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风刚想说些什么,忽然皱起眉,转身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个动作让燕鸥也紧张起来,果不其然,季南风又反复试了两遍,然后道:“测个体温吧?我怎么觉得又有些烫了?”
燕鸥有些不大情愿,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季南风说完之后,他便感觉脑瓜子有些嗡嗡的了。
等体温结果的时候,燕鸥就已经确定自己发烧了,这一会儿烧起来的火势异常凶猛,几乎是刚刚反应过来,就瞬间飙升到了叫他难以招架的温度。
对于这种突发情况,燕鸥几乎一瞬间乱了手脚,他现在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些草木皆兵,任何一点症状都能叫他浮想联翩。他难以接受地蜷缩起来,惶恐地道:“不会吧,老婆,我怎么又开始了……”
燕鸥的心态越来越差,但好在季南风却肉眼可见地稳了很多。他看了一眼体温计,然后安抚道:“别怕,可能是有点感冒了,你现在抵抗力就是很差,今晚又着了凉,这些都是在意料之中。先吃点药观察一下吧。”
有了季南风这句话,燕鸥安心很多,老老实实吃了季南风喂给他的药,便乖乖躺在他的膝盖上。突如其来的高烧让他全身都很疲倦,但时间没到,他也实在是睡不着,只能蔫吧唧唧地玩着季南风的手,叹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洗澡受凉了……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
季南风看出来他心理难受,就一边帮他盖好被子,一边耐心地劝道:“没事,正好睡一觉嘛,吃了药一会就好了。”
燕鸥闷闷地“嗯”了一声,转身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老婆……我有点害怕……”燕鸥叹了口气说,“我们的旅行还没正式开始呢,怎么就出现这么多意外啊?”
季南风一边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一边说:“我们要往好处想,趁我们还没走远的时候出现一些小的状况,就是给我们思考和反悔的机会,状态好,我们就继续往前走,身体撑不住,我们就停下来好好治病。”
燕鸥原本很反感说反悔的事,但这一回突然病了,便也忽然想明白了——如果真是寸步难行的状态,与其咬着牙硬撑,倒也不如放慢脚步稍微等等。生活从来就不是一场离家出走般的赌气,见机行事的人不应当被嘲笑出尔反尔。
但还是有些不甘心,他转身,把自己滚烫的脑袋塞进季南风的掌心里,似乎想用那人冰凉的体温给自己降温。他小心翼翼地许愿道:“希望我还可以继续往前走。”
“嗯。”季南风也说,“我也希望。”
对于燕鸥摇摇欲坠的心情来说,季南风短短的几句话实在太有力量了——似乎无论怎样都有退路,燕鸥迷迷糊糊地心想。
高烧终于耗尽了燕鸥的体力,叫他昏昏沉睡了过去,但还没睡一会又开始咳嗽,看样子是真的感冒了。
咳着咳着,燕鸥又开始恶心反胃,睡眠反复被打断的感觉让燕鸥烦躁不堪,额头上偏偏还顶着一团火,大半夜的,燕鸥吐着吐着就开始难过地哭起来。
他没什么力气嚎啕大哭,只能委屈巴巴地掉着眼泪——他觉得自从生病之后,自己真的变娇气了很多,以前为了拍雪景摔断了腿,他也愣是没有流过半滴眼泪,现在只是胃里难受、发发烧、咳嗽两声,自己好像就难受得天都塌了似的。
季南风看他哭了,赶紧把人搂进怀里安慰着——燕鸥化疗期间,他学会了太多照顾人的法子,比如如何降温退烧,比如如何止咳止吐。
他颇有经验地帮燕鸥按摩手腕上的内关穴,又给他喂了些温水喝,等他终于不怎么反胃了,就轻轻问他说:“崽崽,我们去一趟医院吧?”
好不容易脱离了医院的掌控,再听见这句话,燕鸥又忍不住哭出声来,但他知道自己这个情况不允许再磨蹭,或者说,这样的事情可能会成为今后的常态,便只能无奈地答应下来。
此时此刻,他全身的力气都被这一番折腾给抽干了,脑子也嗡嗡乱叫起来,整个人像是被泡在水里,黏答答、湿漉漉的一团。燕鸥觉得自己像是个没有灵魂的破布玩偶,毫无反应地被季南风直起身来、裹上衣服、抱进车里。那人还细心地帮他扣上了安全带,一边开车,一边冷静地说:“忍一忍就到了,医生会对症下药,比我们自己瞎捉摸肯定管用。”
车里的暖气很足,是季南风提前开好了、确定不冷才把他抱进去的。在这样温暖的环境里,燕鸥的眉头逐渐融化开来,迷迷糊糊终于又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居然已经亮了。燕鸥看着雪白的环境,紧张得瞬间直起身来,直到看见自己身旁迷迷糊糊睁开眼的季南风,又看着四周的环境,才慢慢放下心来——
虽然自己手上正挂着吊瓶,但这里不是叫他恐惧的住院病房,自己也没有躺在病床上,而是坐在输液诊室的长椅上,身上还盖着季南风提前带来的大衣。
没看错的话,自己应该是在季南风腿上躺了一夜。
脑袋还有些迷糊,但是身上难受的症状已经基本消散了,他迷迷瞪瞪地看向季南风:“我……?”
“急诊室。”季南风揉了揉他的耳垂,让他安心躺回来,“昨天晚上你病得难受,我不放心,就带你过来了。”
燕鸥忙不迭问道:“需要住院吗?”
“不用。”季南风笑起来,“医生说就是重感冒,加上抵抗力弱就病倒了,挂两天水就好了。”
燕鸥听了,终于放心下来,笑意也重新回到脸上:“那我们还能继续前进吧?”
季南风笑笑,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看你表现咯。”
看他的表情,燕鸥就知道未来的路还可以继续走下去,他放松下来,躺进季南风的怀里。
太好了。燕鸥心想——能继续旅行真的太好了,能有季南风支撑陪伴自己,也真的太好了。
曾经永远被自己安慰的季南风,居然也像模像样地担任起了治愈系的角色,这或许就是让他倍感安心的原因吧。
燕鸥偏过头,看着季南风沉默的双眸,忍不住侧过身亲了亲他的脸颊。
成长一定很辛苦吧,燕鸥在心里悄悄对他说道,但是我真的很想和你继续走下去,所以,今后的路还是要继续麻烦你了。
第40章 秋月星华40
挂了水之后, 燕鸥的烧慢慢退了不少,胃也没那么翻江倒海了,就是咳嗽还不太止得住——毕竟是重感冒, 就算是普通人也得难受几天。
燕鸥靠在季南风肩膀上发呆的功夫, 那人就闲不住, 找护士站借了笔纸写写画画了。
季南风是他们那届艺考速写的单科状元,他的画曾经被各大画室拿去做范本。但燕鸥在真正接触到季南风本人的时候才知道, 这人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 其实他并不欣赏艺考的线面速写的风格,但他可以为了高分通过艺考, 花了短短两个星期把画法完全转变过来, 等高分通过联考之后, 再火速丢掉他不喜欢的风格,做回以前的自己。
他画画根本就没有“适应”这么一说。在遇到他之前,燕鸥多少觉得自己还有些天赋在身上, 但看过他的画、见过他的人之后, 这一点点小小的自负都被彻底憋回肚子里去了。
不过,当不了天才, 就当天才的男朋友,当天才画里的那个人。燕鸥一边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边看着他手中的画笔三两下就勾勒出了两个相互依偎的影子。
燕鸥看出来这人画的就是他们当下的动作, 带着浓浓的鼻音道:“默写吗?怎么还是镜面的?”
季南风笑了笑,用笔尖点了点他们的正前方——他们面前的是诊室的一面玻璃门, 这个方向刚刚好能看见他们的靠在一起的影子。
原来是写生。燕鸥刚这样想着, 便看见季南风手里的线条快速成型——他的画风依旧如往常一般, 极其精准、没有一丝多余,但仔细看, 却发现跟他想象中的走向不太一样。
他没有画出燕鸥手上挂着的吊水瓶,也没有画出燕鸥满脸病恹恹的疲态,更没有画出来医院嘈杂低沉的环境……他的笔下,一切消极的色彩都被干净的光影通通抹去,画中,诊室的铁皮长椅被画成了长长的木藤椅,四周压抑的环境也变成了春暖花开的模样,在一片春意盎然中,季南风和画外一样,正低着头认真作画,而一旁的燕鸥只是表情放松地靠在他的身上,微微闭着眼,明明和现实中的他一样全身肌肉放松,却不像他现在这般痛苦无力,而是更像浅浅进入了一个甜甜的梦,叫他放下了一切的戒备,轻松快乐。
细看,其实构图和动作和玻璃门中映出来的别无二致,只是经过季南风神奇的加工,两个闷在病房里苦闷的可怜人,便来到了春日里,惬意地晒着暖意打着盹儿。
看着他的画,燕鸥便觉得心情顿时舒畅起来——画室的老师曾经说过,季南风有着浑然天成的光感,他对明暗关系尤其敏感,处理起来也更是得心应手。眼下,他光是用简单的黑白线条,便近乎勾勒出一张可以看得见色彩的明媚的画面来,简直就像是会魔法一般,不知怎么的,就创造出了惊人的奇迹。
燕鸥看着他的画,感叹道:“太神了,其实看多了联考的速写,总会对这种东西产生疲劳感,备考的那段时间,我甚至不能从速写里感受到艺术美,但是你画的就完全不一样——你的画好像就是为美而生,更难得的是,这是一种所有人都能领略到的美,不是所谓需要门槛的‘高处不胜寒’的小众艺术。”
季南风对他的这番言论颇有几分感同身受,他说:“虽然有人觉得审美是很私人的东西,但我一向认为,真正的‘美’是有共性的,大众对美的追求有一种天生的趋同,而真正好的艺术,应当是大众能看得懂、能欣赏到的美。创作本身就应当是深入浅出的过程。”
说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没有夸自己的意思……我就是就事论事、表达一下我的看法。”
季南风虽然画得很好,但总是有些缺乏自信般的谦虚,燕鸥蹭了蹭他的耳朵,笑着说:“但我就是夸你的意思,你偶尔也麻烦承认一下自己的能力,好不好?不然会显得我们这些凡人很傻。”
季南风被这么捧着,更不好意思了,实际上,他平时都不太敢多看燕鸥对自己画作的评论——他只觉得埋头画就好,至于评价,自己给出来的总是不够客观的。
他紧张地转了转笔,回想到刚才自己发表的长篇大论,忽然觉得自己的言论有些不妥,又回过头来补充道:“当然,我并不是瞧不起所谓的小众艺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追求,但是我同样觉得‘标新立异’不应当是用来贬低所谓大众审美的一个借口。实际上,能抓住大众眼中的美,反而需要更多的观察和体验,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燕鸥听他说完,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好久,这才笑起来说:“你看你,平时思考还是蛮多的嘛!总感觉你心思细,而且是创作的第一视角,其实应该比我更擅长这一块,平时写不出来,要么是脸皮太薄,要么就是偷懒吧!”
话一说完,还没等开口解释,季南风就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你以后可以试试自己写啦。”燕鸥装作轻描淡写道,“我可以教你,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的。”
每次燕鸥想要教会自己什么、锻炼自己什么,季南风就会产生莫大的恐惧——这总会提醒他,自己以后必须要独自面对一些事情,总会让他意识到眼前浮光掠影的日子即将告罄。他下意识想装聋作哑,想糊弄着说一句“你来就好”,但话都说到嘴边,他才终于觉得,有些事情是根本没有办法逃避的。
于是他只是轻轻应道:“好,那你多教我几遍吧,我会好好学的。”
不得不说,燕鸥真的是个当老师的好料子——他做任何事情,脑子里都有清晰的结构大纲,用语言表述起来也非常有条理,文字创作这样感性随性的东西,他都能给季南风理出可靠的思路来,硬是把这个脑袋里不装条条框框的家伙,教了个小彻小悟。
画画、观摩、教写文案、模仿创作,几个回合下来,燕鸥的药水也不知不觉挂完了。虽然还是像风箱似的呼哧呼哧的难受,但比较昨天晚上半死不活的模样,已经恢复得相当可以了。
回民宿的路上,燕鸥忍不住问道:“老婆,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啊?我怕整个秋天就都耗在这儿了,好不甘心啊。”
“大概再挂两三天的水,等身体完全平稳下来吧。”季南风说,“情况好的话,我们就可以出发去下一站了。”
燕鸥闻言,泄了气似的,差点儿滑到车肚子里去:“啊——好烦啊——都怪我——好好的怎么又病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