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这儿要是不行,我便来投靠你,与你在边陲快活去。”
阗悯听得笑了起来。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一串儿脚步声,是许达在外头等不及,跑进来了。阗悯此时还抱着岫昭,怕他不稳没有松手。“我要走了。”
“去吧。”岫昭自阗悯回应之后胆儿也肥了,此时非但不放手,反而又明目张胆地在阗悯脸上吧唧了一口。虽说许达还离得远,不过看见的却是岫昭强迫阗悯的这一幕。
岫昭终于放了手,坐回了轮椅上。
阗悯抬手止住许达继续向前,再望了望岫昭,这才转身走了。许达刚跟着他走过一扇月门,开口忿道:“王爷是将军的义兄,怎么能对将军做这般、这般………无耻之事!”他结巴了半天总算说了出来,跟在阗悯后头一溜小跑。
阗悯听着刺耳,懒得答他,步子跨得更大。许达原本生得不算高大,以为阗悯在生岫昭的气,更是在他面前表现,变追边说个不停:“还好将军要走,要不住在这儿还不知得受什么委屈。”
阗悯道:“我住这儿没受什么委屈。”
“这…………可是将军刚才…………将军不敢说,我可没什么不敢的。”许达此刻将阗悯的事视作自己的事,“等将军这会出去三五个月收了鬼方,这京城有哪家千金不愿嫁的?将军再娶位名门闺秀做夫人,生一堆小将军,岂不此生完满了。”
阗悯脚下一顿,心道岫昭除了不能生孩子,哪一样比名门闺秀差?许达口口声声说着他的圆满未来,这只是他想象中的的完美吧,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许达以为自己说中了阗悯所想,又建言道:“等凯旋归来,将军看上哪家千金,我愿做个跑腿,替将军请媒婆提亲去。”
阗悯觉得好笑,便一弯唇笑出声来。这一笑有着融冰的温度,高高在上的神仿佛落在了凡人身边,用他温柔而又磁性的嗓音道:“我要是不喜欢千金呢?”
“这…………那,那就等到有喜欢的吧!”
“你替我找个与我那义兄一样的,或许我会有点儿兴趣。”阗悯跨出王府大门,径直上了门口候着的马车,许达翻上车,坐在了驾驶的位置驾马。他心道阗悯故意为难他才出此难题,天下哪里去找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还得长着一张与王爷一样的脸?即便是太后再生一个,也难出个一模一样的了。他转念又想起阗悯与舒桐一起泡澡的事,心道难不成他真有那个嗜好,退而道:“要是将军没有喜欢的女子,舒将军也比那王爷好上许多。”
“…………”
阗悯在车里听着他越说越离谱,撩起布幔问:“怎么把他拿出来说了。”
许达目视前方,一抖马缰:“舒将军好歹对将军有些帮助,不似那王爷不务正业,就知道沾花惹草,往人床上钻。”
“闭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阗悯被他说得有了火气,出声喝道:“此次我听过便罢了,要再敢胡言乱语,少不得要打你二十棍。”
许达被他一顿训斥,心中不服,嘀咕道:“我本就没有说错,谁不知道他不知自爱,见一个惹一个,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胡作非为,在王府养了一群侍妾。”
“便是到了将军这,又妄图用美色诱得将军犯错。这事要让皇上知道了,将军的官位恐是难保。”许达自诩忠心不二,这会见阗悯“色令智昏”,不顾主仆亲厚训他,既委屈又难过,打马的力气大了不少。车马一路扬灰,极其张扬地往城门驰去。
舒桐远远见着阗悯的马车从城门口出来,朝王宇睡觉的车里敲了敲:“人来了,要走了。”
王宇正躺在装行李的车中小寐,闻言蹭起身来。他此次得以跟着出来,不知在正泫面前说干了多少口水,一哭二闹三跪,费了不少心思。正泫原本不让他跟阗悯,说有其他要事要他去办,无奈王宇又找了皇后去吹枕边风,最后才放着他一起出来了。
但对舒桐和阗悯而言,王宇跟着就是个“眼中钉”,他不带兵却领了监军的职,货真价实地做了正泫的狗腿子。
舒桐也想过不让他跟来,可他说的话,王宇压根不会听。比起情爱的羁绊,可能崇拜和倾慕让人更狂热,要不他怎么也想不通王宇这一副跟定阗悯的自信是哪儿来的。
“终于来了,阗兄!”
王宇从一旁的侍从手中牵过马,翻上马背冲阗悯奔了过去。递缰绳的兵士默默叹了口气,一双原本普通的眸中忽透出一丝精光,转瞬即逝。他压了头上的帽,又低头看着脚下的黄土大道。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留王宇的性命。这是岫昭给叶凌的指示。王宇的军事才能在这时救了他一命,纵是岫昭知道他喜欢阗悯,也不想因这种原因将他杀了。
舒桐见王宇走远了,对身边的叶凌咳嗽一声:“叶兄可别当真。”
叶凌转了转眼,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干脆沉默不语。
“这一路委屈叶兄了。”舒桐平日里素来会与人相处,为免得一路上大家尴尬,先与叶凌唠了起来。
“不委屈。”叶凌依旧一副不善言语的模样,话却是精辟:“我只是奉命行事,舒兄不用替我难受。”
舒桐十分尴尬地搓了搓手。“我不难受,我不难受。咳……咳咳咳,就是…………”他不确定在感情一事上叶凌会不会替岫昭出头,索性与他说开:“王宇那厮挺喜欢阗悯,这一路叶兄的刀可千万留他一命。”
叶凌认真听了,谨慎开口:“王爷只令威胁到将军生命的人就地格杀,其他的我不会管。”
舒桐松了口气,想着叶凌这落雪刀,此行大概不会有出鞘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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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片刻,阗悯的车便到了近前,与舒桐领着的车队汇合,排成一队往北而行。正泫这次未让阗悯带兵出行,所以跟着的不过二三十人。部分是从京城驻军中抽调的,还有几人是岫昭插进阗悯车队中的。随行辎重轻而少,满打满算只有两车,装着众人十来天的干粮和换洗衣裳。
几个男人起初还能聊上几句,一个时辰之后也就各自无话了。将军们的战马被许达系在了阗悯的马车后头,坐在车里几人话题便从马的品种聊到了修蹄上。
阗悯自幼爱马,自从十三岁得了雪枂,每每亲自替它修趾甲。雪枂跟阗悯的时候不过是匹小马驹,认阗悯做了主人便与他形影不离。那时候阗悯与小马一同长大,感情厚得就像亲手足。雪枂也只认他修蹄,换人动手便得用上绳索。
王宇虽有好马,不过从未亲自撸过袖子,听着阗悯说得有了兴趣,时不时要叫车队停下,想亲自去试一试自己的宝马认不认他。
阗悯自是无视了他这种无聊的行为,让车队又走了半个时辰才下令休息。王宇听得车停,便赶忙从马车上跳下,直奔着车后寻他的马去了。舒桐也下车透气,好奇地跟了王宇去后头。
众兵士将黄豆干草拿出喂了马,这才寻着平地围着坐了休息就餐。王宇恰好牵了马找阗悯,说要请他先教一教修蹄之法。阗悯见他不肯善罢,开口道:“你先抬马腿试试。”
王宇得令,一下腰,双手抱住汗血马的腿就要抬。枣红马很给面地把前腿抬了起来,还未等王宇见到马蹄,又一踩踏上原地。等王宇再想抬的时候,是怎样也不肯配合了。王宇心有不甘,兀自恨道:“我平日待你如亲生,没想着你还给我脸色,叫不得我一声爹。”
舒桐瞧着发笑,指着阗悯的白马:“雪枂,过来找阗悯。”
雪枂听得人喊,马蹄蹬地,就想到阗悯身边来。阗悯瞪一眼舒桐,只得起了身去解雪枂的缰绳。王宇这回来了劲儿,嚷着要看阗悯抬马腿。阗悯只得应了他,伸手一拍雪枂马颈,喊了一声抬腿。雪枂一双耳动了动,还未等阗悯双手去提,前腿就离地抬了起来。
王宇看得大呼邪门,又训起自己的爱马来。众人看得哄笑不止,却忽见地上一大片阴影闪过。有人抬头望天,片刻大呼:“好大的鸟!”
雪枂抬起的前蹄忽然踏下,抬头长长嘶鸣了一声。
第223章
阗悯立时觉出了不对。雪枂是他亲手所训的战马,陪他经历过大小的战事,不会因修蹄这点小事惊慌失措。这时却突然啼啸不安,是察觉到了危险。他正待抬头望天上看,就听得舒桐喊道:“都趴下!”
一阵大风扑面而来,蔽日黑影堪堪从众人头顶掠过,振翅声大得就像在人的耳边。一头巨鹰爪上带起一人,凌空而起。等阗悯反应过来,大喝一声:“王宇!”
王宇虽说不如阗悯,却比一般的人高大许多,身强力壮自不必说。纵是他有一百四十斤,这时却同小鸡一样被扁毛畜生拎起,往空中飞去。
王宇被抓离地面,吓得腿脚发软,不由得挣扎起来。阗悯见他乱动,不由喊道:“王兄小心!”王宇被他一喊,脑子登时清醒了,双臂向上伸出,双手扣紧了鸟腿。
阗悯见他处置得当,顿时松了口气。——至少王宇不会被这畜生扔下来了。王宇挂在巨鹰身上,因之前不停晃动的关系,并未离地面太高。阗悯此时未多犹疑,从雪枂背上取下了煜琉。舒桐见状吃了一惊,喊道:“你是要杀了他么?”
阗悯后退一步,弓步挽弓对准了王宇,极迅速地拉满了弓。众人一时被他这行为吓到,不敢出声,只是不停在他与王宇之间来回观望。
“与其让他被带走摔死,不如给我死在这儿!”阗悯一声低喝,车队众人都闭了口,一时静得只剩巨鹰的振翅声。
“阗兄救我——”王宇在上边使劲拽着鹰腿,把巨鹰的毛拔下不少,飘飘地从空中落了下去,散在人群脚边。舒桐一时觉得又紧张又好笑,心中端地复杂。
阗悯那头一紧皱眉头,半侧着头追着巨鹰的飞行轨迹。这畜生仿似知道阗悯搭弓要射他,拖着王宇朝远方飞去。虽说它拖着王宇离地不高,可要是飞出阗悯的视线范围,阗悯也再难够得着了。
阗悯当即收了煜琉,冲雪枂吹了一声口哨。神驹会意,撒蹄就往阗悯方向跑。电光火石间,一人一马已奔了出去,直追巨鹰和王宇而去。
王宇挂在鹰上,胳膊酸软,凭着一口气坚持。在这个高度,若是他放了手,巨鹰要扔他下去,他便必死无疑。悲戚恍惚间见阗悯跨马追在下边,又生出一股求生的意志来,想着要死也不能让阗悯看轻了。
雪枂神骏,不消一刻便将距离缩短到阗悯的弓箭射程内,阗悯目测好距离,松了马缰,仅凭与雪枂多年的默契,再次拉开了煜琉弓。
一箭射出,势若破竹,隐挟着风雷之声。羽箭带着一阵厉风冲霄而上,转瞬已达巨鹰身下,王宇吓得肝胆俱裂,不自觉地紧闭了双眼,心道吾命休矣。这刹那间他只想着阗悯是赶来救他,并未想过阗悯会一箭将他击杀,心中顿时怅然,觉得这一辈子不过如此。
“王兄抓稳!”
阗悯的声音再从远处传来,王宇只觉着身子一晃,巨鹰身子失去平稳,挣扎着向下滑去。他抬头才发现,巨鹰翅膀尖端竟插着阗悯的羽箭,鹰血正顺着巨鹰扇翅喷溅在他脸上。
阗悯见巨鹰还在空中挣扎,挽弓又对准了它另一只翅膀。王宇这才意识到阗悯是在救他,只是这箭术太过骇人,只伤其皮毛,不取它性命,比直接射杀它难了太多。
受伤的巨鹰腿上挂着王宇这么一个赘物挣脱不了,不得不奋力挣扎,只是这挣扎的劲力随着它的失血渐渐困难,滑翔的高度越来越低。阗悯策马跟在它之后,此时他第二箭未出,度势收了煜琉,像极了等待猛兽力竭的猎人。
王宇抓着巨鹰一路往下,心喜不已,眼见着可以得救。这时忽有一阵悦耳笛音响起,巨鹰迟滞的身形一颤,又拼命振翅向天上飞去,仿似没有受伤一般。
这笛声阗悯依稀觉得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这一变故太过突然,阗悯无端地忆起了延兹山的驭鹰少女,当即再挽弓一箭射向巨鹰。这一箭与先前比还要快上三分,直穿进了巨鹰的腋下。
空中的庞然巨兽再无起死回生之力,重新向地面坠去。阗悯目不转睛,驾着雪枂紧随其后。一人一马追出半里,终是等到了巨鹰“坠地”——整只鸟和王宇都挂在了树上。
王宇惊魂未定,似是没想到还能脱险,松了巨鹰的腿往树下滑去。阗悯稍后便赶到近前,抬起头看树上的巨鹰。
王宇一屁股坐到实地,感动得想哭。
阗悯见他没什么事,向他伸手道:“王兄上了一回天,滋味如何?这次能与人说上几日了。”
王宇股下生根,坐在地上不愿起来,看着阗悯的手又实在是种煎熬。“你就笑吧,这时候来打趣我,实在坏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