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徐敏听了,立刻给赵明阳的后背来了一巴掌:“学长也太细心了!老赵,你能不能学着点儿!”
赵明阳一边龇牙咧嘴,一边也感慨道:“我学习!燕儿你真的是好福气!”
燕鸥好不容易离开了医院,现在又被一群人宠着捧着,心情自然好得不得了,他开开心心换上了居家的衣服,等一群人帮自己打点好,便心安理得躺回了床上。
等徐敏和赵明阳一窝蜂跑去隔壁收拾他们暂住的房间,燕鸥立刻见缝插针,拉过季南风说:“老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今天晚上?还是明天?”
季南风知道他是个急性子,笑道:“我跟展方说了,明天一早就过去,今晚再让我陪陪你们,好吗?”
“商量好了就行!”燕鸥开心地笑起来,“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不愿意去,还准备联合老赵同志给你下药迷晕了,直接打包寄到皖省去呢。”
季南风听笑了,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作为惩罚,更多更多的话想说出口,又被笨拙地藏到心里,酝酿成了一个吻,轻轻落在他的额前。
临行前的最后一天,四个人在新的小屋聊了很久。他们叙了旧,聊到从前怎么从铁三角变成两对情侣,聊到当年怎么一起逃课喝酒谈恋爱,聊了最近这几年大家的发展,这样恍惚一回头,才发现,日子真的过得好快,有些时光,真就在眨眼间被定格在了从前。
“上次同学会,你跟学长在澳洲没能来,我也没跟你提过。”赵明阳一边啃着自己顺道儿买来的鸡爪,一边摇头叹息道,“小武也不在搞摄影咯。”
燕鸥正被那鸡爪子香得五迷三道,一个恍惚差点儿没能反应过来:“啊?小武也不在干啦?之前不还说要开影楼的吗?”
“是啊,说是行情不好,现在转行去作销售量了……”徐敏也拆了一包鸡爪,盘起腿大大咧咧啃起来,“哎,想当年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啊……”
燕鸥听了,也颇为感慨。
厨房里,正在认真准备晚餐的季南风闻言,也忍不住轻轻开口道:“是啊,你们专业还算可以了,像我们,现在整个系里还在继续画画的,真的都已经很少很少了。”
其实摄影相对于美院其他专业来说,已经还算幸运了,而像是油画版画之类的专业,毕业之后还能坚持继续从事纯粹艺术创作的,即使是在央美这样的院校,比例也并不乐观。
说到底,艺术并不是一个非常接地气的东西,从年少的一腔热爱与理想,走到不得不想方设法变现糊口的现实,有些人一路咬着牙走来,便不得不丢了愈发沉重的初心与爱。
想到当年一起立下的豪言壮志,一起畅想过的未来,他们有些遗憾,但却也自知无权批判——在生活面前,选择没有所谓的对错。
这一晚,季南风亲自下厨,为两位跨越大洋的送炭翁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必须清淡饮食的燕鸥便只能抱着自己的特制营养餐,一边垂着眼睛不去看,一边吧嗒吧嗒滴着口水。
好不容易熬到晚餐之后,几个人又凑到了一块儿,一起帮季南风的画展过流程、出主意。
赵明阳和徐敏毕业之后,一直在海外市场摸爬滚打,尤其对欧美艺术圈的主流风向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有他们指导坐镇,季南风立刻觉得又多了十二分的放心——这一回,自己背后的亲友团阵容,可实在是太强大了。
“不得不说,学长的画真是这个。”赵明阳看了季南风列出来的作品照片,情不自禁比了个大拇指。
徐敏也点头道:“当初读书的时候就觉得惊为天人,这几年沉淀打磨之后,不仅技法上纯熟了,个人风格也越来越强烈——真是老天追着喂饭吃啊。”
扎实的画功决定了一个画家能不能吃绘画这口饭,而是否拥有自己独有的风格,才真正决定了画家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走多高。
季南风崇尚印象主义,在精准抓型的基础上,每一根线条都带着极强的动态感——他的画就像随手拍下来的照片,画里的风吹草动、蝶飞鸟啼,似乎都只为他短暂停留下来了这么一瞬,这么独一无二的一瞬。
这一天晚上,他们真的聊了好久,忙完了季南风的画展,又忙不迭交代燕鸥的事情。
赵明阳还是老样子,一听说燕鸥糟的罪受的苦,眼泪就控制不住哗啦啦流,他哭了徐敏也跟着哭,只能留下季南风和燕鸥手足无措地安慰这对伤心的小夫妻。
第二天一早,季南风便踏上了返回皖省的旅程。燕鸥不能随便出门,便只能坐着轮椅,把季南风送到家门口。
“每天晚上只要身体情况还好,就跟我打个视频。”季南风嘱咐他说,“要照顾好自己,要听小赵和小徐的话,有事千万不许跟我瞒着。”
“好啦好啦,师父别念啦。”燕鸥笑着打起哈哈,自己却也忍不住叮嘱起来,“你到那儿记得给我多拍点视频,有什么进度或者改动也跟我说一下。”
季南风点点头,弯腰亲了亲他的侧脸。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恍惚——他已经做好了留下遗憾的心理准备了,却没想到,这只奇迹小鸟又一次给他带来了奇迹。
直到看着门外明媚的晨光,看见停在门外即将启程的车,季南风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这一次的画展,对自己来说真的很重要。
门外的光洒在他的肩头,刚巧停在他的足尖,距离燕鸥咫尺的距离。
季南风放下了手里的行李箱,转过头来很认真地对燕鸥说:“崽崽,真的很谢谢你……”
话还没说完,燕鸥就从黑暗中伸出一根手指,挡在他的唇前:
“不要谢谢我。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你的热爱就是我的热爱。”
——请带着我的愿望,飞向更远的地方。
第24章 夏山如碧24
季南风坐上了离开上海的动车,这几天的悲欢便在一瞬间和他擦肩而过。
看着窗外被涂抹成流线型的风景,季南风心中五味杂陈,强烈的期待、隐秘的担心、无法摆脱的顾虑……无数情绪堆叠出一张色彩混乱的画,叫人说不清道不明。
但他知道,从拿起这张车票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他答应过燕鸥,要站到更高处,去追寻属于他们共同的梦想。
窗外,初晨明媚,风云清朗。季南风学着燕鸥的模样,用手指比出一个镜框——咔嚓。
那一刻的美景留在了指尖,下一秒,便又在时间中随波逐流。画家和摄影师一样,都拥有让时间定格的魔法。
季南风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许久,才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他大约是魔怔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能留住时间的魔法?
上海到皖省,坐高铁只需要一到两个小时,比驱车自驾快捷太多,倒实在是有些走马观花,不适合爱看沿途风景的人。
但这回季南风也确实没有走马观花的性质——燕鸥为他争取来的每分每秒都是珍贵的,到站之后,他甚至没有回他们在附近租的那栋别墅,直接拖着轻便的行李箱,就直奔美术馆。
展方负责人接到消息,提前就等在门口,看到季南风风尘仆仆地赶来,忙不迭迎了上来:“季老师,您辛苦了,这么大老远的。”
身边没有燕鸥陪着,季南风有些招架不住对方面对面的热情,只能下意识地拉开了距离,礼貌道:“真是不好意思,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
“特殊情况,我们都能理解,都能理解。”负责人一顿昏天黑地的客套,听得季南风脑袋瓜子嗡嗡的。
跟八面玲珑的燕鸥不同,季南风真的很不擅长交际,尤其是这些话说出口前都要先在嘴里镀层金的商人,他拿捏不好与他们交往的分寸,也很难听出他们笑脸背后的真心话。
季南风顿感一身疲惫——要是有燕鸥就好了。
好不容易熬过来几个回合的客套,交流进入正题。负责人带着季南风在展厅快速浏览了一遍,便开始介绍当下的情况:“前期的准备流程已经基本完成了,几个衍生品的样式需要您挑选一下。画已经寄过来了,前展昨天刚刚撤完,正准备开始动工。您来得真是时候,这些事宜已经推得不能再推了。”
季南风一边听一边点头,拿着备忘录快速记着交流中出现的问题——他在别的方面都很好说话,唯独在关乎于作品的事上,他处处都要吹毛求疵。
他挑了几个方案上的毛病,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聊完他便觉得真的好险——幸亏自己今天赶来了,才能正式开始布展前发现一些线上沟通没能发现的问题,这些事情的解决宜早不宜迟,一旦开始动工,那可真就来不及了。
负责人对这一次沟通也十分满意,勤勤恳恳记下来季南风说的内容,然后客套地问:“季老师,您爱人现在身体情况好些了吗?”
季南风客套地笑笑:“前不久刚做完手术出院静养,现在正拜托朋友照顾着,目前状态还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负责人说,“从您的只言片语里,就能感受到您爱人的艺术素养之高,他之前提出的关于‘风’的构想也非常有意思,真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如果这次能亲自来到画展现场就好了。”
季南风闻言,心情微动,但面上依旧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与客套:“他刚刚做完手术容易感染,还是尽量不要乱跑比较好。不过他也的确很期待这次画展,我到时候会找摄像老师拷贝一份视频发给他的。”
两人交谈完,负责人便转身去忙了,只留下季南风在原地,脑子里回想着负责人刚刚说的话——
燕鸥一定也很想来吧?季南风心想。
从刚刚确定要办这个展开始,燕鸥就一直忙前忙后地操心,他们两个人不止一次畅想过办展时的样子,聊过可能吸引来的贵宾,甚至早早就草拟好了两个人在开幕式上的发言稿——一切都在按照原计划井井有条地进行,唯独少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晚上视频聊天的时候,两个人似乎都有意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季南风和他汇报了这一天的工作进度,燕鸥则滋儿哇地嚷嚷着告小夫妻俩的状——
“老婆!我受不了了!他俩老在我面前秀恩爱!!”
听到他的哀嚎,小夫妻俩又张牙舞爪拱到他的面前,你亲我一口,我抱你一下。
燕鸥惊恐地推着轮椅落荒而逃:“走开啊!救命啊!!”
看着季南风在对面乐呵呵地笑,燕鸥悲愤交加地指着那对人形虐狗机:“他俩当着我面儿啵嘴就算了,打牌还光明正大地出千合伙坑我的钱!”
季南风不会说什么俏皮话,只能温温顺顺安慰道:“就当感谢他们这段时间帮忙吧。”
小夫妻俩闻言,气焰又嚣张了好几倍,燕鸥也不在意,很快又转身投入到以一敌二的战场中去。
看着对面的热闹场面,季南风免不住心想——世界上也大概只有燕鸥这样的人,可以忍受自己的无趣和沉闷,能够接受自己这样的不合群。
他抱着手机,看着屏幕对面的人笑着闹着的模样,久久舍不得挪开眼。
嬉闹间,燕鸥也看向了季南风,两个人隔着屏幕对视,似乎世间一切便在这一刻宁静下来。
“老婆……”燕鸥顿了顿,率先开口,“……你记得再注意一下光线问题,一定要配合你画的色调,那副《光海》颜色浅,背景墙要用深色,灯光也要适当调整,记得提前跟他们说。”
“嗯。”季南风点头,很乖巧地听他说,“你慢慢说,我都记着。”
燕鸥又仔仔细细找了几个问题,说着说着,两人却又不约而同陷入了一阵沉默。
如果燕鸥能去就好了——季南风知道,他们此时都在想这同一件事。
那一刻,季南风清清楚楚在燕鸥的眼里看到了不甘心。季南风怕他冲动,赶紧道:“你这几天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有什么问题及时和医生沟通,不要到处乱跑,听到了吗?”
燕鸥一听这话,耳朵又开始起茧了:“好啦好啦,别念了!”
季南风无奈地笑起来,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
接下来直到开展前的这段时间里,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画展这边,落地团队虽然比不上燕鸥的想法新奇灵动,但好在配合度很高,季南风提出的要求基本都能一一满足。而燕鸥这边,季南风也每天监督他的饮食和作息,询问他的身体状况,跟进他和医生的交流。
时间真的走起来,也会在恍然中过得很快。季南风只觉得自己每天都满满当当的,一回神,居然已经到了开展的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