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见他点头,岫昭又唤了铃音。少女端了碗进来,岫昭从床边起身道,"喂小主子吃,慢点喂。"
"……"铃音不知主子怎么个想法,前一刻还与小主子兄友弟恭,脉脉不语,立刻就变了个样。岫昭也没走,坐在桌边,看着铃音一口一口喂阗悯。只是小主子却一双眼都看着王爷,没了往日那些嫌弃,清亮得露珠似的。
一时间觉得自己才是个多余的人,不知这两人又闹什么别扭。铃音心中惴惴,偏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义兄不待见我了?”阗悯这一声不知是问铃音还是问岫昭,铃音面上一僵,想着大概在问岫昭,尴尬得不敢说话。
岫昭听着也没回话,阗悯这一声便石沉大海。回想着他这话颇有点撒娇的意思,岫昭起身走到床边,铃音这时候学机灵了,把碗往他手中一递,及其迅速的退到了门外。
岫昭喂,阗悯不吃。
“没有,刚刚手软了。”
阗悯在心里呸了一声,跟他才建立起的亲密关系还没捂热就凉了。
岫昭手悬着,看着他温柔道,“再吃两口。”
“……”阗悯吃软不吃硬,见岫昭这模样,口一松,又吃了几口。
岫昭见他吃的差不多,搁了碗道,“这三天好好养着,等热退了,陪我去一趟云滇。”
“义兄去那做什么?”阗悯长这么大没去过西南,心中除了好奇又有些不情愿,生怕自己这样耽误岫昭办事。
“去见一个朋友,顺道带你去玩一玩。”他没说阗悯腿伤的事,见着少年人有些期待,摸了摸他后脑,五指插在发里顺了顺,“你先好了再说。”
阗悯这一病却去了半月,烧了退,退了又烧,岫昭但凡无事,就往落院里跑,太医院的人换了十来个,方子写了一人高。眼见着阗悯日渐消瘦,岫昭气不打一处来,逮着人就训,三两句就罚,王府里人人自危,都不敢靠近自家主子。
这一日黄昏王府来了人,却是将军府的老管家,岫昭本欲打发了他走,想想指不定阗悯看着熟人会高兴点儿,就放了人进来。老人背了张五尺长弓,步履蹒跚地进了院子,到了床前一跪,颤颤巍巍地喊了声少爷。阗悯烧得睁不开眼,勉强撑了身子起来,觉着流了一被子的冷汗,他唤了声田老,伸手虚扶了扶,又垂在床边。
“老爷生前常嘱咐着,这弓等到少爷十六便传给少爷,老奴记着快到日子了,特地送过来,少爷可赶紧好起来。”
岫昭接过那张银弓,竟有四十斤不止,差点没拿稳落到地上。他轻咳了声,仔细端详了会儿,伸指一弹,弓身两头发出金石脆响,竟是中空的,弓身上镂着繁复花纹,瞅着倒有些像家徽。
“老爷惦记着少爷年岁,所以这弓也是按少爷身量做的,老爷常说,‘悯儿十六当拉得煜琉弓了’,这天下能做此弓的人,也就是老爷身边的肖副将,这也也随老爷去了。”他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岫昭见阗悯神色有些激动,眉头一皱,赶人般地差人送老爷子去客房休息,转身将那弓放在床边,“你想握它,也得等病好了。”
阗悯指尖触了触那冰冷金属,突然抓紧了弓柄,将那张弓抱在了怀里。
“……”岫昭叹了口气,阗悯这些日子与他亲近了不少,这一碰到阗风的事,又脑子发热般地顽固起来,怎么劝都不听。他伸手扶住阗悯的肩,轻声道,“把弓给我,替你挂在墙头,一睁眼就能看见。”
阗悯这句是听进去了,十分听话地点了点头,“好。”
岫昭见他听话,很是欣慰,将弓挂好了道,“你这大半个月没起过,腿怎样了?”
阗悯听了侧过头,“没怎样。”他明白岫昭在问什么,铃音平日里替他更衣洗浴,八成是给岫昭说过了,他两条腿肌肉已经开始萎缩,完全不能着力。
“给我看看。”岫昭见他不愿说,心道小子在他面前还能装,他走到床边,拉着阗悯的被子,却没拖动。
“义兄。”阗悯开口喊了一喊,手压紧了被子,一张脸上满是倔强。
岫昭被他这句义兄一激,挑着眉道,"都这么叫我了,有什么不能看的。"他的关心阗悯非但不领情, 还无故闹起别扭。阗悯坚持了一阵还是不让步,鼻尖已有些薄汗渗出。扯着被子少年整个身子微微抖着,岫昭见了又心软了。
"只看一眼,乖。"岫昭哄小孩一般地轻声软语,平日里阗悯也就吃这套,这会儿却没什么作用。"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好早些想办法恢复。你不给我看,那我叫太医来看,那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第12章
"不。"阗悯拽住被子的手一松,改为抓了岫昭手腕,"义兄。"
他更不愿太医看?岫昭心里有了点谱,一把搂了人腰,将人打横抱出暖被,再放到床上,阗悯脸色刷地白了,身下压着被子,听得岫昭低声道,"怎么轻了那么多。"
阗悯记忆里并没有被岫昭抱过,听得他这一句面上有些挂不住,暗自纠结起来。虽年岁未到,他却一直把自己当个成年人,不想让人碰到自己的伤口,觉得应该独自承担。
见他又在乱想,岫昭手底一探,往他膝下一掀,阗悯回过神来已来不及,岫昭看着他腿,抿着唇半晌没说话。
阗悯突然问道,"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走了?"
"你听谁说的。"岫昭伸手握他脚踝,一圈下去还绰绰有余,阗悯本来看着就瘦,腿上现在更是皮包骨头,肌肉萎缩得吓人。
"即便好了,这双腿还能走么?"他索性也不挡了,任由岫昭看,这些日子他天天看着腿,一天比一天严重,根本没有好的迹象。他也想过岫昭和舒桐是不是骗他,不让他知道,可是看到岫昭对他好,又想着肯定是能治好的,要不他身为王爷,干什么不好,要来关心这样的他?他问着这话,心里难受得很,想着岫昭给他个痛快,直接给他个结果让他死心。又希望着那不是真的,都是自己想太多,太心急了。
岫昭瞅着他神色,揽了人到身侧,"我说要治好你,就一定会好。 我没放弃你,所以……你也别放弃自己。"他伸手抚了抚阗悯的后背,想给这个绝望的少年多一些安慰和支持。
突然阗悯伸了双臂抱住他脖子,颤着声道,"好,我相信。"他一瞬间害怕着岫昭说出否定的话,害怕岫昭放弃他不治他,害怕自己从此是一个废人。他已拖累舒桐辞了官,要是一辈子都靠别人的照顾和怜悯活着,那还有什么意义?少年将他抱得极紧,仿佛一松手就会跌落悬崖,万劫不复,他如今愿意相信的,是这个给他希望的人。阗悯双眼突然红了,眼里发热,他一埋头,赶忙在岫昭的肩上蹭了干净。
"好了,为兄快要喘不过气了……"岫昭笑道,想要把阗悯撵下/身去,却也不动手。
"再抱会儿。"阗悯白净的脸上忽然有了血色,烫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想再赖一会儿。
岫昭难得没说什么讨人嫌的话,由得他收拾好情绪,拍着他后背道,"筋肉萎缩了没关系,明儿开始我叫人天天给你按上两个时辰,也就会慢慢好了。别怕。"感到阗悯在肩上的头点了点,"快下来躺着。"
"我不。"阗悯不想让他看见微润的眼眶,不顾形象地挂在岫昭脖子上,挂累了便落了下来,改为抱岫昭的腰,埋头在胸前的姿势。
"你再这样,我就陪你一起躺了?"岫昭对阗悯的撒娇束手无策,只得重新操起不正经的语调,在他耳边笑道。
阗悯纹丝不动。
"……"岫昭心道不治你今儿是不乖乖躺了,抱住阗悯往床上一倒,用被子罩了,想着这下总算安生了。阗悯在他胸口的脑袋这会儿却越来越重,岫昭将被子掀开条缝,借着光却见正主儿眼闭着,睫毛半干,已累得睡了。他越发喜欢起阗悯的倔强来,揽着少年的手也没松,就着这个姿势陪人躺了一宿。
一早铃音送来早点和药,却见了岫昭在床上,阗悯脑袋枕在他胸口,惊得合不拢嘴。她晚间离开过,还以为阗悯睡得早,不想岫昭却没有离开。赶忙放下手里吃食,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岫昭其实一早就醒了,见铃音擅闯也没说什么。他还躺着,就是好奇阗悯醒了后看到他是个什么表情。在别人眼中精明如他岫昭,竟然干着这么幼稚的事。铃音既然见了,过不了多久这事就会传开,还真是百口莫辩。他岫昭,竟然会趁兄弟伤重病危的时候行禽/兽之举,哎,连阗悯的清白都没有了。他凄凄地想着,仿佛他才是受害者。
阗悯在快正午的时候总算醒了,见着岫昭面上一愣,随即又倒在他身上继续睡。岫昭全身酸痛,心中狂怒地想到,他怎么能就这样淡定地又睡了?
"义兄昨天睡得好么?"阗悯闭着眼,脸在他身上蹭了一下,原来只是装睡,这兔崽子……岫昭气得瞪了他几眼,无奈人压根不知道,嘴角还带了几分笑意,睡得很舒服的样子。
"你也知道,多少日为兄都没有去兰苑了,难受得很……"岫昭嘴上却没个正经,"你昨儿抱着为兄,又不让走……"
门口的铃音竖着耳朵,将里面人声听了个清,王爷这是对小主子……她越想越是脸红,抬头便见了舒桐。舒桐才从校场练兵回来,满身的汗,见她守在门口,上来便道,"阗悯呢?在做什么,我找他问问……"
"唉,别别,舒统领……"舒桐毫不客气地推了门,她拦也没拦住,万般尴尬地跟在后面道,"小王爷还没起……"
床上阗悯和岫昭正两厢对望,听见声音朝门口一看,这一下阗悯差点没被看出毛病来:舒桐看了看他半敞的衣衫,散在肩上的发,再看了看同样衣衫不整的岫昭,阗悯还趴在他身上,瞬间明白什么似的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你做什么梦,我才睡醒。"阗悯缺根筋地道,越描越黑。
岫昭很配合地没有说话,顺带伸手把阗悯落在身上的发拨到他脑后。这动作被门口的两人默认地理解成了情人间的亲密举动,更加深信不疑确定了两人之间的苟且。
"你,算了我等会再过来……"舒桐迈开腿,见鬼一般地出去了,门也忘了带上,铃音垂了头,反手一关房门,什么话都不敢说。
“他不是有事找我?"阗悯心道舒桐何时也变得这么扭捏了,话没说明白就走。
岫昭手里摸了摸阗悯脑袋,顺着他发道,"谁知道呢,可能有什么急事?"
"义兄刚才说没去兰苑,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阗悯想不通此节,正经着脸问岫昭,难不成他病了,兰璟亭也病了?
"……"岫昭简直被他这榆木脑袋打败了,撑起身道,"他病了。"
阗悯理解地点了点头,"王府不是还有好些人能伺候义兄?义兄执着于兰璟亭做什么?"
"本王什么时候执着于他了。"岫昭扶了扶阗悯,起身整理衣物,他额发乱了,索性打散了唤铃音进屋帮忙整理。铃音见人起了,忙打了水让二人梳洗。
"义兄,我想起来走走。"岫昭束好发冠,却少了几分散发的风流,阗悯喊了他,铃音见主子点头,又替阗悯换好衣衫。
"把我的狐裘拿过来。"岫昭见阗悯穿的少,想着他出门也不方便活动,不像在屋内有暖炉。 他伸手一把将人抱了,放到轮椅上,"出去的话多加一件。"
铃音一路上都在想着,王爷对小主子真是无人能及了。即便兰公子,他也没见王爷这么抱过,更别提把御赐的狐裘也给小主子用。那狐裘据说还是太后亲手缝了给两个儿子的。王府奇珍虽多,再重也不过这件了。她取了狐裘,路上碰着兰璟亭,脸上一热,行了一礼,"兰公子。"
兰璟亭瞧着她去的方向道,"王爷在落院?"
"是。"铃音低了头,眼前这位在王府里出了名的美,多看了便怕管不住眼。
"王爷平时不是嫌狐裘热?今儿怎的想起要用了?"打春以来岫昭确实没再穿过,铃音不由得对兰璟亭的细致佩服了几分。
"回兰公子,王爷吩咐给小公子用的。"她低头道,心道不是她要说,是兰璟亭问的。
兰璟亭面上一笑,"你去吧,小公子确实需要。"
铃音一福,低着头匆匆走了。
回了落院舒桐也在了,看来是和阗悯说完了话。她心中一舒,想着人多总也不会有那么些尴尬。岫昭从她手里拿过狐裘,亲手给阗悯穿上,啧啧出声,"真是人靠衣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