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岂不是刚成年,就开始帮他带孩子了?
正是在修仙界大展身手的年纪,郁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他最能风光的几年,回到藏龙谷里亲自养育大两个孩子。
他有些怔忡,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也并不是十分了解郁策,至少换做是他,他会觉得太过可惜。
可郁策却浑然不觉似的,从未向他抱怨过这一切。
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郁策轻轻笑了声,说道:“师兄每次想事情时,眉头总会皱起来。”他伸出手,就像那时在沈檀漆的幻境里一般,轻轻为沈檀漆捻开紧皱的眉头,一点点熨平他心中的烦忧。
沈檀漆任由他这样做,月光洒落,淌进郁策的眼底,像一湾泛着柔光的湖水。
很漂亮。
他忽地错开眼,说道:“对不起。”
郁策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跟自己道歉,收回手,问道:“师兄因何抱歉?”
沈檀漆低垂下头,干脆找了块平整光滑的石头,坐在上面,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郁策和他一起坐下。
崖上风光好,没有枯树阻挡,能抬头一眼望见天边嵌入夜色的明月。
他静下心,简单组织片刻语言,说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坏了,说出口的第一句,好中二病。
沈檀漆干咳了声,不敢看郁策的神色,继续低声道:“我来自一个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那里没有修仙的人,没有妖魔,大家安居乐业,只是日子过得有点穷。”
郁策很安静地听他讲,不言打断。
“我十岁那年得了大病,受哥哥照拂,才勉强吊着口气活过来,爹娘死的早,我们兄妹三个就是这世上唯一的依靠。”沈檀漆絮絮道来,他本以为自己很难开口提及那些往事,可真正说出来时居然这样轻易简单,“小时候过得实在不好,多亏有个哥哥,他人很善良,真心地疼我们两个小的。其实想想,他那时也不大,怎么就那么有本事,自己一个人出去打好几份工养家?”
怕郁策听不懂,沈檀漆又细细地说,“我哥他为了让家里好过点,专去工地找活使干,那天在幻境你也看到了,那地方尽是灰土,干的也都是拼命使力气的活。”
他身子弱,每次想要去帮忙,都被他哥揪着领子拽回家里。
郁策点点头,侧眸看着沈檀漆,就像在看一件无暇的瑰宝。
阿漆的心软。
对他软,对亲人更软。
别人对他的好,他永远不会忘。
“直到有一日,”沈檀漆的声音微沉些许,眸光暗下,“我家实在供不起妹妹读书,就把她关在家里,妹妹在屋里一个劲哭啊哭啊,我想去放她出来,被我爸…也就是我爹,一脚踹出门。”
“我听见他在打妹妹,打得好狠,好重,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拼命地砸门,砸不开。数九寒天,她在里面哭了一夜,我在外面哭了一夜。”
“第二天,哥哥从外面回来,看到妹妹身上全是伤,当场发了好大的火,他把门砸得稀烂,然后扔下一句,‘学费我去攒,谁敢不让幺儿上学,我就买把新开刃儿的菜刀砍死他’。”
“没多久他就回来了。”
“一条胳膊没了,在那个年代,也就换了两万块钱。”
说这些话时,沈檀漆的声音已经哽咽,他无法想象那时的哥哥是怎么撑下来的,靠着什么样的意志活下去的。
两万块钱,后半生都笼罩上一层绝望的灰色。
郁策嘴唇翕动,良久,只是道:“所以,那时你见我手被砍断,才那样伤心。”
看到他和当初哥哥一样失去身体的一部分,往事瞬间重现在眼前,那种绝望,险些当场击垮了沈檀漆。
“不过我哥不是妖,也不是魔。”沈檀漆抹了下眼角,努力笑了笑。
听他提及魔,郁策有些意外,说道:“所以你早知道霍叶宁不是你真正的哥哥?”
沈檀漆瞥他一眼,觉得郁策把他想得未免太厉害了,“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万一他真穿成魔族,把胳膊又长回来了呢?”
他总是期待着的,期待着哥哥和妹妹会和他一样穿来,所以哪怕只是看到相像的面容,也激动不已。
修仙界是好的,毕竟在书里的世界,他们会少去很多遗憾。
“只不过,”沈檀漆拉长调子,向后仰躺,用胳膊垫着脑袋,说道,“就算他不是,也不白叫声哥啊。你跟我说过霍叶宁是魔族很厉害的长老么,这种角色,拉拢一下不管怎样都很划算的。”
郁策倏忽笑了,笑他心思多:“霍叶宁不是你叫声哥就能拉拢的,魔族的心很硬。”
“是么?”沈檀漆悠悠道,“不像你,你的心很软……”
闻言,郁策声音顿了顿,低低道:“是,我的心很软。”
他倒是一点也不推辞,应承得这么快,沈檀漆反倒不想夸他了。
明月高悬,他才知道什么是夜色如积水空明,半空中漂浮着茫茫月色,让人心底闲适安心,有些本说不出口的话,也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后日宗门大比,我就要回家去了。”
话音落下,郁策身形微僵,转头看他。
沈檀漆拍了拍他的脊背,就像撸一只炸毛的猫儿,低声道:“我想的是,至少要回去交代一下,让哥哥妹妹知道我都去了哪。”
孩子这样小,需要一个家。他不能让三个孩子就像当初他们三兄妹一样失去家人,如果哥知道,肯定也会同意他这样做的。
但请至少,让他回去,再见见哥和妹妹,跟他们真心地道个谢。
郁策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问,“你还会回来么?”
沈檀漆话里的意思,是要回来的,可他不敢确认,一定要听沈檀漆亲口说出来才能安心。
或许就是真的从沈檀漆嘴里亲口听到,也安心不了。
良久,沈檀漆点了点头,说道:“我一定会回来的,给金鱼芋圆和眠眠一个家,我保证。”
他声音肯定,郁策却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没了?”
天地一时安静。
沈檀漆轻吸了一口气,道:“没了。”
“你曾经教过我,有什么话就直说。”郁策沉沉地看他,“不要藏在心里,这是你教我的。”
沈檀漆听出他的控诉,挪开眼,看向自己的鞋尖,低低道:“是。我没藏在心里。”
有话不说才是藏在心里,他没话说了。
还有什么好说?
郁策忽地起身,将他按压在坚硬石块上,眸光死死盯着沈檀漆的眼睛:“我只再问一遍,真的没有?”
你问多少遍,也是一样的。
沈檀漆想这么说,可对上郁策的眸子,那几个简简单单的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
支支吾吾一阵,郁策却先起来了。
“你心里有我。”郁策起身,将那素薄外衣轻轻披盖在他身上,背对他而坐,理着衣襟,“我刚刚问过你的心了,它说里面有我。”
沈檀漆睁了睁眼,不知道这套理论是郁策怎么总结出来的。
“你幼稚不幼稚……”
他低低嘟哝了句。
他知道,郁策是给他留台阶下,当然,也是给郁策自己留台阶下。
就像那时,金鱼发了高烧,郁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他抱一抱孩子。
他很会留这样的台阶,让彼此都保存体面。
良久,郁策还是开了口:“其实你不必提前告知,就算你走后回不来,我也会好好带大孩子的。”
沈檀漆抬眼看他,心头触动。
“阿漆。”
暗夜里,他轻叹了声,喃喃自语般道,“世间千万事皆有命数,我从前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
“你走吧,你幸福便是我的幸福。”
第61章 任务名称(二更)
(六十一)
宗门大比眨眼间便已经到了约定的日子,箜篌山上下人满为患,穿着各式各样门派道服的弟子鱼贯而入。
沈檀漆爬上炼丹阁最顶楼,俯瞰白云间山麓上的密匝人群。
半晌,他躺会椅子里,随手抄起一本炼丹古籍翻看,其实这书,沈檀漆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陪着郁策温习课业的时候看的,他提问,郁策作答。结果郁策压根没看进几行,故意让沈檀漆反复提问他,倒叫沈檀漆快背得差不多了。
自从前夜和郁策聊过,郁策和他的话越来越少,像是有意在保持距离,虽然只有一天,沈檀漆还是能感觉到,郁策是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淡下来。
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在分开那日,不会太过纠结难过。
宗门大比在一个月内才会结束,今日是第一日,万宗会晤祭典,所有弟子都会齐聚箜篌山表演些舞剑符咒阵法之类的绝活儿。
沈檀漆类比一下,觉得大概跟现代的奥运会开幕式差不多。
他懒得去看,没什么心情,马上就要去领盒饭的人,去看表演总感觉他们是在自己坟头蹦迪。
系统跳上膝头,脑袋顶了顶沈檀漆手头的书,有些急切道:“宿主,你怎么还在这呢?你得想办法给郁策找麻烦去啊!”
沈檀漆把书盖在脸上,躺进椅子,说道:“又不能靠太近,还要找麻烦,我也很难做的好不好?”
“那也不能在这躲着,”系统干脆爬到他胸口,两只小鸡爪啪地一下捧住他的脸,认真说道,“你上次在谢迟那差点被弄死的事你忘了?”
这事,沈檀漆跟系统坦白了一半,他只说了自己被谢迟掳走,对方想要夺舍他的身体,却没有说谢迟还想砸碎他的三蛋。
他眸光飘忽,看向窗外正在祭典上热闹欢呼的众人,找寻郁策的影子,心不在焉道,“今天谢迟不会来,那日郁策把他胸口洞穿,他受了很重的伤,这段时间什么都做不了。”
没找到郁策的身影,也是,就他那样的性子,肯定不愿意掺和进嘈杂的人堆中。
沈檀漆缓缓收回目光,心头不知怎的,空落落的,什么都填不进去。
在炼丹阁躲藏起来,何尝不是在躲郁策,见面总会想起昨天晚上那些话,心里也不舒服,不如不见。
系统脸上的表情很严肃,说道:“那也要相当谨慎,最后一个剧情点,只要咱们完成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闻言,沈檀漆眸光微暗,低低道:“是啊,结束了……”
他到时候怎么回来呢?原本的打算是忽悠系统把他带回来,可是他家系统虽然看起来脑子不太聪明,但是也不可能轻易就能被骗过。
得想个办法好好贿赂它才行。
系统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仍然滔滔不绝地嘱咐着:“你看上次谢迟对你下手,肯定也是主机那边为了让剧情加快进展,在原书里沈檀漆和谢迟根本没有见过面,沈檀漆就死了。你仔细想想,这说明主机已经注意到事情不对劲了,咱们接下来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沈檀漆细细思索片刻,说道:“好,我知道了,如果我成功完成了剧情任务,会有什么奖励吗?”
除去系统最开始许诺的月薪一万三五险二金外,总得再给些什么类似年终奖的东西才对。
听到他的话,系统难得有些尴尬,豆豆眼挤咕挤咕两下,小声说:“这个、这个我得跟主机那边申请……”
沈檀漆笑了笑,说道:“你的意思就是说没有咯?”
“……”系统后退两步,怎么感觉今天宿主好像变得有点腹黑,似乎盘算着要怎么骗它一样。
很快,系统就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沈檀漆说:“我可以不要这段时间的所有工资和福利,我只有一个要求,把我送回去之后,再把我送回来。”
“什么???”
系统震惊地瞪大眼睛,就差揪着沈檀漆的领子问他到底想干嘛了,不可思议的道:“哪有这种规矩?”
向来穿书者分为两种,一种急着要回去,完成任务拿钱走人过美滋滋的幸福生活,另一种没完成任务,被迫留在这个世界里痛苦不堪地度过余生。
哪有人来了要走,走了又回的?
“这就是我想要的奖励,”沈檀漆眯了眯眼,说道,“主机只是想让这本书的剧情能够正常运行下去,在书里‘我’被一剑刺死,男主宗门大比夺魁,这就相当于我的任务完成了。既然任务完成,后面我回来又有什么不行?”
系统无法反驳,干张着小鸡嘴,半天吐出来一句:“可这样、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沈檀漆捧起书,继续看,“有什么不行,我只是回来照料我三个孩子,男主该走的剧情他依然可以走,我没有破坏任何剧情任务,为什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