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是说,皇上求见太后,问了当年的事,太后也都如实告诉他了。”
岫昭一时没听明白他的话。
太后烧了遗诏,假传父皇口谕不是和正泫合谋的?她哪里来的那个胆子?不管当年他和正泫谁继位,她都是名副其实的太后,根本就不需要冒这个险。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你骗我。”岫昭抓着阗悯的衣摆站了起来,那宽阔的肩背曾让他很是向往,现在拥有了,却只想与他靠着。
阗悯察觉到岫昭停靠,只微微向后转了转头。“大师的意思,当年的事是太后一人所为,与皇上无关?”
了缘长长叹息一声:“太后是这么跟贫僧说的。”
了缘成名得早,是得道高僧,从前就常进出皇宫与先皇讲经。换做他人来说,岫昭根本就不会听,但是他说话,却有几分可信。
“大师为了化这场争斗,不惜撒谎么?”
“出家人不打诳语,王爷应当知道贫僧不说谎。”
岫昭从阗悯背上抬起头来,低声问道:“悯儿信他么?”
“不信。”阗悯看着了缘,说话的声音却不小。
了缘道:“太后说,若是王爷不肯罢兵,就随王爷的意,陪王爷去皇上跟前问个清楚。……贫僧来此的目的正是如此。”他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见岫昭阗悯依旧有所保留,低头宣了声佛号。
龚昶转过身来,朝里边道:“王爷何不留下了缘大师,让他替我们挡住了因。若大师说的是真,这事想必是能办到的。”
了因师出少林,与了缘曾是师兄弟,后来因犯戒被逐出师门,两人应当许久没有见过。岫昭听她说得在理,应允道:“如此听丫头一回,大师可暂时留下。”
阗悯道:“即便大师要来化解恩怨,别人未必会信。清音阁众人还在城中,要是不听大师的,大师也免不了要与他们争斗一番,如何善了。”
了缘双手合十,听着并未反驳。
“我母后肯将这等机密之事与大师说,想来是把大师当做了自己人。”岫昭言下之意清楚,了缘若是不能办好这事,在他们三方的博弈中,日后或难独善其身。
了缘垂首:“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众生皆苦,我当度之。’贫僧受太后请求,自当竭力减少双方伤亡。”
“就怕大师心有余而力不足。”阗悯道,“不交出穆掌柜,我不会放过他们。”
龚昶听罢道:“方才我听岳冰说,穆哥哥的头被傅筝带走,现在不知去了哪里,才一怒取了他狗命。现在小王爷要他们交出来,恐怕难了。”
阗悯恨道:“如此便杀光他们,为穆掌柜偿命。”
“阿弥陀佛。阗将军可曾想过,那穆先生是自刎而去,并非他人强迫。”
阗悯怒极反笑:“不是他们一路追杀,穆掌柜便不会死。我不管他心里想什么,他是我恩公,这恩我尚且来不及报,替他报仇天经地义。”
阗悯原本生的极俊,此时像是邪神附体,眉宇间说不出地冷峻。岫昭心中喜欢,展颜道:“悯儿说得对,他们就不配活着。”
了缘道:“即便他们都死了,穆先生也不能活过来。”
“大师嘴里说着帮我们,却又替他们求情。大师可知他们根本就不需要?”龚昶嘲道,“事是他们挑的,大师应当劝他们速速从城中撤出,免得无辜兵士百姓受累。”
了缘心知再劝无用,只能作罢。帐外舒桐声音这时恰好传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在外头见着龚昶,进来又瞧着多了一人,双手抱拳对了缘作了个礼,向岫昭阗悯道:“我可能来的不是时候,李龙吟差人来了。”
…………
最为惊讶的是岫昭。李龙吟领着二十万大军离他们不远,阗悯曾与他说过,他不会轻易动。两方都在僵持,看谁的军费首先撑不住。按阗悯的预期,李龙吟不到七日便会主动退步,与他们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绕行,可这时候却主动找上门来。
岫昭猜不到他的来意,有些犹疑地望向阗悯。
阗悯道:“龚掌柜带了缘大师去休息,舒桐带人进来吧。”舒桐望了龚昶一眼,应了一声出去了。显然阗悯并不想让了缘接触到这些。等两人走了,才又扶了岫昭坐下,叮嘱道:“怕不是什么好事,曦琰不要轻易答应就是了。”
岫昭道:“是来问我们借道的?”
阗悯摇头:“李龙吟此人老成圆滑,在为将上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也不轻易相信别人。曦琰今次不同以往,谁都看出你要反了,又怎么会来跟你商量。”
“我听说南方已有些动静,西边儿也人有说要勤王的。他会不会也似其他人一样,不去源城?”
“源城丢不得,他承担不起这个后果。”阗悯思索了道。
李龙吟的来使名为李鸣,与他同姓。阗悯不得不怀疑这个李鸣与他有些什么关系,才会被派出来“通敌”。李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眉眼间有几分神似李龙吟,也不明显。他进大帐见了阗悯岫昭,便拜道:“王爷千岁,阗将军。”
岫昭皮笑肉不笑。李龙吟既然知道他与阗悯叛乱,竟然还让人来拜,胆子不小。“李龙吟是你什么人?”
“回王爷,是我叔叔。”李鸣低垂着眉眼,显得很是恭敬。
阗悯心道难怪。“他让你来,有什么话说么?”
李鸣抬头望向这位大祁年轻一辈的战神,眼神中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嫉妒和欣赏。他跟着李龙吟已有八年,亲眼见到李龙吟对阗悯低头,去云滇的时候阗悯并不认识他,他却注意了阗悯许久了。仅凭他自己,是绝不会有单独同阗悯对话的机会的。
李鸣在他面前直了身,沉稳道:“有的。叔叔让我来问王爷一件事。”
“你问吧。”岫昭忽然来了兴趣,这个年轻人能说出什么话来?
“叔叔让我问王爷,想不想做皇帝?”
岫昭和阗悯的目光尽数落在李鸣身上。岫昭开口道:“他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叔叔说,这天下让王爷做主也未尝不可。只是…………”
“只是什么?”岫昭想过李龙吟会倒戈,可没想过他是个墙头草,倒得如此快。而他这边仅仅是多出了一个阗悯。
“其实叔叔不想与阗将军对阵,对王爷也万般敬仰。”
岫昭冷笑,心道狗屁的敬仰,不过是怕跟阗悯打输了丢人。李龙吟在朝中为官多年,却从未与他多话,阗悯一来连马屁都跟来了。他看破不说破,面上和蔼了不少,做出一副受用的模样来:“你叔叔太客气了,还有什么话要带给本王的?”
“叔叔说,他空有追随王爷之心,却囊中羞涩,军饷只够北上的。这两日全军又耽搁了行程,不得已只有去城里借些粮,阗将军却将城围了。听闻王爷要将九百万两放给手下将士,不得已来向王爷求些帮助。”李鸣有些紧张,咬着牙说完,不知岫昭会作何回应。
岫昭只想开口骂他想得美。嘴上说着归顺却未表半分诚意,就想着伸手跟他要银子了。他那九百万给了阗悯,如何再分他李龙吟?他面上讥诮带笑,幸而李鸣是低着头没见着。
阗悯手搭上岫昭的肩,对他一眨眼。岫昭不知他何意,示意他去同李鸣交涉。
“没想到李将军的探子耳目如此灵敏,连这些消息都知道了?”阗悯话里有话,似乎不太高兴。
李鸣勉强道:“叔叔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阗将军……”
“从前我倒没听说过他会去扰民,怎么我不围城,他手还想伸到城里去?”
扰民乃是阗悯治军的大忌,李鸣一时说漏嘴,悔得想抽自己耳光,结结巴巴答不上话。
阗悯倒也没追着他计较,转了口风道:“要我们帮也可以,将士们本就是一家人。只要李将军同意带兵过来,我便将饷银分一半与李将军。”
李鸣惊得抬起头:“阗将军是说?……”
第297章
岫昭此刻有些坐不住了,瞪着阗悯没吭声。他的钱阗悯能用,外人不能用。阗悯在想什么,李龙吟这般没脸没皮,要了一回一定还有第二回 。
阗悯似是料到岫昭不会同意,转身对他又是一顿挤眉弄眼。岫昭挑了挑眉想说话,阗悯眉头一拢,无声地做了个“嘘”的口型,又让岫昭将话吞了下去。
两人这般“对话”只有短短一瞬,快得连李鸣也未注意。阗悯道:“我是答应了,不过李将军得告知将士们,将四十万人并做一支,连他也听命与我。”
李鸣道:“这也不是不可以,我这就回去同叔叔传达将军的要求。”他此次前来并未想着事情如此顺利,阗悯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期,若他肯让出一半饷银,纵然这辈子不再做将军,也值得了。李鸣心中窃喜,口上允诺将话带到,连连点头。
岫昭忽道:“别答应得那么快,如何证明李龙吟会对军士们说?”
李鸣愣道:“这……王爷可让人随我回去,即可证明。”
岫昭道:“你若真是李龙吟的侄儿,我扣了你逼他就范岂不是更好?还给什么银子。”
李鸣浑身一紧,警惕着看向他:“王爷这般做法有失君子之风。”
阗悯失笑道:“曦琰此计尚好,不知李龙吟会不会在乎他这个侄子?若是不在乎,曦琰是要杀了他么?”他几句话说得风轻云淡,似乎没把李鸣的性命当一回事。
李鸣急道:“我本诚心而来,王爷和阗将军如何才能信我?”
阗悯见他反应不似作伪,改口道:“那我便信你一次,随你回去。 ”
“悯儿!”
岫昭脱口而出,阗悯去李龙吟那里是何等大事,就算他不信李龙吟,也不必亲自出马。
阗悯握了岫昭手道:“不打紧,曦琰留在营里。要是不放心,把龚掌柜和方才那位大师借我用一用。”
龚昶和了缘联手,可谓是一等一的高手护驾,岫昭听他坚持,略有犹疑,最后还是让步道:“非得亲自去?”
“嗯,非得走这一趟,不然你这四百五十万两银子,花得不安心。”阗悯笑道。
李龙吟的部下是当初他带下云滇的,将官和不少兵士都熟悉,若是他能露面与其交接,李龙吟打什么算盘都没用。他不在那点钱,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权。
岫昭听他还在玩笑,握紧他手道:“说什么借不借,这时候你还分得清?”
“可不?人和财都是曦琰的,我不过成人之美。”岫昭眸中满是他的影,阗悯一时失神:“我让舒桐留下陪你,有什么事多问问他。”
岫昭薄唇挽起一个弧,清冽如冰原上的花:“嘱咐这些不如早些回来,万一被人偷了家,我这病号可撑不了多久,指望舒桐也不行。”
他二人说话不避人,李鸣听得心中直嘀咕,没想到阗悯是一怒为红颜,为了美人而反。他不一会儿又觉着阗悯这般做法十分有理,世上几人能得岫昭这般人物?得了便是死生无憾,怎样都可以了。
阗悯低垂着眼,与岫昭的脸离得极近,最终还是忍着了。“说得是,我早些回来。”
岫昭点点头,手指抚上阗悯的下巴,停了片刻挪开了。
两人短暂告别,阗悯便自行出账找龚昶和了缘,三人一起同李鸣离开。李鸣虽是李龙吟的侄儿,可年岁和阗悯龚昶接近,一路倒有不少军旅之外的话说。只苦了了缘一路同三个年轻人随行,显得格格不入。
岫昭送走阗悯,便动身去找叶凌。依龚昶之言,岳冰应当去了他那里。叶凌服了几日的药也渐渐恢复,已有了往日六七成的功力。现在看来岳冰能弃了罗胤,应该是真倒向了他们一边。
他从未计算着叶凌这一出苦肉计能让岳冰再回来,只思索着能否从岳冰口里套出更多清音阁的弱点。
岳冰果真是在叶凌的小帐里,两人似乎对岫昭的到来颇感意外。岫昭知她在清音阁被排挤,这会儿倒也不提往事,只道:“他因你中毒,穆言的故去也有他一份原因。你要再留下,便也罢了。”
岳冰心中感叹,低声道:“穆掌柜离开之时我也在场,可惜我救不了他。”
岫昭也未细问,只道:“他有没有受辱?”
岳冰摇了摇头,穆言去得决绝,仿佛早就打算好了。而傅筝和众人眼见他走,这才明白过来他只是给岫昭做了替死鬼。“他死之后,傅筝才割下了他的头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