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了。你挑几个人跟我走,林宣舒桐伤重,把他们背过山去。那边安排车马接应,明日我要到陇西。”
岫昭把阗悯放在轮椅上,拉开衣襟开始裹伤,叶凌这才发现他肩上红那一大片是他自己的血,忙上前帮手,“王爷别动了,交由属下来吧。”
龚昶回的时候却是半扛着舒桐,林宣见着那在地上起不来的将军,也不好意思让龚昶一个带俩,只得一瘸一拐地跟着走。舒桐虽是伤重,这会儿被龚昶架着走脸上也火辣辣地烧。
“龚掌柜,先前的事,对不住。”舒桐说完,见龚昶侧过了脸,距离近得让人想入非非。
“看来舒统领没什么事。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们无关。”龚昶简短地说完,把舒桐放在阗悯身边,便与叶凌安排去了。
阗悯的马和弓都找了回来,这时那张强弓背在了王府死士的肩上,舒桐与林宣也被众人轮换着背过延兹山,力争在最短时间到达陇西。阗悯的雪枂神俊,一路下来岫昭带着疯跑也没倒下,其余几人已是换了第二匹马,终是在曙光初露之时见到了陇西郡的界碑。
岫昭一身都沾湿了,分不清是汗是露。身后几人见主子不要命地跑,也不敢停下休息。在城门外三里,总算遇见了穆言的人。候着的是个十五六的少年,看着与阗悯差不多身高,背后背了个药篓,装了半筐草药,他见着岫昭一行便横臂拦在了路中,弯腰行了一礼。“师父有令,在此恭候王爷。”
“穆言呢?”岫昭勒住马,将怀里的人扶了扶,阗悯又迷糊着醒了,他总算放下一颗心,只要到了这儿,阗悯去了鬼门关也能拉回来。“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入的他门下?”
“师父在医馆等王爷。”少年依旧低着脑袋,没有朝马上看一眼。“小人名叫添福,是去年拜的师。”
“添福?”岫昭琢磨着这真是有穆言起名的风格,让添福与龚昶同乘,在前面引路,自己勒了雪枂慢行,轻声对阗悯道,“你感觉怎样?还想睡么?”
阗悯在马上颠了一天,只喝了点水,这时简直感觉小命都要丢了。岫昭怕他抓不稳跌下去,用布条将两人捆在了一起,此时岫昭前胸贴着他后背,心跳也听得清晰。他倒是不想睡,只是想吐,这一路来不用驭马也有策马狂奔的体验,哭笑不得地道,“这么个姿势怎的会想睡。”
岫昭不易察觉地一笑,弯了弯眉眼,“倒是我没想到你不舒服,只顾着赶路了。”他伸手给阗悯解开束缚,双手穿过他腰握住马缰,还让阗悯靠在他身上。
舒桐甚至也有点儿佩服岫昭这苦中风花雪月的本事,把阗悯抱得像失而复得的爱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前几日林宣跟他说的话他又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断定都是在诳他,作不得数,也信不得。此时阗悯在岫昭身上靠着难得温顺恭敬,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他也没想阗悯还有没有反抗的力气,只道是少年默认了这种关系。
“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阗悯这一路上想了几次,脑子里昏昏沉沉,也没想出个结果来,原本以为那些刺客都是朝他来的,结果却跟岫昭对上,死伤得那般惨烈。
岫昭盯着前方出了会儿神,答非所问地道,“我不带那么多人出来,就是怕这个。还好你们都没事。等会儿见穆言,让他治好你。”
阗悯省起他先前就提起的掌柜,不知是怎样的人,能让岫昭这么一再惦记着。他伸手摸雪枂项上鬃毛,马儿一溜小跑起来。岫昭单手环了人腰道,“做什么?还想被捆着?”
阗悯笑道,“不是想快些到么,耳朵听腻味了,亲眼见了才不好奇。”
舒桐跟在后面,前一眼看着人还在笑,后一分钟就昏在岫昭怀里,顿时自责起来。那时候阗悯拖着残破身子还护着他,其实已打定主意,想着自己活不了吧。
一行人到钱庄也就半刻时间,陇西的奉天钱庄很是气派,立在最繁闹的街口,铺面在整条街也是数一数二的宽,左边的铺子牌匾挂着“芸生堂”,细瞧是一间医馆,大堂的桌案前挂着几只葫芦,案上一方绿玉镇纸,笔上沾了墨,主人似是才离去不久。西边整整齐齐一面墙的药斗,乘放着各式药材。侧后方的小几上摆一杆小秤,另有药杵,采药刀等用具堆叠。舒桐见着那堂北方供着三尊乌木雕像,地上香炉还燃着线香,不由问道,“这是供的谁?”
“那是神农祖师爷,孙先生,张先生。”添福隔空对那雕像行了个礼,去把药篓放了,又回来道,“师父可能有事,王爷稍等,我去找找。”
“没想奉天的掌柜还是位医者。”舒桐与林宣最熟,此时都行动不便,格外的同病相怜起来,蹭到旁边打探消息也是毫不违和。
林宣听了点头道,“奉天所有掌柜里,就这一位特殊。非但是位医者,还不会半点儿武术。”
第68章 铭志悬壶(2)
舒桐听得他这么说却也是好奇了,他见过的几位掌柜,都算是内外家的高手,可见岫昭用人挑剔,更像是在给自己选侍卫。这不会武的掌柜,能得重用,想来是医术超神了?既然如此,先前也没有送阗悯来这里,又是为什么?
林宣见他表情,微微一笑道,“你等会见了便知,不过别提治病的事儿。”他拽住舒桐,附在耳侧小声,“他为别人治病可以,可阗悯算王爷的人,这事就让王爷去说。”
这又是何道理……?舒桐本想拉他问个明白,这开医馆的难道还挑病人不成?这奉天的掌柜,不更应当为王府的人治病吗……?他心中还未想得明白,只听得一个声音愉快道,“王爷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还是拖家带口的?”那男声温和干净,甘醇如松间清泉,舒桐心中一动,忙朝那里间看了去。
穆言挽起门帘,舒桐那双眼就定在他身上。好一个白衣胜雪,浊世佳人,那张脸与岫昭相比竟不输分毫。只那一头银发迤逦散在背后,没有捆绑,舒桐竟觉得有些眼花,那微微一笑的风华,也与岫昭像极了。若不是知道岫昭只有个亲哥是当今圣上,见着他怕是要认错人。
穆言见着岫昭,一声赞叹,“王爷越发的清隽了。”
“受了点儿伤,还有些弱柳扶风。”岫昭与他开一句玩笑,正色道,“替本王治个人,不可以意外,这算是本王要你办的第二件事。”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想主子果真还是说了出口,穆言一愣,随即笑道,“好。我等这一日许久了。”
“言哥哥!”这回出声的却是龚昶,少女面上着急,上前拉了穆言的衣袖,又说不出别的话,只眼里那点水光骗不了人。
“傻丫头,王爷能用的上我是好事,你怎么反而不高兴。”穆言抬起手,摸了摸龚昶脑袋,拢了背后一头银发,束在一起,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没了银发遮挡,穆言一双异色瞳显了出来,舒桐见那瞳色一半黑一半素白,惊得不知说什么。他只听过这种妖瞳,却没想自己能亲眼见着。
许是看舒桐太惊讶,穆言向他点了点头,“这位小友以前从未见过,可是王爷又添的强将?”
“在下舒桐。”舒桐一抱拳,穆言回了个礼道,“不想在这里见着舒将军,是我太唐突。”穆言虽说眼睛不好,消息却灵通,阗悯和舒桐在王府的事也早传到了陇西,只没想着这次竟然能见着,“不知王爷要我治……?”
“阗悯。”岫昭没等人说完,就出了门。为了让阗悯舒服一点儿,入了城岫昭就换了车。阗悯人一直昏睡着,已经许久没醒了。此时岫昭抱着阗悯的手又有些僵,拿捏不好力道,只得将人紧拥在了怀里。
“王爷随我来。”穆言见着阗悯就抿紧了唇,岫昭怀里那少年,分明就已经不行了。不论人能不能活,他都得一试,只有达成了岫昭的心愿,他才能去见着那人。穆言忽而觉得胸中畅快不少,领着岫昭进了芸生堂最里间的屋子,“这边清净,平日里只有我会过来, 小王爷就先住这儿吧。”
岫昭见那屋内陈饰,都一尘不染,床单用具也整整齐齐,忽然想到一人,“这是……”
穆言点了点头,“王爷猜到了,就别说了,我的房间在隔壁,王爷有需要随时找我。回头再让添福替王爷理一间屋子。”穆言简短说完,手就搭上了阗悯的脉。
柱香工夫下去,岫昭已有些坐不住,“怎样?”
“王爷先回我几个问题。”穆言搁下阗悯的手,叹了口气。
见岫昭点了头,穆言开口道,“小王爷清醒的时候多么?”
“不多,从延兹山到这里,总共醒了三次,不多一会儿又会睡着。期间龚昶用内力替他续着气,每个时辰一次,我想着过来了你会有办法。”
“王爷也太看得起我了。”穆言站起身,“小王爷失血过多,本就气弱,又受内伤,催得他腿上的毒行遍了全身,不是以前身子骨强,人早就没了。救活了,也不能保证他神智清醒,可能是个正常人,也可能是个傻子。王爷……还要救?”
“他才醒了不久,就在城外……怎么会是个傻子?”岫昭忽然觉得手脚都凉了,原以为到了陇西交给穆言就会没事,却不想得了这么个结果。
“若龚昶没有强行替他行气,毒未扩散到脑还好,现在……”穆言皱着眉,实在不愿说下去。
“不那样他已经没了。”岫昭苦笑一声,“救,不管他是傻子也好,正常人也好,没有试过,又怎的知道?”
“嗯,我就是要王爷有个准备。”穆言看着岫昭,这时候竟也觉得他和从前的自己像极了。
“穆言。”岫昭喊住正要出门的掌柜,“本王不会再用你了。”
“除非小王爷没了,要不王爷怎会懂我。”穆言合上门,赶去了前厅。
前厅众人只有龚昶叶凌无伤,林宣舒桐都是一身狼狈,要说惨,大概林宣面上更惨一些,舒桐伤在内腑,惨在里边儿。都是单纯的外伤内伤,治起来也十分方便。穆言唤了添福,领了林宣舒桐去了专用的房间,其余的只有龚昶叶凌能留下,侍从一律安排去了客栈。
“穆掌柜这规矩怎么那么多,明明有空闲的屋子。”舒桐这会儿跟林宣一间房,又闲扯起来。
“你啊,住这边是因为这种内伤的可以药浴,后面有药斗,方便取用,浴桶底下有炕,一泡两个时辰,伤也好得快些。”
舒桐见那房中除了床还有两张小榻放在中间,颇为好奇,“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林宣看了人一眼,笑道,“扎人用的,方便下针而已。”又见人去摸墙上摆着的一排大小竹筒,摇了摇头,“舒统领倒一点儿不像个病人。”
“穆掌柜这倒是工具齐全。”舒桐挨着在房间里看了,“难怪要在这边住,原来只是施诊便宜。”
“不然挨个来抬你我么?”林宣轻车熟路,自顾自地脱了衣服,躺上了床。“有啥不明白的可以问我,现在休息休息。哦,对了……”林宣扯了扯床头的铃铛,铃铛的一头还系着一条金线,那金线绷得笔直,从墙上一个小孔中穿了出去,不知通到哪里。“这铃铛墙那头也有一个,你摇一摇,人就会听见。”
舒桐仿佛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也去自己床头扯着铃铛摇了摇,一下还不算,拉扯着摇个不停,“这还挺好玩。”
门外脚步声一响,添福急匆匆地冲进来,“有什么……”他站在门口,见舒桐还在疯狂摇铃,哭笑不得,“这位爷,您别摇了,这是给病人用的。”
“我就是个病人。”舒桐说着还真咳嗽了两声,林宣笑道,“他没用过,下次不会了。”
添福点点头,对这“疯狂摇铃”的病人将信将疑,舒桐回过头,坐了下来,又手痒地去拨了一下那铃铛,“还挺好听的。”
林宣见添福手上拿着一方盒子,华丽精美,奇道,“这是什么东西,用了这么贵的盒子?”
“这本是师父治眼睛用的,刚师父让拿出来,说要给小王爷用。”添福又看了几眼那盒子,“这东西用了就没,师父说他的眼不治了。”
“这是前几年王府里出的那件……?”林宣忽然想起了此物,一阵惊讶,穆言竟然还留着。
“是。”添福头一低,“我先去了,师父还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