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年的意外,让孟老太爷大受打击却又按下不表,只以为慈悲道姑观相之术失了准,偏偏六年后,先皇降下御旨赐婚。
孟老太爷才知命中注定的福与祸,孟昭菀逃不掉。
书桃担心孟昭菀失态,借口有要事禀告,请孟昭菀借一步说话。
二人距离金喜他们稍微远了些后,书桃自腰间摸出一张药方:“这是老太爷清晨一早差人送进宫来的。”
孟昭菀苦笑,她都不知换过多少回药方了,照样怀不上龙嗣。
书桃道:“这回不一样,老太爷去了趟南疆,在南疆住了三个月,想尽办法终于打动药世阁的少阁主,把人请进弘京城来为您医治,这张药方上具是天底下最名贵的药材,定能将您治好。”
“药世阁向来避世,祖父居然能请动他们。”
书桃犹豫道:“老太爷把……燕姑请了去。”
燕姑!
孟昭菀愣了愣,转了个话题,问:“这少阁主既然来了弘京城,为何不亲自入宫替本宫诊脉,凭空一张药方就真能治好本宫的病?”
苏桃:“……听说这少阁主性情古怪,且药世阁出了大事,少阁主一进京,人就不见了,只留下这药方。”
孟昭菀:“大事?”
“说是……药世阁被人屠了满门。”
孟昭菀自幼习武,对江湖事颇感兴趣,听得心惊不已,还想再问问详情,寝殿内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该是勤勉帝王起身了。
孟昭菀忙揣好药方,领着所有人进殿。
刚一掀开床帐,就见勤勉帝王一脸的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仿佛见了鬼似的,嘴唇哆哆嗦嗦……哆哆嗦嗦……
哆嗦了老半天才终于从嗓间挤出一句道:“朕不是该……驾崩了吗?”
孟昭菀:“???!!!”
本宫是耳朵坏了吗?皇上好像说了个很吓人的词……
帝王有帝王的素养,最基本的就是,雷打不动去上朝,风雨无阻批奏章。
没有成功驾崩,朱玉瑾的内心很悲伤,反正是做梦,她才不管那么多,闹着不上朝。
孟昭菀却用“我知道我昨晚侍寝有失误,没让你尽兴,但你也不能拿不上朝威胁我呀”的哀怨眼神望着她。
朱玉瑾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无奈妥协,忍着悲伤穿上衮龙袍、戴上善翼冠,稳坐在了金銮殿的龙椅上,听满朝文武叽叽喳喳。
由于悲伤情绪太浓厚,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拼尽全力才没有哭出声,只低声啜泣。
好烦,在梦里还要上朝。
朕只想去吃喝玩乐,自由飞翔。
满朝文武全部懵圈,他们活了大半辈子,或多或少有点人生经历,但帝王落泪是真的没见过。
不禁面面相觑,互相嘀咕着,皇上是咋了?
朝堂氛围很是尴尬。
金喜高声唱喏:“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户部侍郎出列,启奏淮南水患后,治理工作已然结束,良田产量有了历史性突破,流离失所的百姓亦不再是无家可归,无不感激皇恩浩荡。
英勇候出列,请旨赐婚,他家小儿子与忠义伯爵府的大儿子两情相悦,惺惺相惜,愿结两姓之好。
中书侍郎出列,启奏自己的娘亲,也就是皇上的乳娘昨日突发急症去世,恳求皇上追封为诰命夫人。
大家从国泰民安说到婚丧嫁娶,朱玉瑾的眼泪始终没断过。
君心难测,满朝文武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搁以前皇上也没有这般多愁善感啊。
难不成是昨日的事成了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于是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上官阁老。
每一道目光都在质问上官阁老,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又做了什么伤害皇上的事?
上官阁老:想哭。
第8章
朱玉瑾越哭越凶,甚至接连打了好几个哭嗝,主要是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想——有没有可能是重生。
不不不!
她内心惊惧交加,不可能!这太吓人了!这太命苦了!绝对不可能!
这是梦,一切都是梦,肯定是梦!
随即她就不受控制的回忆起了许多过往的伤心事。
她桃李之年登基,皇帝做了六十二栽,算上登基前监国的那四年,凑了个六六大顺。
在这六十六年里,她为国操劳,积劳成疾,日子久了,龙体就被掏空了。
早年连丧二女又使她痛不欲生,跟小皇后反目成仇亦是苦上加苦。
她已是心力交瘁,就想早点了此残生,去阴曹地府喝一大碗孟婆汤,忘记世间的所有烦恼,再转世投胎,去做一只自由飞翔的小燕子。
她猛地甩甩头,差一点把乌纱翼善冠给甩出去,自己骗自己道,一定不是重生,是朕梦醒的方式不对!
后又自欺欺人道,或许每个入弥留之际的人,都会受到老天爷的考验,陷在梦境之中难以清醒。
那既然睡觉醒不了,她就整点刺激的试一试。
想着想着,她就重燃了斗志,早朝不上了,奏章也不批了,爱咋咋地吧!
她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雄赳赳气昂昂的走掉了,离去的姿势和昨日一模一样,此举依然被满朝文武解读为“愤然离席”。
巧的是,上官阁老正在禀告武林中一惊天动地的大案——药世阁惨遭灭门,八百弟子一夜之间被屠杀得干干净净,连看门狗都未能幸免,杀手简直毫无人性,人神共愤,只要少阁主外出行医,逃过一劫。
按理说,江湖纷争不归朝廷管辖,但此案严重危害社会治安,引发百姓恐慌,流言不到十日就从南疆传进弘京城,总共九九八十一个版本,各大茶馆的说书先生对其中最精彩的几版进行了文学加工,引发全民热议。
奈何话刚到一半,朱玉瑾又走了。
满朝文武不分青红皂白的又开始怪他:“阁老啊,你讲话真的太难听了。”
上官阁忍无可忍,不ʟᴇxɪ顾文人的优雅风骨,道,敢问老子说什么了?
满朝文武不敢置信他爆了粗口,个个脖颈青筋暴起,大声吼道:“你每一个字都说的很难听。”
“江湖出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大事,老朽如实上报有错吗?”
“皇上本就心情不好,你尽说些打打杀杀的事!”
“我呸,你个谄臣。”
“你个老奸臣!”
大家互相吹胡子瞪眼,气得面红脖子粗,也不知谁先动的手,反正就是打成了一团,由两个人抱头互殴,变成了两坨人抱团互殴,带刀侍卫们拉都拉不住,甚至惨被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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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的帝王不对劲,今日的帝王更不对劲,居然在上朝时哭了……
金喜不明所以,只一门心思扑在“想办法逗帝王开心”上,一踩下金銮殿的最后一节台阶,就迫不及待的问:“皇上,今日您想玩点什么?”
朱玉瑾抬袖抹泪,没有言语。
金喜:“画画下棋弹琵琶?投壶蹴鞠打马球?绣花踏舞踢毽子?”
朱玉瑾睁着红红的眼睛,意正言辞道:“朕只想驾崩。”
金喜:“!!!”
敢问帝王一心寻死为哪般?
今晨起身,帝王满嘴都是驾崩,他以为是帝王闹起床气,故意没话找话发牢骚,眼下再一瞧,可不是起床气这么简单呀。
他故意慢了两步,偏头拽过小银子:“你赶紧去宣太医,把整个太医院都请来为皇上会诊。”
皇上一心求死,怕是政务压力太大导致精神有些失常。
当然,这些只是他的揣测,但在他眼里,但凡求死的人,精神或多或少都有点崩溃。
孟昭菀今日也不太好过,她去慈宁宫跟太后请安,只待了半刻钟就告了退。
此时正气呼呼的坐在步辇上,眉心紧皱,粉脸涨得通红。
涂了蔻丹的指甲在扶手上挠出数道浅痕。
高高兴兴去请安,没想到太后劈头盖脸一顿骂,指责她蛊惑皇帝出宫,一夜逛遍莺盛街所有青楼,作为国母是大大的失仪。
她佩服太后好手段,皇上出宫低调低调再低调,逛青楼时也是仔仔细细的编了个身份,这才过去多久,太后她老人家就了解的一清二楚,看来养心殿里有太后的人。
她是三朝元老孟老将军的孙女,兵马大元帅的嫡女,自小受尽万千宠爱,父亲也好,母亲也罢,连半句重话都不曾给她,太后倒好,天天看她不顺眼。
她积蓄内力在掌心,一掌拍在扶手上,直把抬步辇的奴才震了个手脚不稳,险些把她摔了。
“停停停,本宫心烦得很。”
书桃扶着她落地,陪她在步辇前头慢慢走:“自古婆媳多不和,娘娘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您尽您的孝道便是。皇上为了哄您开心,陪您微服出宫,那是皇上对您的恩宠,太后也就是提一嘴,挑不出您别的错处。”
“她无非是因为本宫迟迟未有所出,心有不满。”
她们一前一后跨进万春宫的门槛儿,院内的桃花香气扑鼻而来,宽人心境,孟昭菀深呼吸一口,闻出花香中还混有淡淡的药香。
孟昭菀讨厌喝药,抬手遮了遮鼻子。
一小宫女自后院来,托盘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尚在冒着热气。
孟昭菀哪有心思喝药,视而不见,转身进了花房,拿起金剪替一株兰花修剪杂叶。
书桃赶紧捧着托盘跟进去,反手关了门,行至孟昭菀身边,苦口婆心的小声劝慰。
一会说药世阁的医术闻名天下,奴婢听闻那少阁主更是天赋异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开出的药方定然不一般,且药方奴婢也细细瞧过了,多是些天上有地下无的东西,好在御药房揽尽天下奇珍异草。
一会又说老太爷亲自去了趟南疆,山遥水远,风餐露宿,吃了许多的苦,您不要辜负老太爷的心意才好 。
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孟昭菀不知听过多少样劝她喝药的话了,早练就了铁石心肠的本事,始终不为所动,一直埋头打理兰花。
书桃接着道:“这不只是老太爷的心意,也是燕姑的心意。”
孟昭菀执剪的手一顿,黑羽般的睫毛轻微发颤。
燕姑本是燕子门的大小姐,名叫燕鹿儿,也是孟昭菀的亲娘,二十五年前南疆有反兵为祸一方,她爹孟佩南受先皇指派前往南疆镇压,到的时候,发现反兵已经是溃不成军,一打听才子是燕子门的燕掌门不忍百姓受苦,率领上千门徒与反兵恶战三天三夜,以少取胜,燕姑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
孟佩南敬佩燕长门的义薄云天,从而结识了燕姑,两人一见钟情,私定了终身,孟佩南便带着燕姑回到京城。
不过那时孟佩南早娶有一妻,名叫白蔚。
燕姑深爱孟佩南,事前已知晓,甘愿做妾,但白蔚不愿。
妻妾自是不睦,便后宅不宁。
孟老太爷虽然不喜燕姑是江湖草莽出身,但并未苛待。
不久后燕姑就生下孟昭菀,又被慈悲道姑算出孟昭菀是泼天的富贵命,按理可以由妾抬为妻。
白蔚出身高门,乃户部侍郎的独女,祖宗往上刨五代全是读书人,可谓腐书网,表面知书达理温婉贤惠,到了这紧要关头,却是不肯被人压过一头的,便搬出母家压人。
孟佩南实则薄情寡义,为求家宅安宁,也为了讨好白家,便将燕姑安顿在了隔壁巷弄的锡兰小院,又将年幼的孟昭菀抱给白蔚抚养。
甚至对外宣称,孟昭菀就是白蔚所生,只因正房嫡出,才能名正言顺的在未来坐上后位。
燕姑日夜思念女儿,时常溜出别院去偷偷看望。
孟昭菀注定是未来国母,孟家不愿去母留女的腌臜事传扬出去,派人日夜守在锡兰小院,不准燕姑再轻易出门。
燕子门的秘术就是轻功“扶摇点水”,是以派去看守的人皆是军营中挑选出的武功高强者,燕姑多次反抗皆无果,看守就成了软禁。
主母白蔚疼爱孟昭菀,孟昭菀也与她亲昵,从未有过任何怀疑。
直到孟昭菀在及笄之礼那天……
那天府上热闹,下人忙得不可开交。
忙中容易出错,燕姑趁着守卫松懈之际,溜出了锡兰小院,藏进了孟昭菀的闺房中,告知了孟昭菀实情。
可是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世又如何,孟家簪缨世家,孟昭菀就算想救燕姑也无能为力。
如今贵为皇后更不敢去救,假若去救了,惹起旁人注意,就是拿孟家几百条人命去赌。
一国之母乃妾室所出的庶女……秘密一旦被揭开,即是欺君的大罪。
书桃:“求娘娘喝药。”
孟昭菀定心后接过药碗,碗壁余温透进掌心:“既有燕姑的一份功劳,你就派人送些好东西去孟府,告知他们转送去锡兰小院。”
“是”
孟昭菀从回忆中缓过神,仰头把药灌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