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昶本是一介女流,气力不如男子,外功造诣已在十六岁时到达瓶颈,不得不将重点移到内功上。纵然如此,一般男人的外功也不及她,原因不过一点:她将借力打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招式出手,击打时机拿捏得犹如报时的沙漏一般精准。龚昶鸳鸯钺带着十二分内劲,在空中划出半丈远剑气,好似巅峰的剑术名家,势如破竹,片刻间摧枯拉朽。
黑衣男子避无可避,被她剑气所荡之处皮开肉裂,实在想不出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儿来的这股霸气。他原本以一敌多,趁着对方看轻自己取得先手,想着放倒众人之后一对一定然不会吃亏。可这时显然是误算了对方。这么个可怕的高手为什么会到了这里,为什么会屈居人下,成了别人的家臣?她的资质已然可以开山立派,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他一时对岫昭的身份充满了好奇,那个中了毒针的少年何以值得他舍命去救?
黑衣男子一念之下开口:“姑娘你——”
龚昶不为所动,右臂自左斜方向下挥出,黑衣人向后急退。龚昶趁着一挥余力未消向右转身,在极短的时间转了一圈,鸳鸯钺在空中闪开一道正圆白光,光华耀眼,残像不灭。第二击龚昶沉肩划向黑衣男子的腰腹,甚至比第一击的力道更强。
黑衣男被她充盈内力所骇,慌忙之间连退七步,未曾料到踩在了自己投下的霹雳子上。他瞬间面若死灰,白的吓人:若贸然抬腿,虽不会丧命,但这条腿能不能保住却不好说,他并没有龚昶一般铁打的腿。若是不退,以龚昶的身手,到他眼前也就眨眼工夫,要是她存了杀心,他焉有命在?
正是这略微的迟疑,龚昶已经到了近前,鸳鸯钺的刀刃逼上了黑衣男子的喉咙。
胜负已分。
黑衣男子叹了口气:“这位姑娘,我本想好好问一问你。”
“问?你暗算在先,谁会跟你好好说话?!”龚昶愤然:“交出解药,谈不谈我们说了算。”
白衣女子见他被制,惊骇之下也再没心情与林宣斗下去,退开到一旁。“师兄——”
黑衣男子抬手止住她说话,只道:“师妹,我们似乎惹上大麻烦了。”
“解药!”龚昶厉声道,眉宇之间并无半分商量余地。
黑衣男子伸手摸向胸口,龚昶忽地伸手点了人穴道:“舒将军,你来。”
舒桐听得叫他,忙赶了过去,自黑衣男子胸前摸出一只纯黑色瓷瓶。他正犹豫,听龚昶道:“拿小王爷的毒针来,在他身上做做试验。”
舒桐听她的话,从岫昭手中接过毒针,朝黑衣人的手中刺了下去。白衣女子在一旁叫道:“你们欺人太甚!”
“你闭嘴!若不是你从旁挑拨,他何至于受这苦?若他不用这些卑鄙手段,我们又怎会要他试毒?!”龚昶平日里有礼矜持,这会儿忽然变了个人,口中咄咄逼人,把人说得哑口无言。
舒桐在一旁听得极顺耳,直想跟着说一句说得好。他手中不停,报复性地在黑衣人手背上扎了三下,想着这要不是解药,就让他多吃些苦头。
龚昶等着黑衣人创口变色,向舒桐道:“可以了。”
舒桐点头,把黑瓶里的粉末抖了些在黑衣人手上。一旁的白衣女子皱眉道:“那就是解药不会错,你们快放了我师兄。”
“我放了他他也走不掉。”龚昶道:“你知道他踩着什么?”
白衣女子往他脚下看去,轻轻“啊”了一声。
“你们快拿去解毒吧,若是不够,让我师妹回去再取。”
“师兄——!”
“师妹别说了,回去再取一瓶解药过来,听话。”黑衣男子倒也没有要继续与他们为敌,反而十分配合。
舒桐在他手上试药完毕,见那三个针扎的伤口果真由黑转红,浸出血珠来,这才放了心,拿去给了岫昭。
白衣女子此刻也无其他办法,只得回去替人拿药,以换得黑衣男子的安全。
她人刚走,便遇着叶凌岳冰赶上前来,龚昶总算能得以休息,将黑衣男子交给了叶凌。
阗悯在岫昭怀里总算缓了过来,只是觉着手臂还有些酸疼,并无其他不适。岫昭见着他手臂上挂着血珠,又红又美,忍不住就把嘴唇凑了过去。阗悯一吓,忙伸手抵住他额头:“毒都解了,曦琰这是做什么?”
岫昭道:“看着好看,让我吃了吧。”他捉住阗悯手腕亲了一口,面上露出几分荡漾,“沾上衣服,也会弄脏了。”
阗悯另一只手靠着他胸膛,根本无从动作,只得任他为所欲为。龚昶回到岫昭身边,猛咳了几声道:“王爷,其他人的毒也都解了。”
“做得好。”岫昭道:“幸而你在。”
龚昶得了他一句夸,抿着唇浅浅一笑:“嗯!”
舒桐见着众人平安,忽走过来拉住龚昶手腕:“龚掌柜随我来。”
龚昶眉心一拢,脚下不稳,被他拉得一路小跑出了人群。待到了无人处,舒桐道:“龚掌柜有没有事?”
龚昶尴尬道:“我有什么事?”
舒桐忽地在她身边蹲下道:“得罪了。”
龚昶不知他想做什么,忽被抓住脚踝,面上疼得扭曲起来:“你……你怎么知道的?”
舒桐松手扶住她道:“你只管逞能,可想过自己也是肉长的凡胎,还想瞒着众人爬山么?”
龚昶眼眶忽然红了:“你别告诉别人。”
舒桐看她模样知道是疼得厉害,心软道:“你先让我看看。”
龚昶似是还不情愿,犹豫半晌,还没开口就被舒桐脱了靴。“喂…………”
舒桐见着只想抽自己一巴掌:龚昶一双小巧的腿已被炸得绯红,皮肤上起了无数个水泡,有的已经破裂,皮肤皱缩在一处,清液点点粘在皮肤上。他刚才那一下,龚昶得有多疼?
“别走了,我背你回去。”舒桐把她的靴挪到一边,伸手给她。
“我不要你背,我自己能走。”龚昶面上红了一红,第一回 觉得不好意思。
“你是要我告诉王爷真相,还是说你自己刚刚不小心扭了脚?”舒桐叹了口气:“等养几日,你再自己走?”
第116章
龚昶拗不过他,最后还是让他背了回去。不过到最后舒桐也不让她穿鞋,只是把衣服披在她身上,把她的双腿遮了起来。
岫昭等人与那黑衣男子坐下和谈方知,男子名为唐简,是唐家少主,白衣女子叫唐茜,是分家女儿。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早有婚约。岫昭本着己方没有什么损伤,便按林宣建言,不追究他二人的过失。原先剑拔弩张的唐茜,此刻也乖顺下来,在一旁守着唐简。
唐简今年刚满二十,算着比岫昭小两岁,比龚昶大两岁,输给了龚昶自然觉着有些丢脸。得知岫昭的王爷身份,也对先前的鲁莽有些后悔。他先前便想知道龚昶师承,这会儿见着龚昶不知所踪,细问起来。林宣将她老师一一细数,唐简听到最后竟有两只手的数,不由叹服。
不打不相识,双方彼时都客客气气,想着不惹不必要的麻烦,说话反而与先前两种模样。唐简见阗悯无法站立,一直让岫昭抱着,问道:“这位小兄弟的腿是受了伤?”
“他是我义弟,这次出来,是去寻良医给他治腿的。”岫昭索性同他直说了,“不知这山路走下去,还有多远才能出川?”
唐简心道这“义弟”怕是个假的,岫昭表现出来的就是对爱侣的模样,哪里像对什么义弟。“此去再有二十里到我唐家堡。但要出去,还有不下百里。”
岫昭一时沉默,连林宣也忍不住了:“所以我们还得走上十日?”
唐茜道:“也有容易的法子,不过得看你们有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岫昭道:“怎么说?”
唐简开口道:“我得回去请示我爹,让他借出大鹏鸟,带你们飞出去。”
“那是什么鸟,能载我们这么多人?”龚昶此时回了,老远便听见几人说话,让舒桐背着朝众人处去。
林宣见着二人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龚昶含糊道:“刚不注意扭了脚,都是他害的,所以让他背回来了。”
舒桐听她说完,配合着点点头。
“…………”
“…………”
林宣岫昭此时都是若有所思,连阗悯都忍不住朝她脚上看了几眼。
唐茜道:“不用装了,那霹雳子连师兄都不敢挨一下,姑娘忍着踩中那么多次,我还真以为世上有铁打的人呢。”
龚昶脸上不自在,索性一转脸贴在了舒桐背上躲了起来。她原本身形娇小,这一躲只剩下头发露出在舒桐脖颈处。舒桐让她脑袋压着,微微笑了笑,向唐茜道:“适才是我口无遮拦冒犯了这位姑娘,在此道个歉,希望姑娘不要计较。”
唐茜挑了挑眉:“还好,我不计较了。”
“也不知那火药有没有什么特效伤药?姑娘能否赠与一些?”
舒桐道歉原是为了问药给龚昶,阗悯心道。这两人离开一阵突然就熟了起来,这会儿也不要面子去求人问药了。
唐茜鼻腔里面嗯了一声:“有的,等着。”她从袖内抖出一只拳头大小的包袱,里边儿装有许多形状各异的小瓶。唐茜从中挑出一只淡青色和一只靛蓝的,扔给舒桐道:“青色内服,蓝色外敷,记好了。”
舒桐喜形于色,接住抱拳道:“多谢姑娘。”
背后龚昶的手还挂在他脖子上,却半点儿动静也没,舒桐挽住她腿往上抖了一下,把躲着的龚昶向上抬了出来。龚昶两眼四处瞄了瞄,发现众人都在看她,一时涨红了脸,声音比蚊子还小:“多谢。”
“带她先去处理了。”岫昭说得平淡,龚昶听着却是心里打鼓。
舒桐背着人去了一边儿,小声道:“你在怕什么呀?”
龚昶脸上热还没退,嘀咕道:“王爷以前与我说,要是敢受伤,就不准我练武了。所以每次受伤,我都得躲着瞒着。”
舒桐一时想笑又不敢笑出来。习武哪有不受伤的,岫昭既然准她练功,又这般的唬她做什么?龚昶也是个极单纯的,难道就看不出岫昭说的是假话?
“你别不信。”龚昶低声佯怒道:“有一次我扭断了手指,他足足禁了我三个月。”
舒桐淡定地想着伤了骨头那可不是要休息三个月么。
“有没人说过你很傻啊……?”舒桐忽然不知死活地问了一句。
……………………
那头岫昭吩咐完舒桐,便继续向唐简打听出山的法子。唐简所提到的大鹏鸟,并非一般的机甲鸟,而是一艘靠燃油升空的鸟型大船。这种靠紫流金燃烧产生蒸汽催动精铁机括的巨船原本是唐门用来运送物资补给的,半年才会开动一次,一次往返可飞数百公里,运送数百石米粮。岫昭初次听说也震惊不已,心道龚昶的师父毕生沉迷机关五行,也不知有没有这般造诣。
阗悯听过只道:“那般耗费巨大的机械,怎会因我等爬个山而开动。”
“就是如此。”唐茜道:“所以我说了,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大鹏鸟起飞连宗主说了都不算,得众长老同意才可。”
唐简面露难色,只道:“我可以去向父亲提,不过成不成就……”
“不用麻烦了,我们还是自己走吧。”阗悯插道。这一路上他麻烦了太多的人,若又要岫昭为他求人,他是不愿的。唐门一个唐简就这么难对付,还有比他更厉害的呢?龚昶现在已经因此受伤,若后面还有未知的,他于心不忍。
“阗悯,你听我说……”
“够了,我不要你做这么多。”少年忽然倔强起来,半垂着头道:“我们走吧。”
“阗悯——”
阗悯兀自不听他说话,把头侧向一边。岫昭本想着带着人去闯一闯这神秘武林世家,因阗悯的拒绝又犯起难来。唐简唐茜见着他们争吵,在一旁不发一言:驱动大鹏鸟原是一件极麻烦的事,只因唐茜一时口快,回去提了想来是会被追根问底,那他们战败的事就会暴露。
岫昭劝不住阗悯,抱着人或轻或重地哄,喊了数十声都不见他松口。唐简忽地心中一动,开口问道:“这位小兄弟的姓……可是和阗风将军有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