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药碗搁回托盘,金喜就在花房门外求见。
孟昭菀一心挂在兰花上,修剪完这一株,再修剪下一株,准他进来,觑着他问:“何事匆忙?”
“娘娘,皇上她……不对劲。”
“有多……不对劲。”孟昭菀疑惑的问。
“特别特别不对劲,奴才斗胆问问娘娘,昨夜您和皇上可有闹出不愉快?”
金喜除了帝王睡觉沐浴等事上不跟着外,其余时候都是对帝王寸步不离,昨天白日帝王都还是好好的,怎么睡一觉起来人就哭哭啼啼了。
所以要追溯帝王不对劲的原因,只能是昨夜……
孟昭菀:“……”
能有何事!不就是她侍寝时太忘情,只顾自己尽兴,没让朱玉瑾满意呗!
堂堂帝王,一起榻就发脾气,到现在还不依不饶,有完没完了!
讨厌!
金喜:“奴才已经派人去宣太医了,娘娘去养心殿看看皇上吧。”
孟昭菀挺惊讶,皇上竟因这事气病了?
一炷香后,孟昭菀赶至养心殿。
一推开寝殿的大门,就看到朱玉瑾高高的挂在一条白绫上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小脸白中带青,青中带紫。
孟昭菀:“!!!!!!!”
第9章
太医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们全都上了年纪,一见到帝王上吊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便受到了严重惊吓,一时胸闷气短,纷纷倒地呼救。
动静闹得太大,侍卫以为有刺客闯宫,咻咻咻的冲进来,当即也吓得虎躯一震。
幸好他们年轻力壮,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跳过一地的白胡子老太医,挤进慌慌张张救驾的一堆太监宫女当中,来到了皇后身边,将即将驾崩的帝王从白绫上摘下来。
孟昭菀抱着朱玉瑾跌倒在地,猛掐她的人中,一边掐一边呼喊太医。
一抬头,发现太医们一个个全躺在地上抽搐,比朱玉瑾更需要抢救。
金喜还是太年轻,当场开哭。
孟昭菀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快,将太医们弄醒。”
书桃跌跌撞撞的奔到太医们身边,她觉得太医应该是越老医术越好,于是从中挑了一个最老的,啪啪甩去ʟᴇxɪ两个大耳光。
被选中的太医是太医院的院首,名叫史回生。
他出生于医药世家,名字取得很吉利,起死回生,一听就让人感觉值得信赖。
只是年老体弱,身形单薄,书桃轻轻松松的就把他拽到了帝王身旁。
孟昭菀和他颇熟,只因他日日来万春宫请平安脉,对他的医术有所了解,将帝王托付给他:“速速救驾!”
史回生忍住脸颊处火辣辣的疼,伸出一根手指,去探朱玉瑾的鼻息,当即长舒一口气,又摁住帝王的手腕细听脉象,道:“娘娘放心,皇上无碍,微臣马上为皇上施针。”
孟昭菀深深深呼吸,高悬的心就此落地,背心却满是冷汗,人也像是要虚脱了。
金喜却哭得更凶了,算是喜极而泣。
不光他在哭,整个养心殿的奴才奴婢都在哭,太吓人了,皇上要是没了,以太后娘娘的脾气,他们肯定会被拉去陪葬,说不定还会治他们一个伺候不周之罪,诛他们九族……
好在是虚惊一场。
大家齐心协力把朱玉瑾抬上龙榻,又识相的退到养心殿外,临走前,不忘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老太医们也扛走,以便史回生能有一个安安静静的施针环境。
唯有孟昭菀还留着。
她两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叮嘱史回生仔细些,直到朱玉瑾的脑袋被十数根银针扎成刺猬,脸上恢复几丝血色后,才彻底放心离去。
她就站在寝殿门外,在温暖的春夜里打了个寒颤,定定神,方才挥退左右,只留下书桃和金喜,质问道:“皇上好端端的,怎么就上吊了?”
瞧这阵仗,应该不是她昨夜侍寝不周导致的……
金喜擦着满头的大汗回答:“皇上像是有什么特别伤心的事,今日在朝堂上一个劲儿的哭。”
孟昭婉:“哭?”
她和朱玉瑾成亲快五年了,也就在这两日见到朱玉瑾哭过。
可哭归哭,不至于要上吊啊。
难道是有刺客?
不对啊,刺客若要刺王杀驾,一刀抹脖子来得最快,没必要把人挂到房梁上去……多此一举。
难不成真是朱玉瑾自己想不开?
为何呀?
孟昭菀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史回生抱着药箱出来了,面露疲惫道:“娘娘,微臣已为皇上施完针,这就去为皇上开些安神的药。”
孟昭菀抓住他话中的关键字:“安神?”
史回声解释道:“皇上的脉象轻虚而滑,且中气涣散,该是心思忧虑过甚,微臣斗胆猜测……皇上所得应是癔症。”
孟昭菀蹙眉,紧张的问:“可有医治之法?”
史回生:“国事繁重,皇上难免忧心烦闷,情绪过于压抑,又良久得不到疏解,才会走了极端。”
“快,带史太医去配殿开药方。”孟昭菀对书桃道,然后转身叮嘱金喜,“此事绝不可外传,养心殿内但凡有奴才敢在私下议论,即刻杖毙!”
金喜头皮发麻,帝王家的小皇后真不是个好惹的。
他连声称是,却也欲言又止。
孟昭菀斜睨着他:“金公公有话讲?”
“娘娘,”金喜压下音色,像在透露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其实奴才是怀疑皇上……中邪了。”
孟昭菀:“!”
“娘娘就没觉得皇上这两日有诸多反常的地方吗?”
孟昭菀陷入沉思,的确挺反常的,为她微服出宫,为她逛青楼,为她花钱如流水,还张口闭口就是“朕要去个很远的地方”。
常言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孟昭菀病急乱投医:“宣公孙国师!”
朱玉瑾以仁孝治天下,不信鬼不信神,国师于她而言,基本是个摆设。
她不信,孟昭菀信。
公孙国师一来,孟昭菀就为其赐座,搞得受了好几年冷落的公孙国师受宠若惊,浑身不自在,孟昭菀便将刚才发生的事细细说与他听。
公孙国师立马挺直腰杆,有了种“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气质。
他阔步进了寝殿,对着龙榻上的朱玉瑾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得出结论道:“嗯,皇上印堂黑气缭绕,定是邪气侵体啊。”
孟昭菀迷惑了。
所以,朱玉瑾到底是癔症,还是中邪?
“皇儿啊!”一声饱含怜爱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孟昭菀循声而望,就见太后由兰淳嬷嬷搀扶着,脚步匆匆而来。
孟昭菀心里一个咯噔,这太后消息可真灵通。
她上前迎接道:“皇上一切安好,母后勿要担心。”
太后掠过她,直入寝殿,坐上龙榻一角,抚摸着朱玉瑾俊俏的小脸蛋,确认人还热乎着后,怒道:“哀家如何不担心!”
孟昭菀本就没有瞒她的意思,将经过一五一十说来,并请她定夺,皇上到底是癔症还是中邪。
太后气得直瞪眼:“一派胡言!皇上乃真龙天子,自有老天爷庇佑。你是后宫之主,更是天下国母,居然也犯此糊涂!皇上怎会是中邪,怎会有癔症!一帮庸才!侍卫何在,把公孙国师和史太医给哀家拖出去打。”
公孙国师:“!!!”
刚开完药方回来的史回生:“!!!”
侍卫领命,气势汹汹的来拖人,把二人拖到院子里的长凳上摁住,举起木杖就往他们屁股上招呼。
啪啪几下!
惨叫声此起彼伏。
太后好解气,心火熄下大半,道:“依哀家来看,皇上治国辛苦,后宫又没有几个贴心窝的人儿为她宽心解闷,她自是有想不通的时候!”
孟昭婉咬咬后槽牙,真是一有机会就埋汰人啊,话里话外都在嫌她不够温柔体贴。
她屈膝跪地,垂眸道:“儿臣有错。”
太后打一巴掌给一个枣:“皇后哪里的话,你操持后宫也不是容易的事,昨日你帮皇上挑了几位姑娘,不仅无错,还有功,哀家也当真是高兴,你得抓紧时间好好调丨教她们,让她们早日侍奉皇上。哀家先替皇上做主了,封她们个才人当当吧。”
孟昭菀气鼓鼓,但又无法发作:“全听母后安排。”
“好了,哀家累了,你且退下,哀家陪皇儿待会儿。”
“是。”
孟昭菀退到门口,忽觉龙榻上有响动,急忙折回,很是惊喜扑过去,道:“皇上醒啦!”
太后也很惊喜:“好皇儿,你可吓死母后了!”
朱玉瑾揉揉惺忪的睡眼,看清太后的脸后,又将睡眼揉了揉……再揉了揉……瞬间弹坐而起,爆发一声痛苦万分的叫喊:“啊——”
“朕怎么还没驾崩啊——”
太后:“!!!!????”
多少有点心理准备的孟昭菀:“……”
太后一愣二愣三愣,遂默默转头对孟昭菀道:“……把史太医和公孙国师都叫进来吧,再替皇上瞧一瞧。”
昭菀心情沉重的看向窗外,回禀道:“母后,他们好像……昏过去了。”
太后:造孽呀。
第10章
其实公孙国师和史太医主要是占了年纪大的便宜,只挨了三五杖人就昏过去了,根本没来得及皮开肉绽,人也没有大碍,被侍卫拿凉水粗暴的泼醒后,就按照太后的吩咐,进入到紧锣密鼓的救驾工作中。
前者忙着摆道场、做法事,美名其曰驱鬼辟邪。
后者忙着召集所有太医研究皇上的癔症。
晌午,太后搬下懿旨:皇上龙体突感不适,无法不打理国事,大小事务皆交由有几位内阁大学士,哀家则暂代监国之责。
朝臣一片哗然,又十分默契的把矛头对准了上官阁老。
几位内阁大学士中,他的资历最老,受益肯定最大。
真是老奸巨猾啊!
第一天气得皇上愤然离席,第二天气得皇上直哭,现在又把皇上直接给气病了。
这是要干什么?
摆明是要谋朝篡位啊!
一帮忠心耿耿的老臣义愤填膺,大家团结合作,轮流跑去上官府骂人,誓死保卫皇权。
朱玉瑾不需要别人帮她保卫皇权,她只需要驾崩,太后忙着监国,不能时刻陪在她身边,却在养心殿内加派了不少人手,又将兰淳嬷嬷留下来,说是照顾她,其实是监视她,不准她再有任何轻生的举动。
孟昭菀同样愿出一份力,日夜呆在养心殿守着她,以免自己年纪轻轻就守寡。
金喜也相当忙碌,带领着养心殿上下人等,忙前忙后,把所有可以自.杀的工具全部封入铁皮箱,再用大铁链锁死,以至于内御膳房里的厨子都没有了菜刀。
朱玉瑾听着这里里外外的动静,格外的心烦,真是一条死路都不给她留啊!
太绝情了!
不过没关系,这世间本没有死路,作死的人多了便有了。
朱玉瑾在寝殿里绕了三圈,找了堵结实的墙,化身离弦之箭,唰的一下冲过去,预备拿头撞墙,结果撞上一堵人墙——上官敬于暗处现身,以宽大强壮的身躯,阻挡了帝王拼尽全力的一撞。
啊啊啊啊——
朱玉瑾很崩溃,揉揉脑袋,选了另一堵墙接着撞。
说是迟那时快,金喜和小银子一个猛扑,把帝王狠狠的擒拿住,又ʟᴇxɪ在孟昭菀的指挥下把人按进龙榻,用麻绳捆住手脚。
朱玉瑾:我恨!
她闷闷不乐的躺着,决定绝食。
这一绝就是三天三夜。
肚子饿得咕咕叫个不停,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样的死法太折磨人呢。
朱玉瑾有些坚持不住了。
孟昭菀担心帝王的龙体,坐在床头的绣墩上,一手端着烤鸡一手端着烧鹅,而不远处的圆木桌上,还放着一口铜锅,正咕噜咕噜煮着羊肉,香喷喷的,谁闻谁流哈喇子。
“皇上,您真的不尝一尝吗?”
朱玉瑾忍不住口水,幸好她是躺着的,口水全往肚子里流,倔强道:“不吃!”
孟昭菀撕下一块鸡腿肉,送至她鼻息处:“你闻闻可香了,还热着呢,烤鸡一定要热的才好吃。”
朱玉瑾翻身背对她,翻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翻出了一种“朕今天要是吃一口下辈子就当狗”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