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风原本还担心燕鸥怪他迷信, 听了这话愣了愣, 也弯着眼睛回抱住他。
“除夕快乐,老婆。”燕鸥在他耳边轻轻道, “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壬寅年的最后一天, 燕鸥收到了来自季南风的礼物, 他身体状态良好,胃口也很棒,对迎接新的一年信心满满。
酒店退了房, 距离傍晚还有好久, 季南风把行李搬到车上,忽然问道:“崽崽, 想兜风吗?”
“嗯?”燕鸥没反应过来,“开窗兜风吗?”
季南风弯着眼睛, 拍拍他的肩膀, 指了指路边一排停着的共享单车:“敞篷的。”
燕鸥秒懂了他的意思,欢呼起来:“好诶!!”
自从两人买了车之后, 就几乎没有骑单车上路过了, 印象中上一次这样悠哉悠哉还是在学校。
那时候, 季南风总是骑着单车,悠悠地穿过那片金黄的银杏叶海, 燕鸥就坐在后座搂着他的腰,晃着双腿,看着面前的风景,聊着未完成的画。那辆单车载着他们的青春,带着他们路过了春秋冬夏、走过了斗转星移,经过了风吹日晒,看过了阴晴圆缺。
此时,那两个轮子的瘦小单车再次站在他们的面前。
燕鸥二话不说,直接飞到了自行车的后座,像以前那样揽着季南风的腰:“老婆!兜风!”
季南风扫好码,蹬起脚蹬:“出发!”
那两个轮子的小车,便在温暖的风中缓慢启程了。
随着身体越来越差,燕鸥很久没有跑过步了,就算是坐在车里,季南风也担心他着凉,永远关着车窗开着暖气。这样扑面而来的风,让他一下子找回了曾经自由驰骋的感觉,仿佛自己又沿着湖边跑起了步、在敞开的车窗里风驰电掣,在茫茫的滑雪场、在轰隆的直升机上、在无垠的悬崖边恣意飞扬。
也只有广东的冬天能够这样,燕鸥忍不住抬起双腿,假装自己在离地飞翔。
他看着季南风被风微微吹起的发尾,又想起了年少时这人随风飞扬的衣角。
他忍不住抬起头,扬着声问:“南风——你要往哪里吹——?”
季南风也笑起来,回答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会一直帮你托住翅膀——”
燕鸥朝他喊着:“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啦——”
季南风一听这话,眼眶又开始泛红了,但在燕鸥看不见的地方,南方的暖风便将他的眼泪拂去了。
这时候,热热闹闹的鞭炮声在身后响起,燕鸥有些惊喜地回过头,就看着一串红龙,在一旁的街道边燃起。
“哇!!好久没听到鞭炮声了!!”燕鸥惊喜道,“老婆!!真的过年了!!”
禁燃禁放好多年,再加上逢年过节就往国外出逃,燕鸥已经快忘记鞭炮是什么声音了。今年是难得的放开,这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像是一块扔进湖里的石头,将他脑海里关于春节的记忆,一下子掀起层层浪花来。
他想起来小的时候,一到过年就能拿到压岁钱,他就会伙同楼道里的其他孩子一起,在小卖部买成袋儿成袋儿的摔炮、擦炮、呲花,大人在楼下空地上点轰隆隆的大花炮,他们小孩儿就凑在一起,玩儿自己的小响炮。
“老婆,你以前玩过擦炮没?”燕鸥兴奋地问道,“就那种像火柴一样在盒子上一擦就能点着的。我们小时候可皮了,就喜欢往河里炸,擦炮进水就很讲究时机,扔早了可能不响或者很闷,扔迟了可能就在手上炸了。”
季南风小时候没什么朋友,也没有同龄的亲戚,过年家里也没有和睦的样子,所以燕鸥嘴里描述的内容,在他听来就像是童话书上的美好故事。
放在以前,他可能会因为这样的落差而有些难过,但是此刻他只觉得,燕鸥能有这样快乐的童年回忆真是太好了——他希望燕鸥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季南风笑着问:“那你被炸过手没?”
“炸过呀!就我炸的最多!”燕鸥笑起来,“你还不了解我吗?典型的激进冒险主义。”
季南风赶紧问:“疼吗?有没有伤着啊?”
“疼啊,炸得哇哇大哭,哭完了继续炸,一点儿记性都不长。”燕鸥乐呵呵道,“不过小卖部老板大概知道我皮,从来都不卖给我那种威力大的鱼|雷,所以也最多就麻了几天,也没伤着。不过还好,我们只祸害自己,不闹腾别人,什么扔下水道啊、窨井盖儿啊的缺德事儿,我们打小就不干的。”
季南风听了,还是觉得心有余悸:“这也太危险了。”
“现在不会了。”燕鸥保证道,“我现在看到这么皮的小孩儿,给他拎起来照着屁股直接开揍。”
季南风又忍不住笑起来。
正说着,路边的小院儿门口,两个小孩儿就捂着耳朵嬉笑着跑起来,燕鸥非常有先见之明,赶紧伸手也捂住了耳朵,但季南风还得骑车,来不及做些什么,就听到一声“啪”的脆响,荡漾在狭长的街道上。
这人被吓了一跳,燕鸥刚想嘲笑他,就看这人把车停下,只朝着俩小孩儿走过去。燕鸥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以为这家伙真要去打小孩儿屁股了,赶紧紧张兮兮地跟过去。
但没想到,这人只是弯腰问了小孩儿两句话,就回头朝燕鸥走过来,满脸欣喜道:“想不想玩?那边有卖的!”
原来是问擦炮的事儿,燕鸥也开心起来,接着揶揄道:“是你想玩吧!”
季南风大大方方承认道:“对!看起来很好玩!你陪我玩吧!”
燕鸥嘿嘿笑道:“我也想玩!带我一个!”
大过年的,街边大部分的门面都关上了,就剩下几个最后还要赚小孩儿一笔的勤快人家还在坚持摆摊,顺着俩小孩指的路,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店家——是一个极度还原校门口小卖部的小小的门面,门口还坚持用木板牌子写着价目表,还有夹杂着广东话的欢迎语。
燕鸥看不懂那些,眼里也没有那些,他只看到店门口摆的满满一排,惊喜无比:“我去!我的妈呀!!”
季南风不知道燕鸥为什么这么激动,但看他开心,自己也跟着兴奋起来:“怎么了?”
“全是我小时候玩过的,美猴王、黑蜘蛛,还有大红鹰!!”燕鸥看着那熟悉的纸壳儿,两眼放光,“还有小呲花和加特林!好久没玩过了!”
眼前的烟花爆竹种类繁多、琳琅满目,季南风只认识个鞭炮,其他的个头有大有小,譬如那什么加特林,名字和长相一样,都相当有些暴力。
燕鸥看出来季南风是个新手,对这些陌生的火药制品还带着些发怵,加上自己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爱闹腾了,就买一盒花名儿叫仙女棒的呲花、买了几盒擦炮和摔炮,其他的都是挑选的类似于小喷泉那样的危险性低、观赏性强的小烟花。
从店里走出来的路上,他一边兴冲冲地拆包装,一边跟季南风分享心得:“老婆,我告诉你个诀窍,自己买就买这种参与性强的、好玩儿的,如果你不怕,以后可以试试玩二踢脚、震天雷,但是呢,那种噼里啪啦上天开花的,咱们就蹭别人的就行。”
说完,他还怕季南风听不懂,拿手比划道:“就那种——咻——碰!然后五颜六色的那种,看别人玩儿就行,上了天了就是大家的。”
季南风看着人还玩出心得来了,忍不住笑着刮了刮他的鼻梁。
燕鸥一边走着,一边塞给季南风一个摔炮:“你试试这个,就往地上摔就行了。”
季南风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这玩意儿结构很简单,就是一张薄纸包了点火/药。
他伸手往地上一摔:“啪!”
一声小小的脆响从地上炸起,甚至不如踩瘪一个易拉罐的声音大,但是因为是自己亲手摔出来的声音,季南风还是如愿以偿地开心起来。
燕鸥期待地看着他:“好玩吗?”
“好玩!”季南风朝他伸手,“来五个!”
燕鸥看他这么上道,也开心起来:“恭喜你,掌握了玩摔炮的真谛——几个一起才爽!”
“啪啦啦!”一串脆响,季南风面上的愉悦更甚了。
燕鸥直接给了他一整盒,自己也拿了一盒,他似乎在酝酿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鬼鬼祟祟地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四周没人之后,这才抓了一把摔炮放在手里。
眼看着他的眼神突然严肃起来,季南风有预感他要开始抽风了,于是毕恭毕敬地退到一边,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动作。
紧接着,就看着人用食指和重视捏了一粒摔炮,然后起了范。
他先是腰背挺直,双腿并拢,接着宛如做法一般,将捏着炮的手指抬至眉心,接着伸直指天,然后“哗”一下,手臂在空中画了个圆弧,与此同时,他嘴里也振振有词:“操天道、化两仪——!”
“啪!!”手里那粒摔炮应声落地,仿佛是他手指放出了一声惊雷,落在地上。
季南风一下秒懂他的意思,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燕鸥也没绷住破了功,但很快又收拾好表情,一个弓步,来了个回身下刺:“生阴阳、转乾坤!!”
“啪啪!”又两声轻响,好似天神下凡,捉拿祸害人间的妖怪。
接着,他又表演了一套提膝点剑、虚步平劈……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啪!”
“法由心生,生生不息!!”“啪啪!!”
最后,他来了一个自创的大招,一顿云手推拿之后,借势把手里握着的一把全部撒下——
“太乙天尊——急急如律令——!!!” “啪啦啦啦!!”
随着最后一套动作的完结,小巷子里响彻起燕鸥的咒语和这一片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季南风一边开心地给他鼓着掌,一边相当配合道:“谢谢长老为民除害!!”
燕鸥又装模作样比了个道指:“慧剑出鞘,斩妖诛精,一切灾难化为尘……”
念完他便乐得瘫在了季南风身上。
季南风偶像包袱重,燕鸥也不指望这家伙像自己这么发神经,但这人一把一把地也摔得开心。摔完了他又迫不及待拉着燕鸥去拆擦炮,燕鸥便又一路走一路教他各种自己小时候的玩法——
除了一个一个点燃扔各种地方,他们还把几根擦炮头对头摆在一起、摆出各种形状、再用打火机点燃,就是低配版的小鞭炮。
接着,燕鸥又拉着季南风一起,把擦炮里的火药挤到地上,两个人合伙,拼拼凑凑画出一个爱心形状。
燕鸥蹲在地上,给火药粉上加了个引信,然后拿起打火机,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嚓!”点燃的一瞬间,一颗灰色的心被火焰点燃,发出了灿烂的、热烈的光来。
季南风仿佛看见这颗心在面前跳动起来。
这一刻,他那暗沉无趣的童年、那封闭自我的灵魂、那郁郁寡欢的双眸,似乎都亮起了火光。
在这片温暖的橙黄色里,他看见燕鸥回头看向自己,月牙儿似的眼睛晶亮地闪烁着。
燕鸥点亮了他的心。
第58章 冬山如睡58
鞭炮在耳边噼里啪啦响起的时候, 季南风好像真的找回了他童年丢失了的那一部分。
从前,他是一个没被宠过的孩子,现在, 他面前的这个人给了他所缺失的全部的爱——自己再不用羡慕人, 他也是个有人陪着、有人爱着、玩过鞭炮的大小孩了。
那颗心亮到快要熄灭的时候, 季南风便回过头,想要转身离开了。
火药粉在燃烧之后, 变成了一堆漆黑的死灰, 就像眼前这颗心,在短暂地亮起之后, 就再也无法被点燃。季南风竭力避免自己产生悲观的联想, 便拉着燕鸥的手说:“饿不饿?崽崽?我们去吃牛肉火锅吧!”
“好!”燕鸥弯着眼睛笑起来, 季南风眼中那一次微茫的火苗又轻轻跃动起来。
医生开的药对燕鸥的症状确实有奇效,这半天下来,疼痛基本上消散了, 他明显感觉到精力、胃口也都好了很多, 现在光听季南风说要去吃火锅,他明明还不是特别饿, 都馋得想要拉起季南风在大街上狂奔了。
年三十还在坚持营业的店家并不多,但并不是没有, 季南风顺着网上给的电话挨个儿过问、又开车花了足足40分钟, 这才找到一家口味正宗、评价极高、大过年还坚持营业的火锅店。
毕竟正常营业的店太少,而总有那么些过年来旅游的外地人、和不愿意回家吃年夜饭的年轻孩子在大街上晃荡, 这家火锅店生意好到比火爆还要火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