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功勤说得急,这原本的打算也未再多作考虑,等说完才暗道,方提醒着自己撇清疏远,这一回头就要和对方假扮夫妇,当真讽刺。
对于他的提议,秦颂的眼中闪过一丝暗恼,为此原本苍白的肌肤都染上了薄薄一层粉色。不过,她非似对宋功勤生气,回答之时,语气仅是微微质疑地提出异议道:“我以男子形象与你同行不也一样?”
宋功勤心想:你就是穿男装,也没人不知道你是女子——这世上哪有男人能长成你这般?然而,尽管内心不认同,习惯尊重他人意见的他还是迁就地点头道:“也行。”
秦颂哪里看不出宋功勤的想法,她表现得率直,直接揭穿道:“你觉得不行尽管直说,横竖我也不会听的。”
若不是习惯了楚风雅的逻辑,宋功勤一时还真听不明白秦颂这句甚是任性的说辞。许是这一刹那的相似,秦颂轻乜微睇的模样,眸底流转的华辉竟让宋功勤觉得自己见到了楚风雅。连日的思念在这一刻不禁泛滥,从胸口喷涌出欲说还休的百转柔情。
宋功勤对着秦颂一时瞧痴,秦颂自然不可能不察觉。只见她垂下眼帘,眼神看不出是愠是喜,可粉满双颊,却是有实在的羞怯而全无怒意。回过神来的宋功勤不由心中一惊,首先,自己此举七分失礼十分冒犯,已是不该,其次,也是更重要的,若这一失态被秦颂误解,她无心于自己也便罢了,若因此情动,那当真是为祸不浅。
为弥补过失,宋功勤当即借道歉之机表明心迹。“秦小姐,宋某方才忽然想念起意中人,以致失态,还望秦小姐见谅。”
秦颂本有巧慧心思,宋功勤此话又说得刻意,言下之意她岂能不懂?她的神情不变,反而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轻笑道,“宋兄这是去过哪家小姐的后花园?如今领父命当这保镖,你不怕意中人恼了?”她端是敏锐,只一句便推敲出全貌,知晓宋功勤的意中人怕是未得父母首肯,故而以“后花园”打趣。
宋功勤不怕被人调笑,只是,秦颂眼中毫无笑意的浅笑,以及复而苍白如纸的脸色却令他不安。他不安于自己许伤了对方心的可能,更不安于自己因着秦颂那再次让他想起楚风雅的好强倔强之心而不觉从胸中涌起的怜爱之意。
第10章 多情空见鱼在水
次日一早,宋功勤独自用了早餐,他本有心让抱病的秦颂多休息片刻,结果时辰还早,便见秦颂在家仆的陪同下走下楼梯。
今日秦颂当真换着了一套男装。只一夜之间,也不知这套颇为贴身的衣服哪儿来的。不过,宋功勤并未多想,他只是微微好奇地上下打量。秦颂原本仅是简单抓髻的秀发而今改绾为更为爽快利落的男子盘发。许是元气有所回复,她的气色转好,此时竟一扫婉然娇柔之态,颇有灵动的少年气息。宋功勤瞧见不由暗暗好笑道:只可惜你长得太好看,再如何花费心思装扮,也不会有人真当你是位小公子。
秦颂显然不知宋功勤心思,她似对自己装扮颇为满意,走近宋功勤时,故作姿态地施以男子抱拳礼,道:“宋兄。”
宋功勤哄习惯了楚风雅,秦颂这神气得意之色又令他如此熟悉,也来不及多想,便已一本正经回礼道:“秦兄。”
秦颂自己玩得高兴,却不曾想过宋功勤配合,宋功勤模样认真,倒令她诧异怔了一下,待回过神,眸底有欢喜光芒流转过,可很快,却是归于萧飒冷落。她垂眼轻缓下声音问道:“我这身打扮,宋兄你看可妥?”
要说妥当,这一眼便被人瞧破的打扮妥当不去哪儿,但若说不妥,江湖女子女扮男装行走江湖也说得过去。未免坏了对方兴致,宋功勤索性点头道:“我看可以,不如就委屈秦小姐乔装出行。”
秦颂只当宋功勤说得真心,自己扮得妥当,如此计定后,便与自己的家仆丫鬟同桌用餐。宋功勤已餐食完毕,不过,在秦颂的邀请下落座陪着又略吃了两口。四人用过早餐后,很快启程。
为了避免马车颠簸,此行宋功勤挑的都是平缓大路,正道易走,却因需绕行,反而乏人问津。除了偶然有驿站马车经过,宋功勤四人所经,俱是僻静之路。
又至一处开阔场所,除了宋功勤他们一马、一马车,放眼望去,四周全无他人。就在此时,一枚暗器从路边树林袭来。那暗器来速颇快,但也算不上势在必得,反而更像是战书。宋功勤起剑鞘击落暗器,第一时间警惕往树林方向望去。
算是在江湖闯荡过一段日子的宋功勤实际也是头回遭遇袭击,不过虑及马车里有位深居简出的大家千金小姐怕是正遇变惊慌,他刻意摆出驾轻就熟,气定神闲的模样叱道:“何方宵小暗中偷袭,不敢露面?”
很快,有黑衣人从树林中不紧不慢走出。那人身上有暗色花纹,竟是“花上眠”杀手。
虽说宋功勤曾与“花上眠”杀手有过交锋,但“花上眠”杀手价值不菲,从不自费杀人,若无委托,不至于特地前来刺杀不过坏过他们好事的宋功勤。可另一方面,宋功勤也想像不到自己行事究竟惹来谁的杀意,以致那人□□。
杀手哪管宋功勤心中感叹疑惑,现身只为执行任务,这又不是比武,还等施礼后出招,才走近,那杀手便毫不客气地欺身进攻。曾与“花上眠”杀手交过手的宋功勤上回对战六人,他与楚风雅联手略逊一筹,而今他已熟悉对方武功套路,加之只有一个杀手,不出几招他便彻底压制对方。也不知为何江湖中最厉害的杀手组织执行起任务来如此随意,这一趟出手,只一会儿功夫便被宋功勤杀得毫无还手之力。不过,宋功勤不至当真诛杀只是受人操控的杀手,对方又有心脱逃,宋功勤无法活捉,虽占尽优势,最终还是任对方全身而退。
待杀手遁逃,宋功勤赶紧走向马车查看。他想秦宰相家千金定不至被人委托给“花上眠”的杀手,今日之事十有八九是自己招来,对方为他无辜连累受惊,他自有责任好好安抚。走近车厢,正待隔着车厢说话,丫鬟秀儿掀开车帘对宋功勤道:“宋公子,我家少爷请您上车有事商谈。”
这个丫鬟也是妙人,她家小姐不过就是换了身男装,她立即一口一个“少爷”唤得自然,倒似是真的一般。眼下,她大概也真把“小姐”当成“少爷”,丝毫不认为请一年轻男子上自家小姐的马车有何问题。
宋功勤自是觉得不妥,可他自己心中有愧,猜想秦小姐约莫是受了惊吓不敢独处,才请自己上车作陪,微微迟疑之后,终是硬着头皮登上了车厢。
这是宋功勤第一次清楚瞧见马车内部。比起豪华外貌,车厢内的装饰全然是内敛的精致与舒适。只见,马车内壁以花鸟织锦缎装饰,底板是厚厚波斯地毯铺就,窗帘原来是多层的轻纱帐,外面看来密不透风,实际不仅透气,还能向外窥得一二。居中的软塌占据半个车厢,此刻,秦颂正端坐其上。
与想象中的花容失色不同,事实上,软塌之上的秦颂面色如常,神情平淡,若究其颜色,至多能瞧出一丝凝重的忧虑。她见宋功勤上车后的局促窘况,眼中闪过一丝好笑意味,不过很快回复正容指了指一旁,道:“宋兄,请坐。”
软塌边另有矮凳,虽说离得近,总好过一男一女并肩而坐。见秦颂毫无造作的爽脆行事,宋功勤也便恭敬不如从命。
落座之后,秦颂直入主题,道:“宋兄,我见方才那人的衣饰,他应是‘花上眠’的杀手罢?”
宋功勤闻言诧异地愣了愣。虽说他听闻秦家小姐学识广博,但这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连武林中人都未必听说,一个深闺小姐如何得知?他满腹疑惑,不自觉脱口反问道:“秦小姐从何处听说的‘花上眠’?”
“我不记得了。”秦颂在微微沉默后回答,这个答案听起来甚是敷衍,想她自也知晓,说完又补充道,“之前我大病一场,丢了些记忆,故而有些事记不清。”
若当真只为打发宋功勤,秦颂不必多余解释,这解释虽空洞,但宋功勤能听出其中真心,于是,即便是离谱说辞,他还是选择了相信。“这问题我只是随口一问,并不重要,不记得也罢。我们还是继续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