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泫听着忽然笑出声:“你当朕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到底看上谁了,不会是这朝中的谁?”他本以为岫昭还念着兰璟亭,遂出口诈一诈,可岫昭听着好似没什么反应。
“能是谁?”岫昭回头看着他,眼清亮得如一泓水。他这两日身子骨才恢复,带了几分慵懒和孱弱,脸上的神色不见往日的冷峭,配上宽袍玉带,有了谪仙的风骨。正泫看他看得有些走神,许久才道:“前些年,有个京官叫黄立,你还有印象没有?”
岫昭心中一惊:“黄立?”
正泫忽冲他伸出手:“右手给朕。”
岫昭不知他想做什么,抬了手给他。正泫握着他腕骨往上一滑,又道:“左手。”
“…………”岫昭先前不明白,现在瞬间不寒而栗,只得将左手再递给他。黄立当年在三月三贿赂他一串沉香珠子,没多久便死了,那串珠子被他当做了定情物给了阗悯。……正泫怎么会知道这个?
正泫摸完他左手腕,叹气道:“从前你腕上总喜欢挂串木珠子,怎么现在不挂了?”
岫昭不明白他意思,索性装傻:“不喜欢了。”
“时间久了,你不记得倒也情有可原。朕就替你回忆回忆。”
岫昭想抽回手又不敢用力抽,只得让正泫捏着。
“四年前,你出宫路上,他有没有找着你,让你替他说情?”
岫昭做样想了一阵答:“可能有吧,记不大清了。”
“那时候朝中时常有人弹劾他,他也不知道收敛。大约,是学着你骄奢放纵。”正泫松了岫昭手腕,虽是数落他,但也未多责备。
岫昭扭了扭手腕,木着脸道:“我这是皇兄和母后惯出来的。”
“说得是。就凭他那微贱身份,也敢动皇家贡物。”正泫道:“他连夜逃出京去,不是把东西送你了么?”
“…………”岫昭把着手腕,也不承认。
正泫顿了许久,补充似的道:“朕抄他家的时候,独独少了那一样。”
岫昭自然记得黄立是被人暗杀的,他亲自去看过,记忆深刻。正泫说抄家,又是什么时候抄的家?若是抄家在前,黄立逃跑在后,他又怎会知道黄立逃去找自己?再往后推,正泫知道黄立带着东西给他,却在事后杀了黄立???
若是黄立逃跑在前,他死了之后正泫抄家,就更匪夷所思了。任他府里有任何一件物品少了,便怀疑他送给了自己,是不是太牵强?
岫昭只觉得正泫这谎话漏洞百出,不知为何要跟他说这个。
“朕想着是你拿了,也算是回了国库。今儿忽然想起来,没想你倒忘得干干净净。”
“皇兄容我回府找一找,改天送进宫来。”
“不必了,就当那是朕送你的好了。”
岫昭听得背心发凉,额上也有些冒汗。
第161章
正泫跟他计较一串珠子,难不成还有什么其他的缘由?他平日里拿宫里的赏赐不少,太后给的,正泫给的。王府里的贡品不少,大多是正泫叫人送去的。正泫难不成觉得他和黄立有什么不寻常的私下关系,先杀黄立来警示他?……这也毫无道理可言。
还有黄立抄家一事,他当时送阗悯去云滇,人在外地,不知道出了这事。按说黄立是户部侍郎的侄子,哪里敢打贡品的主意?黄侍郎官位还在,显然与此事没有牵连。黄立虽有劣迹罪不至死,却遭了正泫灭口……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岫昭回想当日黄立的神情,当事人显然未觉得自己所剩时辰不多。他越想越觉着头疼,索性不想了。正泫要拿他问罪早就处置了,也不用等他主动进宫的时候说。自正泫登位过后,对他态度有变化他是清楚的,不过既然两人先前有过一次拼杀,他不得不对正泫处处小心。
正泫见他想事想得出神,想到最后竟然又显了些懊恼模样,笑问:“怎么,送你还觉着不高兴?”
“我是在想丢哪儿了。”岫昭随口找了个理由,没想正泫接道:“不是不喜欢?找到又做什么。”
“皇兄既说送我了,怎能不喜欢呢,自然是要找的。”
正泫嘴唇弯了弯,隽雅疏朗的眉眼里染上笑意,表情竟是十分和悦。岫昭难得见他如此放松,心中琢磨今儿难道皇宫里有什么好事,兰璟亭又要升官?
皇帝那头自是没发现表情上出了些岔子,又问道:“文绚同你说了朕要动耕地吧,你府里都处置完了?”
“皇兄怎会如此觉得?”岫昭只看他脸上并无怒色,话方出口又后悔了。这几日他卖出田契不少,正泫怎么可能不知道……?
正泫扭着手上扳指,没应他这句,只道:“朕知道他会告诉你,你也不用替他掩护。朕没打算处置他,少了你带头闹事,朕也好处理其他人。即便他不主动跟你说,朕也会让他跟你说的。”
兰璟亭这次的行为无疑背叛了正泫,岫昭只是奇怪正泫为什么不问罪,这与正泫平日的性格作风全不相符。正泫轻易放过他,又是为什么?他犹犹豫豫,也不好再隐瞒,垂了头道:“已差不多了。”
“挪出来多少银子?”
“皇兄………”岫昭欲言又止,正泫这是想趁火打劫?
正泫没忍住,笑道:“朕跟你借行吧?先给朕两百万两。两年为期,朕全数还你,另加五十万。”
岫昭道:“皇兄一下要那么多钱我哪儿去凑呢?”他口上说难,心里却计较得快,两百万王府还出得起,只是出了便也没了养兵的能力。
正泫道:“今年朕拨了五百万兴水利,两百万赈灾,七百万扩军,宗室三百万,官俸三百万。还不算别的,这儿去了两千万银子,国库也见底了。”
岫昭心道这些花销避无可避,正泫做的也全是正事。当年他父皇撒手的时候银钱还少一些,除了北边的战事是个无底洞,先皇和阗风的丧葬也是个不小的数目。正泫这些年勤勉得很,算得一个好皇帝。“皇兄既有许多难处,这次又何必举兵南下?”
正泫皱起眉道:“这钱就用在阗悯身上,你当朕是为了谁。”
“…………”岫昭一时哑口,思索片刻道:“皇兄给我三日时间,银子我去想办法。”
正泫欣然道:“今儿看着你比前两日好些了,太医院有出息了?”
岫昭闷声点点头,还在想他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正泫拉了他手往外走,“来都来了,去母后那儿请个安,再陪朕跑跑马去。”
“皇兄不急着用钱了?外头还有许多人等着见……”
“不急,你当朕没考虑过么。阗悯出去少说一个月才会缺粮,若不能速胜,才用得上你的。只是先问你要着,用不用再看情况。至于外边那些,听着风声来闹事的,朕去理会做什么?”
岫昭被他拖着走,一路心思都在想阗悯是不是能一个月内拿下云滇,也未注意正泫回头饶有兴趣地看了他好几回。
两人一起到太后那的时候,岫昭还以为要听念叨,没料正泫先开了口:“朕把弟弟捉过来了,他久病初愈,听听夸还行,母后就别说他了。”
端坐在堂上的太后搀着铃月起身道:“还不能说,你二人什么时候又和好了?这是嫌哀家啰嗦?”
正泫放开岫昭的手,使了个眼色,岫昭倒真往太后身边儿去了,握住太后的手道:“哪有,儿子只是不大舒服,才少进宫了些。”
太后伸手拍他手背:“和好就好,人长大了越是变了呢。”
岫昭本无意来这儿,又被亲娘拉着说了一阵子话,觉得无趣得紧,数次想要抽身,哪料正泫在一边玩着红木架上古董瓶子,根本不往他这儿瞧。他越说声音越小,神色不自觉地委顿起来。
“这是累了?”太后心疼小儿子,伸手摸了摸岫昭脸颊:“那回去躺一会儿?下回再来?”
岫昭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一声。
“…………”正泫搁下瓶子,转身看了他一眼道:“母后不多跟他说几句,下次不知他什么时候有这个闲心跟着过来了。”
“无妨,下次皇上过来的时候召他一起,看他能躲哪儿去。”今日太后对他俩一起过来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索性连下次也安排了。
岫昭五味杂陈地看着正泫,对方好似根本没懂他的意思。
“好,那朕先带他走了。”
正泫一个眼神,岫昭立刻会意,与太后行了礼,一起出去了。二人一出门,正泫就戳穿他道:“别装了,也就只能骗骗母后。”
岫昭此刻又活了过来,轻轻一哂,颜若春花。两人之间片刻安静,均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静默着走了一阵。直到随侍太监提醒,正泫才拉着岫昭一同上轿,往马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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阗悯众人当日行军,走出百余里,便寻了山林背风处就地扎营。兵士们分出百余人,轮换着守夜,为了不影响第二日行军,舒桐特地改为每更更换一队人。李龙吟坐在自己帐篷的火堆边上,听着舒桐安排将士,也未多说什么。他虽看不起几个娃娃将军,可一路行来整合队形,时辰把握,甚至扎营选址,入厕挖坑舒桐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舒桐忙完才同阗悯简短交涉,阗悯也不多问,只听他挨个说完,点了头表示应允。李龙吟心里计较,舒桐看着年长一些,大约是除了许妄之外唯一能用的。至于阗悯和王宇两个新人,表现平平,毫无可圈可点之处。许妄不知什么时候拿着水袋往他身边儿一坐,笑道:“李将军。”
李云龙对许妄这个老将挺敬服,头一低拱手道:“许将军。”
“李将军别客气,我看舒将军安排得挺好,我这老骨头没什么事做,闲着便找将军聊一聊。”
李龙吟谨慎着点点头。许妄喝口水道:“这些原不用舒将军去做,想来李将军手下的人也都能安排的。”李龙吟听过不置可否。
“可是我三个啊,还是阗风老将军一手调教出来的。所以有些个习惯可能和李将军有些不一样,还希望将军让一让。”
以许妄的年龄和官位,同李龙吟说这个话已是极给脸了,李龙吟当即叹道:“许将军何出此言,这次出征皇上既选了阗将军为主帅,我等自是依阗将军的军令习惯行事。”
许妄弯起眉眼道:“我看这一路李将军都愁眉不展,似是有什么顾虑,遂也坐不住,要来帮阗老将军的后人说两句话。”
“将军不必如此。我等身为军人,主将有令莫有不从,将军此举实在令在下有些惶恐。”
许妄笑道:“将军别担心,从前朝中传的那些关于阗“小将军”的事都是真的,我这个老将亲眼所见,不会骗人。”
许妄说的是四年前阗悯一人独战鬼方王取人首级的事。当时随阗悯冲入敌阵的不过几十人,大部分被挡在了外头,只阗悯一人冲了进去,万人围剿之中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挽弓射杀了敌首。这一仗敌我力量太过悬殊,阗悯本是抱着必死之心要与对方同归于尽,没想活着回来了。这个结果朝中的人并不相信,以为只是为了让阗悯为将的说辞,但是当时还有无数双眼睛见着了。
李龙吟愣道:“老将军既如此说,我自然没有不信的道理。”
“虽说当年他是冲动了些,不过为父报仇人之常情。若没有天资和神佑,他岂能做到阗老将军都不能的事。”许妄叹道:“今日大家能并肩而战,也是天意。”
李龙吟再一揖道:“受教了。”
两人说话间听着不远处起了喧哗,忙一同起身赶去看发生了何事。听了几句似是阗悯训人,又像是找人,——王宇此时竟然不在营里。
直到阗悯说要军法处置,那跟随王宇的军士才颤颤抖抖指了远处的小树林:“王将军去嫖了。”
第162章
他一句话说得众人都呆了。
军队长途跋涉,带家属的都极少数,更何况是带妓随军的。王宇才解除了婚约,怎会又带个营妓?舒桐心里不能确定,瞧着阗悯的脸色都黑了,心道王宇要遭。
果不其然阗悯对那招供的兵士道:“带我去找他。”
“这………”那兵士央求起来:“这我不敢啊将军——”
“拉去打二十军棍。”阗悯与许妄交待了,又道:“你不带路,我就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