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玫瑰——过日辰

作者:过日辰  录入:04-11

  “所以小裴哥哥,”沈行琛接着说,裴郁却从那热络的称呼里,平白听出几分森冷的凉薄,“有没有兴趣玩一次英雄救美,把我拖出受制于人的境地?”
  裴郁望进他眼中,渐渐弥散的寒意:
  “什么意思。”
  “杀了我。”沈行琛说。
  那双浅玫瑰色薄唇仍旧是上扬的弧度,勾勒出一弯缥缈新月。
  淡黄灯光笼罩中,皓齿朱唇,如冥王座下勾魂的白无常:
  “让我和他同归于尽,留下我的骨骼血肉,永远陪着你。”
  裴郁搭在桌上的指节一顿,未及开口,缠绵蛊惑的微笑又再度传来:
  “有幸能死在你手里,也算不枉此生。”
  微微蹙眉盯了对方半晌,裴郁视线不动,从鼻端发出一声轻嗤:
  “我不想脏了手。”
  沈行琛望着他,笑意缓缓加深。
  须臾,却又伸手,将盘子朝他面前推了推,眉梢眼角,尽是纯良的天真:
  “我开玩笑的,还没和你上过床,我怎么舍得死。小裴哥哥快吃,别等放凉了,胃疼。”
  那口气轻松而自然,仿佛刚才谈生论死的森然肃杀,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逢场作戏,不值得放在心上。
  裴郁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霎时便恢复了以往不加矫饰的热切。
  他重新扬起筷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与对方一样漫不经心:
  “十五岁时,发生了什么?”
  沈行琛的神情却坦然不变,一手撑着椅子,调整出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一手去拿闲置许久的另一双筷子:
  “时隔太远,我不记得了。”
  这淡扯得太假,裴郁不禁皱了皱眉,刚想再问,一抬眼,又望见沈行琛眸中狡黠而恣意的光芒,便知道,没有问下去的必要。
  这个人不想说的,再深究,也是白费口舌。
  不愿提起的陈年旧事,多半是附骨疮痂。他并未全然信任沈行琛,想来,对方也未必信赖他。
  自始至终,不过是想从他这里套出师父严朗的藏身之处罢了。
  活人的虚情假意,他见得还不够多么。
  这样想着,他倒心头释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沈行琛在对面絮絮叨叨这些菜还能怎样改进,那汤应该多炖几分钟,心绪也慢慢平和下来。
  窗外月华如水,窗内灯光与眸光争辉,裴郁忽然觉得,这个冷冰冰的,被称为“家”的房间,多少年来,头一次有了一丝烟火气息。
  这种感觉,似乎也不那么令人生厌。
 
 
第81章 引羊入室
  一桌狼藉收拾完已经很晚,换下来的衣服洗了还没干,这可给了沈行琛光明正大的理由,得寸进尺,在裴郁家里赖下。
  僵持半晌,裴郁无奈,答应了对方留下借宿的要求。
  令他最郁闷的是,家里没有多余家具可以用来睡觉,只有卧室里的一张床。
  沈行琛手扶着腰,弱不禁风地倚着门框,始终用那双水汽氤氲的黑眼睛,可怜兮兮地瞅着他,要赶人去睡桌子的话,也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毕竟那伤是由自己造成,没辙,裴郁只好妥协:
  “可以,但你最好老实一点。”
  话音刚落,沈行琛便笑嘻嘻凑上前几步,还不忘为自己叫屈:
  “拜托,我可是带伤之人,小裴哥哥,这话得是我来说,才对吧。”
  裴郁冷哼一声,从柜子里翻出一条轻薄的夏凉被甩给他:
  “我对活人没兴趣。”
  “知道知道。”沈行琛接过去,笑颜灿烂,“你小裴哥哥是天字第一号正人君子,柳下惠见了,都得连夜筹钱帮你盖贞节牌坊。”
  放好被子,他又撑着腰站直,慢慢往门外挪:

  “我去洗澡。”
  裴郁瞥了他一眼,出言提醒:
  “你受伤了。”
  “别说受伤,受刑也得洗。”沈行琛扶着屋门,眼风朝他乱飞,“和你同睡一张床,我当然要洗得干净一点。”
  不等裴郁嗤之以鼻,沈行琛又扒着门框,顾盼神飞:
  “看在我受伤的份上,你能暂时放下不跟活人肢体接触的原则,帮帮我吗?”
  “不能。”裴郁想也没想,果断拒绝。
  在沈行琛说出什么央告的话之前,他便快步离开,径直走到那间标本室里去。
  直到哗哗的水声在隔壁响起,躁动不安的心绪,才稍稍冷静下来。
  自己真是疯了,他想,引羊入室,自寻烦恼。
  暗暗自嘲一声不争气,裴郁抄起桌上的柳叶刀,重新修整起那只零落的小骨盆模型来。
  锋利刀刃划过油泥的手感,让他渐渐心平气和,自觉降温。
  谁知,还没划几刀,浴室里又隐约传来沈行琛的唱歌声。
  唱的什么他不知道,但那少年声线,却是一如既往地清朗动听,和着泠泠水音,像一枝与夏夜晚风调情的玫瑰,在水面上温柔绽放。
  那声音听在耳中,下刀的手指,便不知不觉偏了一分。
  也不知过去多久,好容易等到那歌声渐熄,水声停泊,整个世界回归安静时,浴室里又忽然“咚”地一响,似是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
  裴郁暗道一声不好,还没等想出个由头推辞,就听见意料之中,委屈巴巴的声音响起:
  “小裴哥哥——”
  带着空荡回声的音调,听上去还有几分楚楚可怜。
  裴郁把牙咬了又咬,没办法,只好放下刀,起身去救援。
  将只披了条浴巾的沈行琛扶着腰架起来,他半抱着人往卧室走,短短几步路,额头上竟然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告诫自己,一定是因为浴室水温太高,才凝了他一头水蒸气。
  偏偏这个该死的沈行琛,走个路也不安分,被他架着,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贴过来,双腿扭扭结结,仿佛拧麻花。
  沈行琛身上挂的浴巾,随着其动作颠簸,早就裹不严实,滑落一半,雪色布料和玉白皮肤交相辉映,简直如同小电影身临其境。
  更要命的是,一缕久违的熟悉幽香,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徐徐攀升到裴郁鼻端。
  雪松,海浪,橙花油,麝香。
  情%欲交缠禁欲,危险借名诱惑,清新,妖娆,冷冽,炽热。
  许久不见的,令他沉醉的气息。
  裴郁骤然发觉,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正在悄无声息地抬头。
  快要贴在他身上的沈行琛,似乎也感知到这个变化,唇边笑容立时暧昧起来,扭动一下,明知故问:
  “小裴哥哥……嗯……你怎么了?”
  顾不上理会对方眼中流转的光彩,裴郁抿一抿唇,三两步把人拖到卧室床边,也不管他被疼痛激起的轻呼,一甩手,将人扔在床上。
  而后,落荒而逃似地,闪身进了浴室。
  这个澡,是裴郁有记忆以来,洗得最长的一个。
  ————
  “小裴哥哥洗了这么久?”
  从浴室出来,裴郁刚走进卧室,就看见沈行琛斜倚在床上,笑盈盈地望着他,眸中朦胧又勾魂的光华昭然若揭。
  他也不看对方,抬腿上了床:
  “洗头。”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种行径,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然而覆水难收,此时再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他索性将高冷进行到底,一抬手,熄了灯,房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在属于自己这一半床上躺好后,裴郁刚合上眼没两秒,便嗅到一阵辛辣又清凉的刺激气味。
  不用睁眼,他就知道,是沈行琛在擦红花油。
  洗完澡这么长时间不擦,偏偏等他回来再擦。
  裴郁心底无声轻嗤,不理会对方的司马昭之心。
  果然。
  “小裴哥哥,你帮我上一下药再睡么。”
  耳畔传来的腔调,一如既往,天真纯良中漾着不自知的媚惑,无风暗夜里,如玫瑰花瓣轻轻摇曳。
  裴郁眼皮也不抬,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不管。”
  经历了方才尴尬的生理冲动,他就决定,即使这个人死在床上,他也要等着120来抬人,再不上手了。
  也许是他态度够决绝,静默良久,那阵药油的味道微微淡了些,他感到身下的床发出微微窸窣声,是沈行琛稍稍挪开一点,自己上药去了。
  听着身旁的人嘶嘶嗯嗯地上完药,又自顾自地朝他轻笑说句“小裴哥哥晚安,祝你做个有我的好梦”,裴郁始终不发一言,连呼吸也控制着,没有紊乱一分。
  好容易周遭再次安静下来,窗外月亮也隐在云梢,偷偷躲懒浅眠,只留下一层淡淡银光,流泻于床头身上。
  如蜡像一般,原封不动躺着的裴郁,却无论如何,难以入睡。
  身边这个活人,不仅在行动上处处影响他,还将他原本古井无波的心绪,搅扰成一塌糊涂的一团乱麻,实在令他心浮气躁,扼腕不已。
  就像一列行驶在既定轨道上的火车,受到某种不可抗力,一点一点偏离路线,朝着未知的危险奔去。
  他的生活,从遇到沈行琛那天起,就开始了这种失控的离轨。
  最可怕的是,他居然对离轨的后果,产生出一丝隐秘的,只有自己知悉的期待。
  他不能,也不该对活人产生期待。
  裴光荣那双瞪得血红的眼睛,在窗边望着他,十七年过去,还历历在目。
  方婉莹冲他高高扬起的巴掌,数不尽褪不去的淤青,状若疯癫的歇斯底里。
  还有韩采薇,花海铺陈中,灯光映红她发梢,像倚身在血河,塞壬高歌。
  他们,都说过爱他。
  活人的爱,是世界上最可怖的东西。
  它在裴光荣四溅喷射的精%液里,在方婉莹身下蔓延的血泊里,在那截血肉模糊,森森白骨也被鲜血染红的断脖子里。
  可唯独,不在他裴郁的心里。
 
 
第82章 玻璃罐里的蝴蝶
  为了让自己心无旁骛地快点入睡,裴郁开始在心里,默默背诵起解剖学知识来。
  颅骨二十三块组,脑颅八块面十五,颞骨顶骨成双对,额筛蝶枕各单独,面颅单数下舌犁,上颚鼻泪甲颧骨……
  ……沈行琛的颅骨就很好看,正面轮廓柔和饱满,又不会圆钝得过分,侧脸鼻峰精致凌厉,看上去也并不咄咄逼人,线条流畅,比例完美,非常漂亮的骨相……
  椎体连结椎间盘,中央髓核周围环,纵行韧带分前后,椎盘共有二十三……
  ……沈行琛的椎骨修长挺拔,单薄却不嶙峋,曲度优美,弧线合宜,整个人像枝从油画里开出的玫瑰,亭亭玉立,峰峦窈窕,清新而媚惑,野性又风流……
  不行不行,怎么总绕到沈行琛身上。
  裴郁闭着双眼,微微蹙眉。
  骨骼不行,换肌肉。
  髂腰腰大髂组成,腰大起自腰体横,髂肌位于腰大外,起自髂窝呈扇形……
  ……沈行琛腰身倒是纤细,半俯卧在床,总让他想起一个词——玉体横陈,上药时手感也是细腻光滑,起伏弧度如云山雾罩,曲径通幽处,峰尽花木深……
  ……
  当裴郁意识到,脑海里那些骨肉肌群,关节构造,字字句句,全都应在沈行琛的骨血皮囊上时,窗外月亮早已过了中天,已是夤夜时分。
  他在一片漆黑中,悄无声息睁开眼睛。
  身旁沈行琛睡得安稳,一动不动,浮花浪蕊尽沉眠。
  他这边却是辗转反侧,心悸如雨,大珠小珠落玉盘。
  足以掌控他情绪的活人在侧,裴郁无论如何寻不到周公,又不愿翻来覆去惊醒对方,被其发现自己的窘态,只好直挺挺躺在那里等天亮。
  他心头浮起前所未有的燥热,面上始终维持不动声色的冷静,像只被关在透明玻璃罐里的蝴蝶,视野分明,却脱身不得,额上已渗出一层细小的薄汗。
  他发誓,这辈子也没睡过这样难捱的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今夜一时不慎,着了这个小浪货的道儿,可谓奇耻大辱。
  他轻轻咬牙,徐徐与外界做着温度渐升的气体交换。
  因而,当手机铃声在黑暗中突兀响起时,裴郁几乎是如蒙大赦一般,从床上一个激灵弹起来,还没看清楚屏幕上跳跃的是谁,手已经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是廖铭打来的,转述蒋天伟报的案,说他家车库门口忽然出现一具裸%体女尸,长发委地,看上去倒不像蒋凤桐,因此没敢告诉李颖,自己也不敢上前查看。
  裴郁收到廖铭发来的地址,让他去之前顺便拐到局里,拿上工具箱。
  挂掉电话,裴郁悄悄呼出一口气,望望窗外黑沉沉的夜幕,心头的躁动,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衬衫扣子系到一半,身后又传来一阵窸窣声响,是沈行琛听到他接电话,爬起来也要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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