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昭兴许是觉着身边有了温度,蜷得没那么紧了,伸手握在阗悯肩上。阗悯一瞬间以为他醒了,侧过头靠了靠他脑袋,发现岫昭只是无意识地往他这边靠。能让岫昭靠着阗悯很心安,或许别的小夫妻能在一处就满足,可他和岫昭不同。偏安一隅可能会让他们快快乐乐几年,但绝不是一辈子。在就像他生而为将,喜欢待在军营里。人通常都会后悔没有选择一条更有希望的路,即使那条路上遍布荆棘,泥泞脏污。他希望岫昭年岁大了也不悔与他共度的这些日子,在他们白发苍苍的时候回忆现在不一样的时光。多年前他的将来让岫昭握着,现在岫昭的将来也握在他手里。
阗悯很享受这样的压力,岫昭如今只能靠他。
阗悯想得出神,忽听见岫昭又说了几句,这回听得懂了,却是:“臭悯儿,又跟谁玩去了?不给你买糖葫芦了。”
阗悯很想把他弄醒了问一问,他几时要他买糖葫芦,他又和谁玩了?
片刻岫昭口中又开始了不明意义的字句,间或喉咙里有些咕咕噜噜的声音。
——当真和猫一个样。
…………
早间的时候,帐外嘈杂声将阗悯吵醒,听着许达在外头喊:“大帅,舒将军说今日早些起行,再一刻钟就要动身了。”
阗悯哑着嗓道:“知道了,我就出去。”
岫昭还赖在他怀里未醒,阗悯实在不忍心叫他,反而替他捂了耳朵。岫昭安心睡觉是他乐意看到的事,总觉得有种不一样的安心感,甚至有家的感觉。
岫昭闭着的眼终于动了动,阗悯知道他已经醒了。
岫昭张开眼便见着阗悯捂着他耳朵,好笑道:“我说是谁弄得痒痒的,除了你还有谁。”
阗悯松开手,在他脸上揉了一把:“懒猫,起床了。”
岫昭眉头一动,眼尾又眯成细细一条缝:“背了这个名,能再睡会儿么。”
阗悯笑着不应他,岫昭无趣,撑起了身道:“我听着有人叫,也不比你醒得晚。”
“是了。”阗悯穿戴齐整,打散了头发,还未等束好岫昭便抢道:“留着,让我来。”
阗悯转身望着他,手上依旧不停,只道:“等你起是什么时候?”
岫昭慌忙开始整理,口中依旧道:“我起慢了,你还不让碰了。”
……
两人早晨磕磕绊绊,依旧在大军起行前将对方理得人模人样。阗悯晚间睡得不多,依旧没有影响到第二日的精气神,让岫昭很是惊奇。大军较平时走的路程更多,午时过半才停下来用餐。舒桐这一日里前后奔了四五趟,让阗悯很是在意,午间找着他问话,才知他是觉得不巡视几圈放不下心。林宣瞧了舒桐好一会儿,说了一句:“疑神疑鬼”。
舒桐也没跟他较劲的心情,头一遭对林宣的话不理不顾。
阗悯见他依旧心神不宁,只道:“我都答应了你,只求安了你的心,怎么还这个样子。”
舒桐捏着水袋,猛灌了一口,粗鲁地擦了擦嘴:“那感觉还在,所以我……你别怪我多心,小心些总是好的。”
此时穆言也从车上下来,远远地道:“听说今日小王爷要进城去,我是不是也能去?”
阗悯见着他吃了一惊,连话都忘了回。众人朝穆言方向看去,也同阗悯差不多模样。林宣回过神来道:“你这头发怎么了?”
穆言从前一头白发,又软又飘,活成了一个出尘的仙人模样,一夜之间全黑了。阗悯怔怔地,忽然喜道:“穆掌柜这是怎么把自己头发变回来的?”
穆言微微一笑:“看把你们吓得,难道白发的时候更好么?”
阗悯摇摇头道:“没有的事,黑发的穆掌柜更显年轻,看着比曦琰还小些,差些就认不出了。”
后边的车厢里忽传来一声咳嗽,是岫昭听见了。脸上有着些许不满的王爷从车里钻出来,手上拿个黑乎乎的碗,一抛丢到远处的空地上。阗悯见他手上也沾些黑,问道:“曦琰这是吃了什么?”
“吃?”岫昭哼声道:“这是穆言调制的草膏,给他染头发用的。”
众人恍然。
穆言突然的染发让人摸不着头脑,或许只有岫昭知道原因。偏偏傲气的王爷因为阗悯那句话不愿意再开口,坐在众人中间让气氛奇怪了起来。
穆言向阗悯挤挤眼,示意他去出卖一下色相,哄一哄存在感忒强的主上。
阗悯楞是没读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望着岫昭满脸踌躇。
岫昭看他一眼,淡淡道:“本王看着年岁很大么?”
这话在人群里说,却没人敢“救”阗悯,俱都闷不吭声。阗悯左右看了一圈,眉心略紧:“曦琰怎会这么觉得?”
“不是我觉得,是你觉得吧。”岫昭嘴角轻抬,“过些年白了发,不知老成什么样子。”
“…………”
“…………”
众人皆觉得阗悯苦,颇为同情他。
穆言闻言道:“能与心上人白头,这世间有多少人才有这福气,王爷还求什么呢?”
岫昭道:“就怕他还乌发满头,嫌我老了。”
阗悯笑道:“不过痴长我几岁,就卖起老来了,到时候谁嫌谁还不一定呢。”
岫昭恨恨瞪他一眼,决心不给自己找堵,问舒桐道:“今日还有多少里路程?”
舒桐原没怎么听他们,这时道:“今日早出发半个时辰,走到现在还有不到三十里。”
岫昭点头道:“如此甚好,天黑前大军能在城外驻扎,穆言说也要同去。”
阗悯皱了皱眉道:“穆掌柜进城是有什么事办?”
穆言道:“想去采办点药材,前边路过几个城都没有,来这里碰碰运气。”
“今儿我看叶凌还好,离开一下应该没什么,穆言也可以早些出城来,要是晚了,就明日同王爷他们一起吧。”林宣倒是对穆言同去没有意见,对方的目标不会是穆言。
穆言点点头,坐了一会儿又上车去看叶凌了。
半个时辰转瞬便过,众人正要起行,忽见着前方有人奔来,到得跟前一看是许达,大喊道:“大帅,有信到了。”
这时候谁来的信?谁会来信?
阗悯上前抽了他手中信件,拆开速速浏览了一遍,转给岫昭道:“看着不是给我的,倒像是给你的。”
岫昭半疑地接过,一扫信上字迹便认了出来,这是兰璟亭写的。信件末尾没有署名,字也写得有些潦草和刻意,看来写的时候在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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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舒桐问阗悯道:“上头写了什么?”
阗悯似是在发呆想什么,直到舒桐碰了碰他胳膊,才道:“他说他陪皇上南下了。”
舒桐一愣没明白:“这时候南下做什么?”
阗悯道:“还能有什么,赈灾。”
舒桐想通此中关键,喜道:“那对我们岂不是个好机会?”
阗悯又不吭声了。岫昭折了信件,燃了火折子烧了,这才插到他们的对话里:“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阗悯也是想的这个。兰璟亭的信也不知道能不能信,纵然能信,他们此刻面对的事还没解决,怎么去进行下一步?他们面对的清音阁,连清音阁都绕不过去,去追正泫太难了。
岫昭觉着正泫这一出有些不像他平日的作风。赈灾派人去就是了,他为何会亲自动身前往?此时正是他们带兵逼近京城之时,他不待在皇宫里,又是什么意思?就笃定了他们打不下京城?他和阗悯此时都被正泫这一行为所迷惑,一路上想了许久。
下午大军只原地休息短短一刻,又急着赶路,后三十里的路程总算在预计时间里到了。这座离大军只有十里不到的城是垝城,名字十分的不吉利。舒桐早让人打探过,对上自己的感觉,没办法不紧张,只把阗悯盯得比自己的儿子还紧。
垝城是个只有三万人的城,只有不足一万户,比不上开封和京城,算是不大不小。阗悯不敢将大军靠得太近,只让人远远驻扎了。
穆言整理完要带的东西,又到榻上看了一遍叶凌。叶凌的毒伤找到了对症的法子,好得十分迅速,只是会时不时会晕。穆言想要快些治好他,手里又始终缺那么几味药材。
叶凌对穆言是极感激的,听闻他要进城替他找药,更是想跪着谢他。
穆言出行在即,不方便带他,便只能嘱咐他与贺川尽量护着舒桐和军中将士。岫昭本拟和阗悯一起,带上林宣和他四人入城,想着不能太招摇,只能前后分开行走。
天还未黑,四人做好准备,由阗悯搀着岫昭,五人分别上了四匹马。为掩人耳目,阗悯还带上了许达,几人到城门换步行,马就由许达在城外照看。四人到得城门,排在十几个布衣后面。正遇着门口兵士盘查,说要提前关门。岫昭心中纳闷,转身想问阗悯,阗悯也不知情况,向他摇了摇头。
两人模样扮做平民不伦不类,林宣便还是让岫昭穿了日常的绸缎,装作富家公子,让阗悯扮做了他的护卫保镖。至于穆言,染了一头黑发也不再那么显眼,把头发束成了寻常人模样,背着药箱依旧还是大夫。他俩一个大夫一个掌柜,倒像是哪个医馆的人。
四人隔城门还有些距离,便听着门口兵士和人闲聊,有大军临近,所以城门今日要早关,明日还不知几点才开。闻言的岫昭紧张得抓了阗悯的衣袖,就要带着人往回走。
阗悯站着未动,反而扶了他腰低头道:“此时回去,就不怕清音阁的人了?”
岫昭皱着眉道:“他们这都发现我们了,还能入瓮不成?”
“可他们未必知道我们会进去。而且…………”阗悯似有些疑虑,顿了顿道:“曦琰觉得他们说的真是我们?”
要知镇北军停在垝城外十里,他们是骑马而来,时间上根本不会有这么快。岫昭经他提醒,又细细看一遍兵士神色,沉思道:“悯儿是说,他们说的是…………?”
阗悯轻轻点头:“现在我们算是‘敌’,若是我们兵临城下,曦琰觉得他们会这般淡然?眼前城门虽说要关,不过显然是一点也不着急。”
“你说得对。”岫昭方才也看得仔细,门口兵士说说笑笑,并没有把“关城门”一事放在心上,这显然与他们的行军无关。可是他们大军南下,各个关隘城池都应当接到消息,还这般太平也太不寻常。这些兵士没有迎敌的打算,那便是…………岫昭实在不想这么想,可眼下并没有第二种答案。——正泫的人到了。他想过正泫会派军北上,只是没想到双方在垝城遇上了。
“他们还有多少里……?”岫昭觉着脚下有些不稳,离阗悯说话又近了些。
阗悯摇头,思索一会儿道:“不会太远,亦不会很近。如果今日是第一天关城门,可能大军仍在三十里外。”
岫昭听罢心中稍安。“难怪你不慌不忙。是算着了他们要停在垝城采办, 暂时还不会发现我们吧?”
阗悯轻轻点点头,扶着岫昭往前走了。
岫昭道:“若是他们明日不开城门怎么办?那我们如何出的来?”依着岫昭的想法,还不如两人在城外歇了,一大早再回去,纵然清音阁有通天本事,也无从在城外鸟不拉屎的地方找到他们。他这一想法还未出口,只见林宣穆言已到了城门口,与盘查兵士说起话来。“欸……他们……”
例行检查的兵士随意翻了翻穆言的药箱,也没有搜林宣就笑着放人过去了,显然是对穆言格外礼让。
岫昭感叹一声大夫就是好,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挪。
阗悯见他如此艰难,宽慰道:“进去就当是帮叶凌找药吧,过了今晚就出来。”
岫昭此时总算明白了舒桐的感觉,他越接近城门,胸口越是跳得厉害,恨不得带上阗悯奔回去。
阗悯虽然稳着岫昭,不过心中也开始担心:舒桐放出去的人不知道有没有探到对方,若是没有,那二十万大军是极危险的。虽说他们是在垝城大后方,不过人多势大,藏不住两天。他现在开始后悔同意了舒桐的“昏招”,本是听他的话躲避危险,却不知更大的危险近在眼前。
“你们干什么的?”兵士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阗悯的思索。
阗悯微微一躬:“我家公子是要进城访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