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点了点头,回到她本欲讨论的话题道:“在我印象中,‘花上眠’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
“准确说来,‘花上眠’可以说是江湖中最神秘也最厉害的杀手组织。”
秦颂便在等这答案,听得宋功勤如此认可,她顺势推究道:“如此组织,当他们行动时,不至于犯明显错误。可我瞧方才你二人动手,那杀手武功远不如你,怎么看都有蹊跷。”
说来,宋功勤也早已就此奇怪,“花上眠”的行动怎会教他轻易打发?而此刻,他还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秦颂却想出好些个所以然——
“我以为眼下情况不外乎几种。首先,‘花上眠’可能使用诱敌手段?”秦颂对“花上眠”的了解也是点到为止,不确定骗局圈套是否是“花上眠”风格。宋功勤听说“花上眠”的事更多一些,面对秦颂猜测,他较为肯定地摇头道:“‘花上眠’虽精通暗杀,手段狠毒,但他们行事也算有原则,除了杀死目标之外,不要挟欺诈,不祸及他人,不做多余事。”
秦颂毫不怀疑接受了宋功勤的判断,又接着说道:“其二,有人冒充‘花上眠’杀手,此番行动亦是骗局?”
宋功勤不否认这一猜测有理,可认为可能性颇渺茫。“‘花上眠’的杀手行动很少失手,因此武功套路相当神秘,鲜有人知。若非之前我恰好遇见过‘花上眠’杀手,与之动手,也不会熟悉他们的武功。若当真有人冒充‘花上眠’杀手,他首先得知道我与‘花上眠’有过交锋,其次还得会使用‘花上眠’的武功,这样的人,我想象不出。”
——事实上,就宋功勤所知,当真有一人既知他与“花上眠”的交集,又因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而能使出“花上眠”的武功,只是,宋功勤永远都不可能怀疑楚风雅,自然连想都未想到。
秦颂对宋功勤连番否决不以为意,她续而提第三种情况,道:“另外的情况相当好核实——宋兄近日是否得遇参悟,武功突飞猛进?”
宋功勤意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心思果然不如秦颂快,秦颂言中之后他才意识到:“花上眠”此番只派一个普通杀手,与其说轻敌,不如说是自以为肯定宋功勤的实力不过如此。
“你是说,委托‘花上眠’的客人曾经与我有过交手,知我深浅,之前俱此告知‘花上眠’,他们不知我武功精进,才会犯错?”
宋功勤未正面肯定秦颂猜测,但这句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为此,秦颂的眼睛忽而亮了亮,饶有兴致打听道,“宋兄得遇了怎样的奇缘?是否有世外高人行乞到宋兄前,一番试探之后传授了你绝世武功?”从方才起秦颂甚是郑重地讨论正事,看得出她认为情势不容小觑,可尽管如此,她仍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询问此事,可见对乔装成乞丐的世外高人分外感兴趣。
听着颇为耳熟的说辞,宋功勤忍不住暗自好笑,他真是不知道这世道是怎么回事,为何大家都觉得世外高人就必须假装成乞丐讨食。原本,他无意展开这一话题,可难得见秦颂稚气神情,也就多说了一两句:“之前的确有一位前辈忽然在用餐的时候过来蹭吃食,不成想原来他有意传我们武功,第二日便把我们约到小树林予以指点。”
秦颂眸底含笑带盼的兴致慢慢淡去,她不动声色问道:“你们?”
宋功勤不知自己忆起楚风雅时眼中有柔情似水,而尽管他不知自己情意满溢,昭然若揭,因着本身无意隐瞒,此时也便回答得坦荡:“我与我的意中人。”
秦颂缓缓点头,微勾嘴角浅语调笑道:“原来那不是后花园的绣女,而是一位江湖女侠。”
从最初毫无来由的主动夜会,到之后的忽冷忽热,秦颂的多变使得宋功勤全无头绪,丝毫不确定对方情之所托在何处,他本有心表明心迹,但生怕秦颂当真属意自己,因此未免伤了对方心才含糊其辞。之前,他不敢多言自己早已情定他人,此刻,却是心中一动,觉得有件事但说无妨。
“我与秦小姐虽只初识,却意气相投,倾慕秦小姐风骨,我也就交浅言深了——我的意中人,并非女侠。”
秦颂何等灵慧,她立即明白宋功勤之意,为此,她竟彻底怔住。
宋功勤极少瞧见秦颂如此失态。只见秦颂眼底各种情绪涌过,千百般的复杂,莫名令宋功勤感受到无法言喻的某种幽怨与伤神。他不知自己说了甚么惹得对方骤然变色,只得猜想对方对男风深有偏见。长久以来,宋功勤始终压抑,心中也确实以自己心仪之人为同性而怯于启齿,正是因着他的这一态度,导致楚风雅伤心负气离开,宋功勤这才逐渐体会到当日自己慌张遮掩似是出于羞愧而用力推开对方的行为是何等怠慢与亵渎。如今,眼见秦颂反应强烈,他抬头正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既然可教人不惜性命,还有什么世俗之见不可抛却?”
有着些许恍惚的秦颂听闻宋功勤严正说辞,终于回过神来,她抬头望向宋功勤,神情很快平静下来,对他微微笑道:“昔有断袖分桃,也不见世俗之见能奈它如何。”
秦颂说得轻巧,隐有玩笑之意,宋功勤这才发现自己的郑重其事原来远不如对方举重若轻的境界。只听这一句便可知,秦颂于世俗礼教才是更有胸襟更有修为。念及此,宋功勤不觉整冠作揖,肃然道:“秦小姐所言,令宋某受益匪浅。”
秦颂被宋功勤认真态度逗乐,她挑眉笑道:“你若当真受教,就不必如此拘于礼数。”
宋功勤自然看得出这位名门之女轻世俗重情义,他本性情中人,有心交结志趣相投之人,只是,秦颂十分特殊,她时常令宋功勤恍惚瞧见楚风雅的影子,不觉意欲亲近,为此,他不得不怀有畏惧与警惕。眼下,秦颂有心示以友好,宋功勤心中感激,但却是不敢越雷池一步。“我对秦小姐不是拘于礼数,而是真心尊敬,自然要施礼周到。”
宋功勤有意生疏,秦颂也便不动声色予以配合,她掠过宋功勤的私交旧情,复而回到正题,道:“委托杀人的客户对你身手只有过时认识,因为以此告知‘花上眠’,‘花上眠’那杀手于是轻敌,连之前的偷袭都漫不经心,一心以为定能手到擒来。杀手如此肯定,想必委托人一定是近期与你交过手,而又在你得遇名师之前,这样的人选,一定不多罢?”
秦颂只三言两语,便立即把□□的可疑黑手范围缩减至最小。这样的人的确不多,而今仅剩的问题是,这样的人着实不多,不仅不多,并且太少,具体说来——连一个都没有。宋功勤努力回忆,最终只能徒劳摇头,答道:“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人,但那已是死人。”
“你亲眼见他死去?”秦颂严谨追问道。
宋功勤当真被这一句问得怔住。当初他听说柯策畏罪自杀,心生感慨的同时其实暗自觉得不可思议,总感觉柯策不似如此轻易赴死之人。他不擅怀疑,这一念头很快放弃。时至此刻,秦颂问得较真,才使得他在重审之下,发现答案尚未可知。
“此人善毒,假死也非不可能。”宋功勤沉吟道。
秦颂低头思忖,确认着问道:“此人与你有何仇怨?”
“他罔顾人命,为害不浅,因我被揭发,从而遭官府通缉,不得不弃家逃亡,以此说来,算得上有仇怨。”宋功勤原本差些提及楚风雅,最终却因着不忍省略了这一细节,他从来厚待他人,此时顾忌秦颂心情原也有理,可他却隐有罪责感,好似自己居心不良,由不得他不胜惶恐,为排遣莫名情绪,他振作精神关注向重点,补充道,“只是,若此9 人想要杀我,大可以亲自动手,毕竟原本他的武功胜我不少。”
秦颂若有所思地转头往车窗外望了一眼,一番思索后,如自问般低声道:“难道,他是以你为诱饵?”
宋功勤不自觉好笑地摇头,“那这可是赔本买卖,我是吸引不了任何鱼的……”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惊——若以他为饵,固然没有他人看得上眼,楚风雅定是会上钩的。而若有人以他为饵,以楚风雅为目标,宋功勤断不能眼睁睁瞧着对方陷入危机!
宋功勤脸色骤变,秦颂看得分明。她慧能洞烛,更先宋功勤一步想过这一可能,如何猜不到宋功勤担忧惊慌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