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岫昭抚了他脸一会儿,“文绚留在王府确实屈才,是本王误了你。”
兰璟亭向来有自知之明,眼里有些发红,脱口道,“能和王爷一起,功名又算得了什么。”他知道那是自己心底的话,只是岫昭不会信。
岫昭觉着他说着气话,笑了起来,“文绚是让本王又怜又爱。”他捉了兰璟亭的手腕,手里轻轻捏了下,“改明儿你也去见见阗悯,别总待在房里。”
“好。”兰璟亭越发地不想他走,又知道拦不得他,也任性不得,终还是起身送岫昭去了。
.
阗悯在酒窖里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一晚上将所有的伤心委屈都释放了干净,他哭了一个时辰,醉到了天亮,双眼肿的跟核桃一般。拎起怀中酒坛,阗悯晃了晃脱手甩出,地上碎片又添了不少。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岫昭,提起嘴角一嘲,这纨绔王爷怎么进了他的梦,他伸出手挥了挥,“你走,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这里的人都没了,来做什么。”
喝醉酒的小少年,连眼尾都染成了红色,让人忍不住想再欺负一下,或许下一刻就能看到泪珠了。岫昭站着看了半晌,用折扇磕了一下手心,忍住了自己有些变态的欲望。
“本王特意来寻你回家,你却连声兄长都不叫,太让为兄伤心了。”岫昭话里有些心不在焉,口中乱说一通,但是他确实是来找阗悯的,宫里要他看着的人,总不能轻易的弄丢了。
“这就是我家,我哪儿也不去!”岫昭的话刺激到阗悯,阗悯猛地起身,下一秒直接一个踉跄跪在岫昭面前。他一时痛极,压根忘了自己腿脚不便的事,疼了一阵终于想起昨日是怎么滚下马,又怎样爬进酒窖的。
岫昭挑了挑眉,上前将人提溜起来:“还没过年呢,何必行这么大的礼。”
阗悯发疯似地抓紧了他的前臂,抠得他手臂生疼。岫昭心里却有些难受阗悯这样,把人拽的紧紧的。
他想着将人拉回家,奈何人不配合,只得张开双臂勉强抱住阗悯。随行的两个侍从想要过来帮忙,阗悯再次激烈挣扎起来,差点将人揍了。揉着眉心任命的将人背到了自己背上,阗悯这会儿突然老实了。安安静静的往人身上一趴,双手以勒死人的架势紧紧的环住岫昭的脖子。
岫昭再一次感慨,好好的软玉温香的暖床不躺,跑出来受这个罪,心里烦躁之下正想着要不要将人扔出去,却发现自己的肩膀湿了。
“爹。”
少年的声音沙哑,却带着浓浓的依恋和绝望,明明比不上他后院里那些人的软语,却意外的触动了岫昭的心。
岫昭心里面明白这声难得带着真心的敬称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却还是忍不住嘴贱回了一句:“要认本王做爹?那可太好了。”
第10章
“你不要走。”阗悯浑浑噩噩地说了句,就再也不动了。
岫昭轻声唤了两声,背上的人却没有回应,“睡着了?”
随侍两人默默地点了点头,颇有些心疼自家王爷的意味。
岫昭也不要人帮忙,自个儿将阗悯扛了上轿。没想到还挺重,看着倒是只有纤纤骨架。他让阗悯靠在怀里,伸手抚少年眉间的褶皱,却被阗悯一手挥落,“好,我不碰你,你也听为兄的话好不好。”
阗悯没有回答,依旧紧闭着眼。岫昭见他没醒,揉了揉他额角,一路无话。
当日下午,阗悯便烧得人事不知,进水困难。舒桐却失了踪,也不知去做什么了。岫昭传了太医,点名要太医院最为有名的秦恭把脉,老太医不敢怠慢,号了炷香工夫,缓缓道,“小王爷只是一时气火攻心,加之悲恸过度,饮酒过量导致寒气入体,吃几副药发发汗就好。”
“恩。”岫昭立在床头,眼里看着阗悯,倒也没有特别的表情。
“只是……小王爷这膝上的伤……”
“前些日子是谢旬来看的。说只是普通毒伤,半月就能除了。”岫昭又道,“他写的方子你看过没有?”
秦恭却惊得抬起了头,“老朽从未看过?这毒也并非寻常毒伤,据老朽所知,这毒乃是北蛮鬼方的秘传毒药‘玄祸’,中原见过的人都极少,更别说解毒了。”
岫昭听他说完,一颗心沉了下去,秦恭并不知道阗悯怎样受的伤,对毒的出处却说得分毫不差,“要如何医治?”
“老朽无能。”秦恭一跪,“不敢胡乱医治。”
“这些日子,阗悯用了药便头疼得厉害。”岫昭一张脸阴晴不定,“你先看看,那方子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是。”秦恭颤着一双干瘪的手,接过铃音递上的药方,详细审视片刻,便道,“王爷放心,此方虽治不好小王爷的膝伤,但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
“什么叫不会太严重?”岫昭心底觉着,要不是还用得上他们,真想一刀一个杀了。
“此方是以毒攻毒之法,小王爷服用时限尚短,只会偶有头疼。虽有严重的导致情绪失控,疯疯颠颠,不过那是极少的,大部分的人……”秦恭还没说完,就被岫昭吓得软倒在地,“王爷息怒!”
岫昭抽出了佩剑,双眼冷得毫无温度,“你跟本王说阗悯可能成一个疯子?他可是我祁国的建安侯和大将军。”
“不,不是,老朽,老朽不能治,但也能减轻小王爷的痛楚,况且小王爷吉人天相,也不一定会有那么些情绪激动的时候。”秦恭只觉着天快塌了,怎会摊上了这个事。
“他激动的时候多了去了。”岫昭怒道,“本王好不容易让他精神了过来,又被你们这帮庸医弄成了这般模样?他要是有什么差池,本王先不会放过你。”
“老朽先写个方子,王爷等小王爷醒了再议可好?”秦恭直觉阗悯没什么事,岫昭反应委实大了些。
“写!”岫昭一手搁了剑在桌上,又到床边守着阗悯。少年睡梦里仿佛梦魇缠身,皱着的眉一直没舒展过。“是不是又头疼了?”他伸出手,压上阗悯额头,少年的表情松了一松,片刻又痛苦起来。“这么烫,别烧傻了, 你们去弄些冰来。”
秦恭柱香时间就写好方子,岫昭点了头,吩咐下人照着太医方子煎药,又嘱咐厨子熬了些细粥,自己仍立在床头,“小兔崽子,你可记着,本王待人还没这么好过。”他没照顾过人,觉得对阗悯理当尽心竭力,却又改不了邀功的德行,自认是体贴入微,旁人都要感恩戴德。虽然阗悯先前那声不是叫他,他却幻想着阗悯有朝一日垂眉温顺喊他的模样,一阵欣慰。
兰璟亭记着昨日岫昭的话,到落院的时候却看到一干人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岫昭亲手给阗悯换了额上的冰袋,眉眼间神色他在王府多年却未曾见过。他此时上前也没人拦着,岫昭见他到了,皱了皱眉,“来得不是时候,他现在不怎么好。”
“我来看看就走。”兰璟亭见到阗悯的模样,心就揪了起来,他自问容色无双,也不想有这一日,见着阗悯,也是满眼的喜欢。他尚且如此,何况岫昭这个心思都在云上的人。
少年眉眼刚刚长开,带了几分不羁的傲气,躺着也有着让人心动的狷狂线条。阗风将军铁血刚毅,这小公子却恰到好处地娴静几分,哪里是小野狗,分明是只雪白的小狼崽。兰璟亭突然明白了岫昭为何那么待阗悯,多年以前,岫昭弯弓驰骋在猎场的时候说,有朝一日也想上阵厮杀一番,舔一舔刀头的血。他骨子里的东西,这会儿都映在了这个少年身上。
王府里没有的,他这会儿得了,又怎会轻易放手?
“王爷,您为小王爷的事操心一天了,多注意身体。”若是换做其他人,岫昭怕是早骂多管闲事了,换做兰璟亭说,只是略微不耐地点了点头。
“不该放他一人回去的,前些天看得紧,没出什么事。”岫昭声音不大,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与人听。旁人看来,这大概像一个兄长对弟弟的关心,可那是岫昭,兰璟亭想着,皇上赐的美妾他能放着,众多男宠他也能凉着,世人只道他沉溺声色,可他知道不是,岫昭在意的东西从来都不让人知道,这时候却为这么个义弟忧心忡忡。他是想给远在皇城的人看,他有多在乎这个兄弟。
可真的只是那样?兰璟亭眼里飘过一丝霾,岫昭就没一点真心实意?这些年的相处,他变得越发敏感,他知道有些东西做不了主,可人心一旦贪婪起来,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文绚觉得,太医院的人可靠么?”岫昭此时握了阗悯的手,拉到眼前看了看,那只手上的白纱早已脏了,不知是在地上擦了多少次,岫昭解了纱布,用酒把阗悯磨损的指腹也清理了一遍。
“自然可靠,太医院的大夫都是祁国最顶尖的,王爷为何这么问?”兰璟亭的目光落到阗悯的那只手上,伤口没有愈合,依旧看得见外翻的血肉。
“可他的伤治不好。不光是手,还有双腿。”岫昭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他怕阗悯日后知道了接受不了,换做他也不行。秦恭走的时候与他说,阗悯的毒,在伤口周围深入浸蚀,腐蚀血肉,阻止愈合,若不拔除,恐怕终身难再站起来。
岫昭小心地将那只手重新裹上白纱,"秦恭与我说,祁境内无人能治,云滇有位高人可能有法子。"
第11章
"王爷可是想请那高人入祁?"兰璟亭也不惊讶,岫昭毕竟是王爷,为了阗悯多费些事,也是寻常的。
"既是高人,又怎是请的动的。本王准备亲自走一趟。"岫昭说得风轻云淡,兰璟亭却暗暗吃惊。他身份贵为亲王,也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弟,为了这种事远涉,万一出了意外,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爷要找的高人在何处,不如让文绚代王爷去请?"兰璟亭并非想邀这个功,只是云滇传闻毒虫遍地,民风彪悍,岫昭出行实在风险太大,他即使不能代他,也想与他同行。
"本王怎么舍得你去。"岫昭笑了笑,放下阗悯那只手,"对方的身份不比本王低,况且……"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吩咐了人替阗悯擦拭身子。
兰璟亭与他走到房外的花园,岫昭叮嘱了一声,就自顾自去了。
阗悯醒转的时候已是晚上,他撑着身坐起来,却发现岫昭在他床头靠着瞌睡,近看之下那张脸其实也没那么可恶,修长双眉,眼尾拉成细长一线,薄薄地盖了一层眼睫,口鼻都跟刀刻似的棱角分明。……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放荡本性。阗悯其实不讨厌他,岫昭待他如何他心里也清楚,这会儿人睡在旁边,安静得像幅画。他想起自己在酒窖喝醉,仿佛是梦到了岫昭,把满身尘土的他一把搂在怀里,他仿佛也见到了阗风,背着他回了将军府。梦总有些模糊,他这会儿却是身在王府。是岫昭带他回来的?还是舒桐…他又看了岫昭一会儿,轻轻用手推了推,"义兄。"
岫昭突地惊醒,一双眼迅速扫过室内,落在阗悯脸上,才省起是在哪里。"你醒了?"他一手摸了摸阗悯额头, 又抓了床边掉落的冰袋,"躺着,还没退烧呢。"
阗悯伸手抓住他手,抿着唇不说话。
两人僵了片刻,岫昭嘴角一提,"我不过是想给你降降温。"
岫昭总不正经地端着王爷和义兄的架子,阗悯忽然听他换了称谓,有些不习惯。他此刻衣衫半敞,觉着有些凉,张口道,"我冷。"说完便见岫昭的一双眼落在自己身上,不知是在看哪里。
"我叫他们给你擦洗过了,外衣没送来,这两日/你也别起来。"岫昭抽出阗悯抓着的手,拉了被子给他裹得严严实实,"冷就躺好。饿不饿?"
阗悯一脸呆愣地看着岫昭给他捻被子,岫昭面上此刻全没了平时的模样,倒真像是他的亲人一般。他从小少了这些细致关怀,突然有了,不知应当如何应对,只一眨不眨地看着岫昭。
见阗悯不说话,此时又有些呆傻,岫昭心里七上八下,琢磨着不会真的落下什么毛病了?两人原本离的近,他六神无主的模样阗悯看着,觉得实在有趣,"是有些饿,义兄在想什么事?"
"混账小子,在想给你治病。"他叫人去厨房端了细粥,回来送到阗悯身边,"自己吃。"
"义兄喂吧。"阗悯突然一改先前的画风,眉目和善地等着他。
岫昭心中跳了一跳,端碗看着这个听话的义弟,难得地没有弄洒一丁点儿,全送进了人口里。
"还吃么?"一碗见底,阗悯却仿佛没吃饱,依旧看着岫昭手里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