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菀只好把鸡腿肉丢回盘中,接过书桃递来的帕子,擦净指尖的油色,又将烤鸡烧鹅换成了糖糕蜜饯。
“皇上,这红糖脆梅糕甜而不腻,豆沙蜜糖卷余味无穷,全是你喜欢吃的,尝尝呗。”
朱玉瑾扯过锦被蒙住头,扯出了一种“朕今天要是吃一口,不止下辈子变狗,下下辈子也变狗”的决绝。
孟昭菀算是看明白了,温柔体贴路线走不通,稍一琢磨,决定改走任性刁蛮路线,故作恼怒道:“既然皇上厌烦了臣妾,臣妾就不呆在这碍您的眼了,这就告退。”
她霍然起身,手腕立马就被朱玉瑾抓住。
“皇上不必挽留!”
朱玉瑾在龙榻上躺三天,闷得小脸通红,眼睛还湿漉漉的,头发也柔柔顺顺的散在肩头,和平日那个严肃帝王判若两人,看上去人畜无害,右眼眼尾的那颗小红痣最是勾人。
“昭昭你别恼啊,”朱玉瑾最怕孟昭菀生气,哪怕身在梦中,她也是变着法的话把人哄着捧着。
毕竟只有孟昭菀高兴了,她才能安心驾崩。
全当是弥补遗憾,求个心安。
“皇上不爱惜龙体,可是怪臣妾伺候的不好?”
“何出此言呐。”
“皇上不愿吃东西,这就是臣妾的错。”
朱玉瑾不顾自己手脚还被麻绳捆着,笨拙的挪向床头小几,俯下.身,咬了一口烤鸡和烧鹅、吃了一口糕点和蜜饯。
小嘴塞得鼓囊囊,嚼啊嚼……嚼啊……嚼……
脸色陡然一变。
完了!下辈子和下下辈子要变狗了!
孟昭菀瞧着她:“皇上怎的不吃了,不好吃吗?”
咕咚。
朱玉瑾咽了下去:“好吃,全是朕平日里喜欢吃的,皇后有心了。”
“好吃皇上就要多吃点。”
孟昭菀亲自为她解开绳索,还她自由。
朱玉瑾索性下了榻,穿上鞋,揽住孟昭菀的腰,把人哄到圆木桌边坐下,而后就在她的身边落座:“朕吃,你也吃。”
孟昭菀依然不见一丝笑容,双臂环在胸口:“臣妾没有胃口。”
朱玉瑾捏着筷子,从热气腾腾的铜锅里夹了一块滑嫩嫩的羊肉搁进她碗中,服软道:“好昭昭,朕晓得错了,你最好了,最懂事了,别跟朕一般见识。”
“臣妾哪里好了?过不了多久,皇上就只见新人笑未见旧人哭了。”孟昭菀鼻尖忽然红红的,像是遭了莫大的欺负。
“哪里来的新人,”朱玉瑾不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新话题,顿了顿,“朕只喜欢你一个,不会有新人的。”
孟昭菀:“哼,皇上忘性真大,您昨日还挑了几个南府的乐伎入后宫呢,这就忘了?”
朱玉瑾:那不是你挑的吗。
孟昭菀扭扭身子跺跺脚,浑身写着“我不听我不管你必须把她们统统赶走否则我就不理你了”。
朱玉瑾坐直腰杆,拿出帝王的威仪,唤进金喜,要求他立刻把那几名乐伎从哪里来送回哪里去。
金喜犹豫道:“可是太后已经封她们做才人了。”
朱玉瑾:“!”
什么时候的事,朕怎么不知道?
金喜:“就在您刚上完吊……昏迷那会儿。”
朱玉瑾:“……”
孟昭菀撅着嘴:“臣妾还是告退吧,让新才人们来侍奉皇上。”
朱玉瑾怒斥金喜:“朕的话就是圣旨,即刻去办!”
“是。”金喜跑得飞快,生怕差事耽搁了,惹帝王不满,又发脾气要上吊。
一直在旁边行监视之责的兰淳嬷嬷看完了帝王被拿捏的全过程后恍然大悟——
原来皇上不喜欢小家碧玉、贤惠端庄的坤泽,喜欢刁蛮任性的类型,瞧瞧皇后娘娘的手段,三两句话就把帝王拿捏的死死的,怪不得之前太后为皇上选了那么多世家贵女,皇上一个也看不上眼,是劲儿使错了方向呀。
孟昭菀并不饿,吃了几口就饱了,旋即就想起太后嫌弃对待帝王不够体贴的话,道:“皇上难得清闲一阵,可以不用打理国事,可要恩准臣妾好好陪陪你。”
朱玉瑾眼睛一亮,呷了口清茶漱漱嘴,道:“朕带你出宫去玩。”
宫外人多,方便她找方法驾崩。
孟昭菀才被太后娘娘训斥了出宫逛青楼一事,必须要收敛些,且也防着朱玉瑾再作死:“听说弘京城近日来了个厉害的百戏班,不如把他们请进宫来,给咱们演一回。”
朱玉瑾不死心:“出宫去看岂不是热闹。”
孟昭菀瞬间就来了小脾气,道:“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朕错了。”
“皇上是天子,哪里会有错?”
朱玉瑾捏住她两边脸颊,往上提了提:“你笑一个。”
孟昭菀闭眼,不理她。
“笑一个嘛,好昭昭你笑一个。”
孟昭菀笑肉不笑的咧咧嘴。
朱玉瑾松了手问:“百戏班里有哪些好节目?”
“皇上没看过?”
“没有。”
孟昭菀来了兴致,掰起手指头数道:“有吞剑、喷火、胸口碎大石……”
一听就好可怕。
纯粹是在玩命。
朱玉瑾大喜,眼眸放出奇异的光彩,天底下居然还有如此危险的表演,太适合朕了!!
第11章
朱玉瑾:“金喜,你速速去为皇后安排。昭昭,你还想要看什么玩什么?朕一并差人去办。”
孟昭菀忽然察觉不妥,又凭借坤泽的第六感,看穿帝王的小心思,略有犹疑道:“臣妾以为……吞剑喷火胸口碎大石的表演太过头,可能会误伤皇上,还是甭看了。”
“看看看,你若想看当然就要看,朕哪里能委屈你。”
孟昭菀:是你想看吧。
兰淳嬷嬷听不下去了:皇上您还知道您自己是天下之主吗,如此娇宠一人。
她溜出寝殿,找到慈宁宫安排在此处的眼线——小银子,嘱他赶紧去告诉太后,皇上一直不接受您挑中的世家贵女做皇妃,是因为她喜欢刁蛮任性、泼辣洒脱的坤泽。
收到消息的太后喜不自禁,别说,她真有个合适的人选,当即就要传令她表姑姑的外孙女——宁阳郡主进京。
正在跟太后禀事的某位大臣提醒道:“宁阳郡主一直向往打打杀杀的侠士生活,据说最近在浪迹江湖,要和十大门派一起去北境讨伐魔教。”
太后简直如获至宝,这潇洒不羁的性子皇儿肯定会喜欢,她叫来上官敬,命他派出一队锦衣卫深入到江湖群众中去,务必把小郡主给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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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权至高无上,看百戏自然也要有铺张奢靡的气息。
内务府在金喜的指挥下连夜准备,翌日清晨,天边才透出淡淡鱼肚白,该准备的就都已准备好。
朱玉瑾做了一辈子的皇帝,没有缺席过一天早朝,难得不用早起,拥着孟昭菀舒舒服服的睡懒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孟昭菀得了太后的准允,可好好呆在皇上身边侍疾,晨昏定省暂且免了,懒觉也同样睡得心安理得。
用过早膳,二人在清爽的晨风中携手前往御花园。
园中有一留香亭,是本朝历代君王挑选秀女时的主要场所,外栽百花香气缭绕,内砌一方鎏金戏台。
戏子们在台上唱念做打,演绎过一出出荡气回肠和缠绵悱恻。
亭子四面还挂满纱帘,风一吹,斜斜飞扬,有着乘风归去一般的文雅意境。
后宫的太妃们全是讲究人,哪里有文雅哪里就有她们。
先皇是个风流的人,后宫佳丽八十八。
按理,先皇驾崩后,太妃们要么削发为姑,要么去守皇陵,但朱玉瑾以仁孝治天下,念着太妃们在儿时对她的那份好,加上后宫空荡荡,觉得把太妃们留下来也算是份热闹,闲时她们还可以陪太后一起说说话、解解闷,便没撵人走。
太妃们对弘京城新来的百戏班颇感兴趣,都想瞧个热闹,早早的就来留香亭等着了。
等待的过程并不无聊,各自和各自的老姐妹聊着天,唯独太后没有来,她们话题便主要围绕在“太后监国能不能行”上。
一说,本朝思想开化,出了好几位垂帘听政的太后,朝臣就ʟᴇxɪ算不满,也并无多大异议。
一说,皇上的病竟然来得如此凶猛,真是一点征兆也没有,也是难为太后了。
说到正尽兴的地方,朱玉瑾就驾到了!
她们整齐划一的起身问安,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玉瑾眼下就听不得”万岁”这俩字,对她而言等同于骂娘。
谁要活到“万岁”啊,朕一天都不想多活。
孟昭菀倒是对她们高呼的千岁千岁千千岁很受用,向太妃们挨个问过好,便拉着朱玉瑾在主位落座。
朱玉瑾对主位相当不满,为什么离舞台那么远。
隔得太远,喷火能喷到朕吗!吞剑者的剑能误伤到朕吗!就连胸口碎大石迸溅出的小石子,都不见得能打中朕!
差评!
朱玉瑾不乐意了。
请给帝王起码的尊重。
她瞪了金喜一眼,思考着要不要即可撤掉他内务府总管之职。
金喜心慌慌。
孟昭菀来帮金喜解围,摇着朱玉瑾的胳膊,娇声道:“这些布置臣妾也尽了一份力,精心安排的,皇上喜不喜欢?”
朱玉瑾的表情由阴转晴,拍拍孟昭菀的手背,一顿猛夸:“‘华丽文美却不失雅趣,皇后有心了,朕好喜欢。”
金喜:“……”
时辰到了,百戏开演。
台上锣鼓喧天,台下鞭炮齐鸣,热闹得像是要过大年。
首先登场的表演者身高九尺,虎背熊腰,面容黑亮。
他手持一根火把,喷出一口白酒,直将火焰喷出三尺高。
第二个表演是吞剑,而且是吞双剑,表演者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妇人。
她的双剑皆有手臂那么长,却吞得非常丝滑,不带一丝磕绊。老太妃们可算是开了眼,巴掌拍得哗哗响。
孟昭菀未出阁前总爱隔三差五的溜出府去玩,百戏班子也常去,却是第一次和心上人一起看,觉得别有一番情趣在里头。
书桃静悄悄的进了亭,俯身下来,道:“娘娘不好了!”
上一次书桃说这话,是凤鸾春恩车载了十名妙龄少女进养心殿,孟昭菀下意识的紧张起来,心道,不会是又来了十名妙龄少女吧。
书桃用气音道:“有贼人混进了后宫,侍卫正在查呢,奴才看了贼人的画像,是……燕浅小姐。”
孟昭菀娇躯一顿。
燕浅和书桃一样,也是孟府的家生奴,七八岁的年纪被送进锡兰小院伺候燕姑。
小丫头片子机灵懂事,总能给沉浸在骨肉分离痛苦中的燕姑几丝慰藉,便收她做了养女,教她读书写字,也教她习武练功,如今已长到了十五六岁。
孟昭菀瞧了眼朱玉瑾,见其看吞剑看得入迷,便不打扰,轻手轻脚的带着书桃离了席。
她们在假山后寻了个僻静的角落说话。
孟昭菀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书桃清晨去了趟内务府的绣坊,替她取新裙,又因时辰尚早便去了花阁,想要选几株漂亮的兰花,好栽进万春宫的花房中,不料在半道上被一小宫女给撞倒了,那小宫女的后头还有几名太监在追喊。
书桃从地上爬起来,抓着其中一名小太监打听,才知那小宫女是跟着百戏班混进来的,被一管事太监发现了端倪,不得不逃命。
这管事太监画了小宫女的画像,交由巡宫的侍卫,书桃一看画像就认出是燕浅。
宫内混进贼人,绝对是桩大事。
孟昭菀是后宫之主,真要论起来,也是她的失职,传进太后的耳朵里可不得了。
书桃对管事太监和侍卫长威逼利诱,暂时把这事压下来,方才匆匆赶来告知她。
孟昭菀沉声道:“这孩子也太胆大妄为了,皇宫也敢闯,简直不要命了!”
书桃:“她为何事要冒这样的险?”
“后宫唯一跟她有点关系的人就是本宫,她冒死潜入宫中,定是来找本宫的……许是燕姑出了事。”
书桃问:“眼下奴婢该如何行事呢?”
“务必抢在侍卫前头找到她,否则她小命不保。”
书桃:“奴婢这就去办。”
半柱香后,孟昭菀独自回到留香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