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转身匆匆把桂弘挡在身后,提枪解决身侧几个,却发现抓着他的手忽变冰冷,开始细微地发抖。
画良之心头一颤,无论怎么挡,桂弘也是比自己高出一大截去的,他自己不主动从那边抽回眼,便挡不住。
楚东离咬死不肯放手,楚凤离撕心裂肺尖叫着喊他放手,求他哥扔了自己。
他看不见敌军一刀刀生生切在他哥的身上,只知道血如泉眼汩汩不停,越来越多地浇在身上。
“哥……放手啊!放手!”
“是我不好,是我不听话,我不该来,我错了,哥……哥!”
“说什么傻……”楚东离强牵了嘴角:“分明是哥对不起你,连累你进我的复仇大业,害你如此,到底是我这当哥的不够格,护不住你,还要害……害了你……”
楚凤离喊得嗓子哑了,怎么都挣不开手,无助哭道:“我是你弟弟,你的家仇不也该是我的!我心甘情愿……心甘情愿……”
“放手啊,哥,求你了,放手……!”
两人的血顺胳膊交融一处,滴滴答答浇着崖上的雪。
楚东离闻之失笑连连,摇了摇头,阖目叹道:“我今世亲眼见不得盛景,不如来世生于平和盛世,你我还做兄弟,不上什么揽星楼,不做什么天师算尽人心,就做一世糊涂人,不布机关棋局,不用人心为棋,平平凡凡——”
“答应我。”
楚凤离哭得说不出话,只跟捣蒜似的疯狂点头。
画良之不愿让他看,蹦着身子刻意挡在桂弘前头杀敌。怎奈他终究拗不过那身高力壮的,在桂弘终于寻着机会按住画良之肩膀的一刻。
正见楚东离往前爬了一步,拉着凤离一道坠了下去。
“不,不行……先生——!!”
周遭的声音更为乱了,像是被泥糊在一处,又像是水底穿不透阳光的黑,幽深带着咕哝水流,死寂中带着说不出的吵杂纷乱。
直到“嗒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水底静得可怕,随时就要窒息的莫大恐惧感铺天盖地——
“阿东!”
“桂棠东!”
“嗬————!”
画良之奋力拨开几个朝他们杀过来的敌,护卫队所剩无几的兵聚到一处,他见着桂弘脸色惨白,急忙道:“吸气,快吸——”
“哥……”
桂弘僵硬地转了下眼珠,藏在那双怒容瞪大的瞳孔下的,全是即将勃然喷发的恐惧。
画良之一下子意识到不好。
桂弘连脖子都没有扭动,只带着类似绝望的蚊声:“我好像 动不了了。”
说完扑通一声跌坐下去。
身子不由自主缩成一坨,牙关几近痉挛地打着颤——到底是抓了自己头发,不可控地泄力,撕扯,喉咙空空发得气音。
大昭太子跌坐下去的一瞬,这场仗也该打完了。
独龙布下的飞弩奔着桂弘破空袭来,桂弘却只能骇然睁眼,瞪着双血红的眼,看着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洞穿血肉的撕裂声响,箭头停在自己面前咫尺的距离,粘着血肉。
他木然地抬头,画良之撑在自己身前,一根飞弩生生穿肩胛而过,再被他不要命地拔出,血便和泄了阀似的喷涌。
血腥味冲得他发疯,理智唤不动四肢,被禁锢在躯体下的思想如今是活的了,是想挣着,抗争的,与以往放任自流的不同,可就是动不了,动不了,动不了——
画良之的喉咙滚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喊他振作、清醒、起来的话噎在嘴边,终是没能吐得出来。
暴风雪还没来。
打斗拼杀的声音逐渐弱了,南疆士兵收刀停下的动作,宣告着太子护卫队的全军覆没。
“阿东。”
画良之跪到地上,他松了牙关,握上桂弘拧拽着头发剧烈颤抖的手,在他额头落下个极轻的吻:“没事。”
桂弘身上紧地一绷,扯着头发的手跟着止了,整个人却僵得更厉害。
“没事,没事。”
“你抬头看看我。”
“看看哥,哥在这儿。”
“没事了。”
“放轻松。”
他退了一步,转身面朝敌去。
终其一切,桂棠东也不过是个凡人,连日征战能撑多久,很多事不是真下了决心就能做得到的。
画良之意识到他到底无法逼自己在几天之内就要练成套了铠甲似的坚强到无坚不摧,他再如何忍着,挺着,再是拼命。
心底的鬼也不是死了,纠缠折磨了他十六年的病痛,总不能一蹴而就的被治愈。
他不能一夜之间就成那战无不胜的将军,也无法一夜之间变得心如磐石,洗清那些沤烂那么多年的苦。
不能再逼他了。
狂风起得骇人,愈卷愈大。
画良之背后的大红披风猎猎作响,交映银白半臂甲格外炫目。
贯穿胛骨的伤血流不止,呼吸都是钻心的疼。
他像只护主的犬,死死拦在桂弘身前,咬牙切齿,目光透过假面依旧清晰狠毒地盯着独龙。
好似那独眼的再往前一步,就会被犬牙撕扯稀碎。
画良之的马在两人身边踱步,等着主人发号施令,大展马蹄,可面前黑压压的人群啊。
就算暂且冲得出去,也逃不走。
“药给我……”
画良之感到背后受了丝力气,是桂弘在拉他落在地上的披风一角。
“快点,给我。”
桂弘哑着嗓子,喉底恶狠狠地呼噜。
能打起来的精神也就这半分了,再撑下去就该被脑子里膨胀轰鸣的巨响震碎。
“没有。”画良之低声道。
桂弘显然愕了半分,紧接着扑过去按住着画良之没伤的那条手臂。
他现在紧绷的厉害,没法控制力度,力气大得快捏碎了他胳膊。
太子每一声颤巍沙哑的声音混着急促混乱的呼吸,像火在灼伤画良之的脖颈。
“给我……先生他明明给你了……!”
“我没有。”画良之挺着的背没动,继续道。
“不 可 能…!”桂棠东每说一个字,都要将自己的魂与魄撕裂般地抵着巨大欲裂的头痛,心绞,不断入侵的血腥味让他几乎昏了头的想要发疯,尖叫,快咬不住声音。
“哥,我求你……求你了!”
“画良之,你让我动一动!”
“我不想这样……不要你护着……不想!!!”
“我没有。”画良之冷言:“早扔了。”
桂弘手指一缩:“什……”
“你知道那药为什么能让你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动作。”画良之压着声,冷冰冰道:
“空耗气血,短暂强稳心智,方能得动作。可取而代之的是麻木情感,痛感,无畏无惧,血奋发热。”
“……”桂弘不语,他是吃药的人,比谁都明白。
“你是让我喂你药吃,亲手送你去死吗。”画良之低头讪笑:“比起血气翻涌灼心,不计后果地冲出去送命,倒不如疯着不动来得好。”
“你不是说好要同我死也一起。”桂弘喉中赫赫道:“又有什么不一样?!”
“我不伺候废物。”画良之扶稳假面,撑着地艰难站了起来。
“谁管你,自己想办法动。”
独龙在大风里笑得猖狂。
他一个矮小粗鄙之徒,看得那高高在上的大昭太子如今沦落得背靠山崖,恐惧胆栗得站不起身,只能躲在侍卫身后瑟瑟发抖的模样,更是来了绝顶的性质,
直接把长刀扔到地上,蹲下身偏头绕过这带着令人不悦的面具的侍卫身后。
淫笑着盯紧桂弘的脸。
“是副好骨架子。”他奸声挑高独目:
“直接杀了可惜。想大昭皇帝历来仗势欺人,高高在上,欺我族人,而今他的儿子落到我手里——”
独龙探前一步,绕过画良之,去掰桂弘的脸。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好一个报应。”
画良之恶心一颤,啪地举掌掴在独龙脸上!
顿时血光四溅,护卫铁爪留下血印,独龙大怒,没想如此境地还敢反抗,画良之甚至愈挑枪再战,却见独龙霎时间以刀架在桂弘脖子上,动作骤滞。
“别想多,留你一条命是为了让你看戏。胆敢反抗,我抹了你太子的脖子。”
“那你杀。”画良之呵了一声:“刀在你手,我二人不过鱼肉,你想要他的命——就不会拖到现在。”
“你……!”独龙被看穿心思,自然急了火,三两步揪起画良之衣领:“命数已尽嘴还是硬的,没胃口的东西。”
画良之面具下的薄唇一抿,冷厉轻薄笑道:“倒胃口的东西。中原话在你嘴里说得像是脱毛的鸡,难听至极。”
独龙脸上先是一僵,少卿顿是哈哈大笑,抛手把画良之甩出去,讽笑道:“这废物东西还能有你这么个血性的部下,该说不说,是他的福气。”
画良之扶着肩摇晃起身,发际滚下碎细小雪凝出的水滴。
他用手背蹭干撩痒脖子的汗:“怎么说呢,是心疼我命不好,还是笑我倒霉。”
湿漉漉的水混着汗打湿前额垂在面具上的发丝,诡面融化了雪水,更显非人的妖冶。
“既然如此,别杀我。”画良之咯咯笑出森寒的恶意:
“我不也是无可奈何,谁想伺候个废物——不如您带我入京去,没人比我更了解皇城深宫。”
遖峯
第102章 绝色
桂弘撑着手吃力挑起眼尾,往画良之背影那儿瞧了一眼。
他们离得不远,却是无论如何都驱不动这身没用的筋骨,碰不到他。
于是那咫尺成了鸿沟,他越不过去,纷纷落下的雪碰到皮肉仿佛灼烫的火星,滚烫的房梁压住他的背,动不了。
厚重的面具透不出他的神色——这房梁,本就是从未打自己身上掀起来过。
独龙捻一指颈侧被画良之撕出的血,沉吟片刻,未应可否,只是再度踱到桂弘面前,居高临下睨上片刻。
而后猛地一脚蹬在胸口,把他踹翻在地。
“动不了。”独龙鄙夷狂笑:“哈哈哈哈,什么废物,刚刚不还拿着你的剑挥洒自如,如今落得个众叛亲离,怎么吓得动不了!”
画良之坐到地上,伤口传来阵阵剧痛叫他连呼吸都是谨小。
他缓慢转回头去,瞳孔赫地一缩!
“扒了。”
独龙啐上一口,望向倒地折断的大纛上插的兄弟人头,心里痛快:
“扒光了牵在马后边儿,他是命大跟着跑呢,天冷冻死呢,还是先跑不动了,拖在地上——我要他将那羞辱百倍奉还。”
桂弘闻声蓦地瞪大了眼,求生欲要他抖着攀爬出几步,可拗不过头昏脑胀的难受,不远处的林子开始打旋,勉强能活动的手指顿然抠住地面。
“莫要碰我。”
“你这贼人,别碰!”
“野鄙蛮人!”
弱者尖叫的反抗于强者而言反而是催动兴奋的药剂,桂弘喘得愈发急促,恐惧,屈辱,混合着绝望,他再难把持最后一根筋。
我该站起来的。
我该……动一动,动一动啊!
凭什么为人宰割,凭什么要看着自己沦为他人取笑的道具!
动……动不了,动不了,动……
桂弘几乎听得见脑子里逐渐绷紧得断开的一根弦铮鸣,他抖得更厉害,视野开始混沌发白,周围成嗡声,人影模糊,直到被扯开上衫,半边身贴紧雪地的瞬间,冰凉刺骨的冷串上头顶。
为什么不给我药。
绝望染着恨要他失智,要他将过错抛于他人,藏在心底被反复泡烂的旧绪上头,
他愤然掀目,眼球成了他目前唯一能操纵的部分,却见画良之惶惶埋头,不敢看他。
……
“哥……”
“哥!”
画良之漠然盯着自己指边飘舞的细雪,面具遮挡着全部的神色。
一线血痕从妖狐的唇角泄下。
“自己起来。”他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