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山颂

作者:山颂  录入:04-25

  “好。”季南风说,“你在那边随便逛逛,我现在就过去——对了,有想吃的点心吗?我顺路的话可以给你带过去。”
  “不用了。”燕鸥说,“……还得留点肚子吃烧烤呢,你直接过来吧。”
  赶紧过来吧,早点见面,早点结束。
  一方面想要快刀斩乱麻,一方面燕鸥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想季南风了。
  他看着手里的报告单,将他叠好藏进了包里,那一刻,身旁的路人匆匆从他的世界里经过,只留下了一串喧嚣的残影。
  燕鸥站在公园的一角,沉没在与他无关的轻松快乐中。此时,他仿佛站在了蒙克扭曲夸张的线条里,巨大的落寞和后知后觉的难过,终于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
  好想季南风。
  好想见见他。
 
 
第2章 夏山如碧02
  挂了电话,燕鸥大概缓了半分钟才从季南风的声音中抽离出来。
  他慢慢从长椅上站起来。休息了一会儿,头疼已经没那么明显了,但似乎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此时没什么力气,区区五百米的距离还是叫了个车,把自己送去了天鹅湖公园。
  事实证明,五百米的距离真的太近了,燕鸥觉得自己刚坐进去就被赶了出来,他付了昂贵的起步价,悻悻下了车。
  天鹅湖公园。
  燕鸥下车的地方就在公园门口,透过面前的小树林,就能看见一片宽阔的人工湖。
  几个月前,他们来到皖省,是因为季南风受邀来这边展览画作,于是燕鸥这一期的摄影主题,便也就定在了这边。
  毕业之后的这几年里,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忙忙碌碌地于各地奔走漂泊,燕鸥去哪里拍照,季南风就跟去哪里画画、办展,两个人互相追随,似乎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将他们分开。
  现在正值春末夏初,湖面上有成群结队的水鸟和鸳鸯,闪闪的粼光坠在它们的羽毛上,倒是自成了一副画来。
  燕鸥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这才想起自己是出来看病的,没带相机。
  于是他伸出双手比了个取景框,然后还有模有样地调整了焦距,将光和影、水和天、鸟和树,一起框进了他的镜头里。
  在湖中央的水鸟凌空腾起的一瞬间,他手动给摄像机配了个音——“咔。”
  那一刻的画面便在他指尖的一方凝固了。
  燕鸥喜欢摄影,快门声响起的声音总会让他穿越进照片里一般,短暂地忘却一切烦恼。

  直到腰间的电话响起,他放下了手指间的镜头,那一方凝固的照片粉碎在了空气里。
  “崽崽?你在哪?”电话里的季南风说,“我到停车场了。”
  “我就在附近。”燕鸥说,“我马上就来。”
  从取景框里走出来,燕鸥终于又回想起今天叫人沮丧的一切。
  他很清楚,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人生都将迎来什么剧变——他现在一切的悲伤与失落都基于即将和季南风分手道别,他的眼光总是如此短见又现实。
  他得趁崩溃和后悔没追上他之前,快刀斩乱麻地把话说清楚、把手分干净。
  燕鸥握起拳给自己打气,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该说什么、该怎么说,都已经反反复复打好了草稿,就差一句开口把话说清楚了。
  他一边伸手揉着太阳穴,一边快步拐进了停车场,走向了那辆熟悉的商务车。
  深呼吸。
  看见他就得开口,燕鸥反复在心里警告着自己——千万不能给自己任何动摇的机会。
  走向副驾驶的一瞬间,燕鸥透过了车窗看见季南风的脸。
  那张精致又柔和的脸上正带着弯弯的笑意,燕鸥心里咯噔了一下,慌忙撇开目光不敢看他。
  他低着头拉开车门,火急火燎地坐上副驾,刚想快点把准备好的台词往外倒,就看见面前伸来一只骨节分明、剔透如玉的手。
  那只手里捧了一杯奶茶。
  “我托人帮忙排的,你一直说想喝的新品。”季南风说,“吃烧烤总要配点喝的。”
  平日里,两个人没事就会开上一瓶小酒,但最近燕鸥头疼,季南风就陪他一起把酒给断了。燕鸥木木地接过那杯奶茶,然后抬头看着向季南风。
  他的眼睛里映着车窗外的春色,比自己用任何型号的设备拍出来都好看。
  燕鸥抿了抿唇,把坦白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他想,等吃完烧烤再说也不迟。
  车厢内没开暖气,倒也是把窗外初春的寒意捂得暖暖的。
  看着燕鸥抱着奶茶发呆,季南风正过身子看他:“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燕鸥愣了一下,然后咧嘴笑道:“没有,走了一天,累傻了。”
  季南风看他笑起来,便也放了心,探过身子帮他系好安全带。
  今天的季南风身上有股淡淡的沉香木味。燕鸥闻得出来,这是前段时间自己才给他买的汤姆福特的乌木沉香。
  “咔哒”一声,安全带扣好,燕鸥便习惯性地伸出双臂轻轻抱住季南风——他有手有脚,自理能力正常,但季南风每次都会伏过身来,亲手帮他系安全带,就是为了这短暂几秒之后的一个拥抱。
  温暖、柔和、永不缺席的拥抱。
  季南风低下头,蜻蜓点水一般吻了燕鸥的鼻尖,燕鸥便忍不住弯眼笑起来,抬头回吻他的脸颊。
  一直到季南风撤回身子,回到驾驶座中去,他们见面的必要流程便走完了。
  他们在一起了七年,热恋了七年。在身边无数情侣分分合合、不再如初的年岁里,他们一直活成了别人羡慕的样子。
  燕鸥窝在真皮座椅里,柔软的质地缓解了他的腰痛,加上和季南风拥抱亲吻,他觉得郁闷的心情短暂地消散开来。
  “崽崽今天不是去采风的吗?”季南风一边开车一边问,“怎么都没带相机?”
  燕鸥正准备戳奶茶,又被他硬生生问停了。
  他匆匆瞥了一眼季南风,然后强颜欢笑道:“这次主编要求手机摄影呢,我实在用不惯,拍了半天全删了。”
  怕他再多问,燕鸥赶紧把话题转去了画展的事情。
  季南风说:“关于这次场馆的布置,我想晚上再找你商量一下,我今天突然有了一个灵感……”
  燕鸥当初会选择做独立策展人,就是为了季南风。刚毕业的那段时间,他自学了很多东西,又结交了一大把人脉,算是一步一步把季南风从幕后捧到了台前。
  现在,季南风每次举办画展,燕鸥也都会帮忙设计画册、布置场馆。他们都很享受这样一起孕育艺术的过程,他们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真的非常合拍。
  窗外是充满生机的绿春,车里是季南风的轻言慢语。燕鸥的心情再次好起来,头疼劲儿也散去了,似乎全世界只剩下明媚的春日,和面前这个人如春阳一般熠熠生辉的人。
  “我这次的主题是致敬印象派,而印象派追求定格瞬间的光影,是在瞬息万变中提笔的追光者,所以我想要在展厅中设计一些变化的光源展现这一概念。”季南风轻轻停顿了一下,“但是……”
  听出季南风的停顿是留给自己,燕鸥很快回答道:“但是你作画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变换光源的问题,在展出时做出这样的变动,会直接影响作品的观感,甚至可能喧宾夺主——这样做很有意义,但是风险也很大。”
  “对。”季南风笑起来,似乎是在感慨他们的默契,“所以我想听听你,有没有更好的点子。”
  季南风的画不缺人买,比起老实巴交地为自己的画作宣传,他这些年的画展更倾向于打造整体的氛围感和传达自己的艺术理念,展厅也渐渐成了他作品的一部分。
  他是个真正热爱艺术的人。
  可惜现在燕鸥的脑子乱乱的,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好点子,只能先缠着他去吃烧烤,等来灵感的时候再说。
  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灵感来了。燕鸥垂下了眸子。
  吃烧烤的地方在当地有名的夜市,他们坐到桌边的时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市井的温度在闪烁的灯影间氤氲,燕鸥忍不住看着面前穿着白衬衫的季南风,他的存在,在一片热闹中颇有些格格不入——
  他身上总带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偏就是这份气质,让燕鸥忍不住喜欢把他往街头巷尾里带。
  这让他很有成就感,所有人看到的季南风都是一尊不可亵玩的雕塑艺术,只有他的季南风,是可以和自己一起吃烧烤、喝啤酒的普通恋人。
  他又忍不住弯眼笑起来,看着季南风斯斯文文地吃着肉串儿,把这路边的圆桌变成了米其林餐厅的模样。
  唯独可惜的是,今天他真的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喝光了季南风给自己买的奶茶,又象征性地叼了几口他递到嘴边的肉串儿,便摆摆手,表示投降了。
  季南风意识到了不对,俯过身子问他:“吃不下了?”
  燕鸥笑笑:“奶茶喝饱了。”
  季南风皱起了眉头:“崽崽,你是不是还是头疼不舒服?或者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从刚刚见到你,我就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
  一口气被他全部猜中,燕鸥的喉头哽了一下。
  理智告诉他,现在是坦白从宽的绝佳时机,但是话说到嘴边,就变成了小声的抱怨:“我说了我今天有点累……”
  说完,像是证明自己没问题一般,燕鸥抓起桌子上剩下的烤串儿闷闷吃了起来。
  “不想吃就不吃了。”季南风赶紧伸手拦他,“打包带回去做夜宵也可以。”
  话还没说完,燕鸥就已经塞完了桌上的最后一根串儿,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不要随便说男人不行。”
  季南风实在拿他没办法,无奈地笑了笑,便也不再追究刚才的问题了。
  一边,终于靠实力堵住怀疑的燕鸥,站在身侧打量着季南风,酸酸的感觉再次漫溢上心头。
  ——果然自己想的是对的,这件事情真是越拖越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了。
  回去的路上,他悄无声息地坐到副驾驶上,什么也不说,就静静看着季南风。
  路边鹅绒般的灯光落进车里,季南风的脖颈像是被雕刻过的大理石像,雪白修长,比例完美。
  哪怕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也不过如此。
  燕鸥看着他的线条,他身后整个世界似乎都落进了景深镜头之中,被那一丝沉木香抚成了不相干的模糊。
  他轻轻屏住呼吸,脑袋悄悄朝季南风的肩旁偏了偏。
  他想,如果这一夜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就好了。
  毕竟,这可能是自己和季南风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第3章 夏山如碧03
  车外的夜景,在暖黄的色调中后退,燕鸥疲惫地阖上眼,季南风便也不再找他搭话。
  充斥在耳边的,是一首季南风很喜欢爵士乐——《It‘s all over but the crying》。
  一切告终,唯有哭泣。在沙沙作响的老唱片音质中,燕鸥皱了皱眉,脑袋再次隐隐作痛。
  他闭着眼忍痛装睡了一路,直到感受到车缓缓停下来,季南风帮他解开安全带,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家了,没睡着吧?”
  燕鸥睁开眼,尽管太阳穴一阵抽痛,但看见季南风的眼睛,眉眼又忍不住弯起来:“又被你发现了?”
  “听你呼吸音就知道了。”季南风笑着解释道。
  很显然,季南风今天心情很好,燕鸥替他高兴,但愣神的功夫,又觉得更难过了。
  因为脑袋疼得厉害,燕鸥下车的动作非常缓慢,但还是扛不住视野一阵发黑。
  他藏在季南风看不到的地方,扶着车身缓了好久,直到季南风敏锐地回过头,他才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关上车门,沿着院子里的石板路走去。
  他们待在皖省的这段时间里,在政务区租了一套上下四层、附带三百平的花园独栋别墅——他们的工作性质注定了他们满世界地飞,但即便是短暂于一处驻足,他们依旧会认认真真地挑选好住处,料理好自己的生活。
  燕鸥一直很喜欢这间别墅门前的院子,精致的新中式布景处处散发着木质的禅意,松竹造景和假山交相辉映,伴着潺潺流水声,能让忙碌了一天的归家人彻底放松下来。
  燕鸥感觉到了一丝安慰,他深吸一口气,在这一方葱茏的夏绿中,嗅到了一缕极其特殊的清香。
  他有些诧异地回过头,但只一瞬间,那气味便在他的面前彻底消散了。
  季南风的话提醒了他:“院子里的昙花,今晚估计要开了。”
  花圃种着的那株昙花,是他们当初选择这座宅子的原因之一。原主人精心料理了它四年,四年未曾见其花开,临出国连屋带花都租了出去,才终于有了企图一现惊鸿的架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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