对许宁的淡漠,杜九就不会轻易信任甄吾
因为人心都是肉做的,甄吾与许宁这么多年的旧识,即便现在两人立场相悖,杜九也不相信他能一朝清算过往的情谊
现在,看见甄吾表露出几分对许宁的真心愧疚,杜九倒是能够信任这个男人了不过愧疚又怎么样,事已至此,甄吾已然是不能回头了
不知是出于某种阴暗的不为人知的心理,又或者是为了更戳痛甄吾的伤口,杜九缓缓开口道:
“你也不需太过歉疚这许宁本也是个两面三刀的人物,世人不过都是被他骗了,要是晓得他真正的身份,我看还有谁敢相信他那一副滔天悯人的做派”
甄吾呆愣地看向他:“什么?”
只听杜九讥嘲道:“你可知道,这所谓国耳忘家公耳忘私的大人物,不过一个满清遗虫罢了”
第80章 益
“你……”
甄吾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穿透空气,又被寒风卷进耳中
“你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杜九看向他,目光阴晴不定,“那就要看,你的这位好同窗打算怎么做了”
娘,阿娘
为什么你的手总是冰冷冷,为什么你不回头看一看我?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孤单地走在错综复杂的回廊里身边的人牵着他走在半步之前,却永远只留下一个背影
他想要抬头去看母亲的脸庞,却总是看不清楚直到两人走到一个道路的岔口,女人松开牵着他的手,那冰冷的触感也从他掌中流逝了
他急切地回头,却看见那道身影越退越远,最后退入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好像要随火焰化尽飞灰
“娘!”
他焦急地喊,那融入火中的人影突然转过身来
他这时才看清了那张脸,然而却不是他的母亲,而是另一张年轻的英俊的脸庞那面容的主人此时紧紧闭上眼,浑身沾满了鲜血,躺在烈火之中!
“呼啊!”
许宁倒吸一口凉气,从噩梦中醒来
一股寒意从每一根毛孔里钻进肺腑之中,头脑浑噩,一瞬间通过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何地
“少爷,少爷”
直到旁边一个声音担忧地唤着他好几遍,许宁才回过神来
槐叔扶起桌前打翻的茶杯,忧心道:“少爷可是被梦魇着了?我看你处理公务时睡了过去,又一直不安稳地在说梦话,可要请大夫来看一看?”
“不用”
许宁用手肘撑起自己的身子,单手揉了揉太阳穴
“我只是有点困倦,才做了一个糊里糊涂的梦,休息一会就好了”
“我看您梦中眼珠一直在上下翻滚,醒来时脸色又这样苍白,肯定是做了噩梦”槐叔唠唠叨叨地替他收拾干净桌子,说,“一会我去路边烧一卷黄纸,给夫人祷告祷告,让她在九泉之下保佑您不要再被梦魇着了”
许宁哭笑不得地听着槐叔一本正经讲梦魇后的规矩,听了一会后,他突然道:“槐叔您,您还记得我母亲吗?”
槐叔看了他一眼,像是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说
许宁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
“我想知道,前些日子你和正歧,究竟再调查什么?是不是和我母亲的身份有关?槐叔,我知道你们有意瞒着我,也是为我好,但是我念念不忘,最近老是梦到母亲,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槐叔表情复杂,半晌才道:“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是我知道的也不多啊,少爷”
等槐叔一一道来,许宁这才知道自己母亲当年嫁到许家之前的旧事
原来槐叔并不是许宁母亲从娘家带来的仆人,而是她在南方奔波辗转时,背着许宁父亲偷偷买下的仆役时值清末,一些大家族中的家仆都还签着终生的卖身契槐叔因为重病在身,被旧家住嫌弃,低价发卖许宁母买下了他,他就自然成了这位大小姐的仆役
那时候许宁母亲和许父还私奔在外,也没能回到杭县,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全靠许宁母亲从家中偷偷带来的一些首饰抵当度日
“小姐跟着老爷,一路颠簸从北平赶到杭县,还因为是离家私奔差点过不了门可即便如此,嫁进许府之后她也是郁郁寡欢,不到几年就去了她本就是老爷的续弦,在杭县更没什么亲人她一走,除了我和少爷您,竟然没有半个人会再想起她”
许宁知道母亲过得不开心她当然不开心,一时鬼迷心窍看上了一个毫无仁心道德可言的男人,嫁到这个遍布隐私苟且的府上,能过得好吗?
“这么说,槐叔你也不知道我母亲出嫁前的身份”
槐叔摇了摇头:“我只能猜出,小姐之前的家境应该是很好的她读书识字,知晓礼仪,是大户人家出身”他道,“之前段将军也问过我这些事迹,我想他也许能多查出些什么”
可这么一说,还是等于没说许宁苦笑,看来要想知道他母亲的身世,还得去找段正歧之前他想起被段正歧囚禁起来的那户人家,有心想去找人问一问,却被告知这一户人家早就被转移走,已经不在金陵了
看来段正歧,是真的不想他知道真相
许宁沉默地望着烛火,觉得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如果他母亲只是一般大户人家出身,段正歧不至于如此严防死守
他正愣愣地想着,却突然听到窗外有人燃放爆竹的声音自从孙文先生“行夏正,从公历”之后,民国便以新历一月一日为新年,旧历正月初一为春节
明日就是新历新年了,想必是城里的人家正在按照旧俗,燃炮竹贺新年
“少爷”槐叔也听见声儿了,低头道,“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春节,但好歹也是个节日,我去给您煮一碗汤圆来?”他们老一辈的人还是喜欢将农历正月当做新年,对新历总是不怎么感冒的
许宁点了点头,道:“多煮一点吧,难得一起过个新年,给大家都分一点”他索性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我陪你一起去煮”
于是,这一晚,连恰好在金陵值守的孟陆在内,府上的士官都吃到了许宁亲手煮的汤圆
孟陆边吃边笑道:“哎,可惜将军不在,不然他也能尝一尝先生的手艺”
他这么一说,许宁才想起来,自己与段正歧在一起后,别说是新年,竟然连一个节日都没有再一块儿过过两人相处的最长的日子,竟然是心意相通之前,许宁对段小狗态度不冷不热的那一段时期在之后,就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而阴差阳错地分离许宁不由想,段正歧这会在干什么呢?他在外行军打仗,没有人给他一碗热汤圆,他这一晚又是怎么过的呢?
段正歧在看许宁寄来的信他把这几个月他与许宁互相鸿雁传书,对方寄来的每一封信都翻了出来,认认真真地重新读了一遍每读一次的时候,都把那一个个字符在唇间细细品味,埋藏到心中熨暖了一遍,再珍而重之地收起来今晚,段将军率领部下在一座边城小憩城内的主政者是一名右派盟友,热烈邀请段正歧府上一叙,红袖添香把酒言欢
段正歧拒绝了对方像是十分意外,又不甘心地再三发帖邀请直到段正歧明确回复,要在营内睹物思人想念娇妻,方才作罢
不过估计不出一日,段大炮改过从良,收归家用的消息,就要传遍国内的交际圈子了而绞尽脑汁地去揣摩段正歧的娇妻是何方神圣的人,估计也不在少数
收起最后一封信,段正歧又开始提笔写信给许宁两人不能相见时,唯有将相思寄托于书信,才能寥解一二寂寞
过了一月,广州国民政府突然宣布迁都武汉,南北格局也因为这个变动,而开始有了变化南方政府逐渐走上国际政治为舞台,而北平政府却日渐势弱,国内的博弈似乎正一天天地在向北伐军有利的一面转变
“先生,先生!”
守卫的亲兵喘着气跑进来
“信,将军的信寄过来了!”
正伏案书写的许宁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来人亲兵双手将信递给了许宁,同时道:“这次不仅有信,还寄来了一个好大的包裹呢先生一会有空,是否要去瞧瞧?”
许宁已经顾不得和他说话了,双手拆开信封,直到要打开的那一刻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在等自己回复
“嗯,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忙完了再找你”
亲兵了然,恭声应诺
段正歧为人,向来雷厉风行,处事果断可怕是没有人料到,他写起信来却总是缠缠绵绵,句句都透着潜昧许宁读了才读了三行,就已经看红了脸因为段正歧这个没脸没皮的,不仅在信里直白地诉说情意,还代小段将军向许宁问了好,表示小段将军也十分思念先生
许宁一开始还不明白这“小段将军”是哪位,等恍然大悟后,就恨不得把信纸揉成一团直接扔到段正歧脸上
他总算是体会到段小狗的荒唐了
羞恼归羞恼,许宁还是一个字不舍地将信看完了,又仔仔细细地收进木盒,和其他几封信放在了一起他想起段正歧信中的嘱咐,又招来亲兵问:“将军都寄来了些什么?”
亲兵搬来包裹,两人一起打开,都是哭笑不得
原来都是一些小物件,有街上卖的泥人,有色泽明黄的土制乡糖,甚至还有夏末的蝉蜕,和不知名的干花这些小物件这些东西和各地特产一起被小心包裹着,送到了许宁面前
许宁想起段小狗信上说:每到一地想念起他,就会去收集一些喜欢的小玩意,想要留着两人一起分享
大概是没有经历过快乐的童年,段大将军喜欢的物件,都是一些再朴实无华,不过甚至是不起眼的小东西然而许宁一一摸着这些礼物,心头却像是被火烫伤了一般,又酸又涩
这就是他的小哑儿,无论风刀剑雨如何磨砺,最深处却依旧是一颗赤子之心他想要讨好心上人,不认为金银权势迷人,而是将自己心中认为珍贵的东西,朴实地呈现到许宁面前
灰扑扑的泥人,不值钱的土糖,这都是幼时的哑儿无论怎样都得不到,也是一直根深蒂固种在他心中的宝物而他选择把这些,全都毫无保留地献给许宁
许宁将包裹里的礼物仔细地收好,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段正歧爱慕他更多,同样世上再也不会有人,令自己如此心怜心爱既然这样,为什么两人还要有彼此隐瞒的事呢?
段正歧不愿意说出真相,自己就不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好好劝说吗?许宁相信,两人既然好比一体,段正歧也总会明白自己的担忧的
他开始提笔,写信向追问段正歧自己的身世他期待下次段正歧回信的时候,两人之间再也无任何隐瞒
然而,许宁还没等到段小狗的回信,却等到了另一个访客
许宁看着眼前来客,又惊又喜道:“你怎么回来了?”
来访者娇俏一笑:“先生难不成以为我这一去,就不回了吗?我是趁着春假回来探望先生的,还带了一位朋友来拜访您”
在她身后,一个容貌迤逦的短发女子正好奇地打量着许宁许宁抬眸向她望去,一瞬间竟有点失神,不是因为这陌生女子有多么美貌,而是因为她的容貌竟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红鸾道:“巧合吧我刚开始见到时,还以为是先生换了女装来与我开玩笑呢先生,这是我在日本结识的友人,也是国内的留学生她久仰您学识,非要来见您一面不可”
许宁向这女子看过去
“久仰大名,许先生”
那女子端端正正地与许宁打招呼,言谈间竟有一种类似男儿般的飒爽风度
她说:“我叫金碧辉”
第81章 隘
许宁再没有收到段正歧的回信
一月开始,战事频繁更迭汉口、九江内的租界对峙,最终以义勇队的胜利告终
两地租界成功被收回国人手中,租界内外国领事被迫退出,租界治权交到武汉国民政府手中但是对于这个结局,不仅是英国政府不满,各殖民政府当局都感受到了威胁
从一月中旬开始,各地调往上海的外军军舰逐渐增加到了六十三艘,英海军司令甚至明确强调会在必要时通过“特殊手段”,维护本国侨民的利益
战事一触即发,上海犹如一个巨大的引人垂涎的蛋糕,各地虎狼都想咬下第一口
这种情况之下,左派和段正歧的压力可想而知
许宁没能收到段正歧的回信,是因为段正歧的直属部队连续半个多月都在外急行军,未有片刻休憩别说是段正歧,就连是在上海分部的霍祀等人,他也有许久没有收到消息
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与此同时,上海
“四哥!”
贾午推开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有人送来消息,听说今天晚上,租界和杜九那批人就要向我们下手了!”
什么?!
霍祀霍地站起身,闻言就想起上海如今如履薄冰一般的对弈局面,眉头紧蹙
他想问是谁送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却一眼看到了贾午身后的人——甄咲
一段时间不见,甄咲消瘦了许多,脸颊凹进去一片,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却有一种诡异的精神气,仿佛他内心里存在一种力量支撑着他走到最后,直到倒下为止
甄咲说:“你们必须立刻就走,即刻动身!”他身上还有一丝血迹,显然是刚从十分危险的境地逃出
霍祀狐疑地盯着他,虽然早就知道甄家兄弟现在埋伏在杜九身边做间谍,但他依旧不怎么信任这个男人直到甄咲俯身,在他耳边轻轻低语了一句什么
霍祀瞬时色变,写给贾午
【通知所有人立刻退出上海】
他又写道:
【传信孟陆,让江北营聚齐所有人马,务必守下金陵】
【你也跟着我们撤退】
他写给甄咲道:【刚才你说的消息,最好亲自传递给将军】
谁知甄咲却笑了一笑,摆手道:
“我留下给你们做掩护,不必带上我”
这时候留下作掩护,岂不是留着送命?
霍祀蹙眉想劝解,却在看到甄咲的神情时放弃了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好比甄咲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他满身血迹的出现在这里,那他弟弟呢?甄吾为何不见踪影?
一切的猜测,化为一团阴影淤塞于胸
最后,霍祀收起所有情绪,只能写:
【那一切就交给你了】
那一刻,甄咲的眼神闪烁着夺目生辉的光彩
他说:“好”
霍祀留下一批人手交给甄咲,负责殿后,又派人给左派送去消息那一日傍晚,霍祀坐上马车悄然离去,回头看向那座孤单的小楼二楼窗边似乎站着一个人,夕阳染红了窗沿,也染红了天际,叫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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