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觉察了他的注视，明琮久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顿时像把刀一样捅在谢霄心上，捅得他心脏都在流血。
看那双清明的眼睛谢霄就明白了，明琮久根本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印象，他其实记得，他什么都记得。
“小玖……”
“嘘。”明琮久食指抵住唇，“六六睡着了，不吵他。”
他说完，又躺下去睡了，但这一晚谢霄却是彻底睡不着了。
先前在榻上时他没有发现，现在睡在旁边才知道，明琮久每天晚上忽然惊醒都是在重复着一样的动作。
醒来，试孩子的鼻息，确定孩子还好好的，安心睡下。
这个动作甚至已经形成他的本能反应了，第二次醒来时他意识其实并不清醒，但还是伸出手去试了。
谢霄在床上辗转了一夜，准备等天亮了再去问问太医。
天快亮的时候，睡着的小明燠忽然醒了，睁着眼愣登登看了一小会天花板，嘴一瘪就要哭。
谢霄连忙把他抱起来，看了一下，大概是饿了，便唤乳母过来把孩子抱走。
这时躺在床上的明琮久忽然醒了，下意识往旁边伸手，没摸到孩子的瞬间心脏狠狠跳了一下，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慌张地喊了一声：“阿霄！！”
“小玖？”谢霄愣了愣，连忙过去，“怎么了？”
“六六呢？”明琮久紧紧握住谢霄的手，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谢霄被他慌张得目光晃的心疼，柔声解释道：“他饿了，让奶娘抱走了。”
“不可能！”明琮久急道，“他以前都会哭，今天没哭！！”
谢霄哑然。
以前是因为没人看着，今天是因为他在身旁所以发现得比较早……
这种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他没事，我让人去把他抱来。”谢霄说着示意元宝去把乳母唤回来，伸手把人抱进怀里，哄道，“马上就能看到了，不着急。”
很快，乳母便把小孩抱了过来，饭才吃了一口就被打断，小家伙这会正扯着嗓子嚎。
但这啼哭声却像一贴良药，明琮久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抓着谢霄的力道也松了松，很快又睡了过去。
谢霄小心将他重新放回床上，看见手腕上的印记时眼眶有些发热。
“今天不上朝了，把太医都叫来。”谢霄吩咐一声，元宝立刻就出去了。
谢霄也没乱跑，就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
他知道对现在的明琮久来说，醒来第一个想见的可能不是他，但至少找不到孩子的时候他还是知道找他。
好在明琮久这一觉睡下去便没再醒来，当值的几个太医见状也跟着放低了声音，走过来就要行礼。
谢霄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压低声音道：“此番找你们前来，是有事要问。”
几人立刻做出恭听的姿态。
谢霄便把明琮久的状况说了。
几个太医听完都是露出犹豫的神色，其中一个出来解释道：“陛下这是心病所起，心病尚需心药医，臣可以给陛下开些安神助眠的药，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陛下真的心安才可。”
谢霄皱了皱眉。
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听太医都这么说，还是有些失望。
叹了口气，他又问道：“这夜惊可对身子有影响？”
太医摇了摇头：“除了影响睡眠，并无太大影响，只是这陛下心中有事，若是多梦便要注意着些，否则长此以往怕是会影响身子。”
谢霄点头，让人都先出去。
如果是之前，他倒是敢说明琮久肯定没事，但现如今……
他的小狗，可比他想的要让人挠心。
他一直以为明琮久心大得很，很多事装进去了就被遗忘在一角，今天才发现原来他心里也是有个高阁的。
谢霄睡不着，干脆在床边坐到天亮，反反复复地回忆着这一个月来明琮久每天晚上都是怎么过的，以前觉得很普通的事了，现在想起来就像一把把小刀子在他心上割，以至于明琮久何时醒了他也没能及时觉察，被人从身后扑了个满怀：“阿霄！”
谢霄动作一顿，尽量放缓了语气：“醒了？想吃点什么？”
明琮久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直接拉过他的手仔细看了看，手腕上的痕迹已经退了很多，只能隐约看到个印记，但这么久了还没消退，也能看出明琮久当时到底用了多大的气力。
他摸了摸那道痕迹，问道：“疼吗？”
谢霄反握住他的手，哑声问他：“你呢？疼吗？”
明琮久垂下眸子，不敢看谢霄的眼睛，只是用脑袋蹭了蹭他，像只做错事的小狗。
他知道自己惹谢霄担心了，他昨晚拉住谢霄，也是想让他知道，只是早上那下他自己也没料到。
当时太急了，事后人一松就被困意袭击了，他知道谢霄一定也吓着了。
“是我不好。”谢霄几乎把情绪都压了回去，压在嗓子里，压得声音很低，“如果我再多关心你一点，也不至于一个月都没发现。”
“你关心也注意不到。”明琮久解释道，“我每次都很注意，就是不想让你过来。”
谢霄蹙眉：“为什么？”
“因为你也很累。”明琮久伸出手，学着谢霄平时摸他那样摸谢霄的头发，再摸摸他的脸，最后手指落在他眼下的乌青上，“昨晚又没好好睡觉？”
“我不累，谢霄道。”
“你累。”明琮久道，“又要处理朝政，又要守着我跟六六，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我好几次都看到你这样了。”
谢霄垂下眸子：“小玖，我不想你因为这种原因瞒我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这样只会让我分心得更厉害。”
明琮久撇撇嘴：“就是知道才不告诉你，我知道我是因为什么，但是我真的控制不住，我只要、我只要想到他可能忽然就……”他说到这哽咽了一下，连后面那个词都好像变成什么诅咒似的，怕得他眼睛发热，“忽然就会没了，我就害怕。”
“不会，不会没了。”谢霄柔声哄道，“他现在已经没事了，你把他照顾得很好，是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明琮久点着头，整张脸埋到谢霄怀里，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从在从谢霄身上汲取力量，好一会他才很缓慢地开口，“所以我跟你说了，你不要担心我了好不好？”
谢霄垂下眸子，没有回答。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明琮久。
他怎么舍得再对明琮久说一次谎话？
明琮久抬起头，伸出手摸摸他的脸，轻声道：“我也担心你，我也想你吃得好，睡得好，你已经把我跟六六照顾得很好了，你应该照顾一下自己。”
谢霄闻言心头一热。
他怎么能忘了，他的陛下心中那座高阁除了那个小小的孩子，还有更早住进去的他。
第51章
“其实我刚生完孩子的时候, 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明琮久小声同谢霄道，“我总梦见六六在我怀里没了声息，我找不到你，我真的好怕, 但是每次睡醒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在, 我就不害怕再睡了。”
谢霄听得心疼：“你可以让我跟你一起睡的。”
明琮久摇头：“其实我知道问了太医大概也是说得慢慢来, 我只是解不开心结, 这不是药石能医的。”
谢霄垂下眸子, 没有说话。
太医的确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六六很好, 我只是有点后怕。”明琮久解释道，“我知道，等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我跟你说，也是因为我觉得差不多了，我最近已经不怎么做噩梦了, 所以今天才跟你说的。”
谢霄摇头：“但起码你应该让我陪你一起。”
“你一直都陪着我。”明琮久将脸靠在谢霄心口, 用耳朵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感到了一阵心安，“我想要的不是你因为担心特地守着我，就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一直陪着我，这比什么都让我安心。”
他真的不想谢霄因为这件事放弃正式守着他, 这只会让他心里更难受。
孩子的事他没怪过谁，无论是孕期一直把他照顾得很好的谢霄, 还是一直都很小心的自己, 稳婆也是谢霄找的经验最好的, 旁边还有太医守着, 他们都尽力了，那个孩子只是出声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意外罢了。
而孩子现在很好，能吃能睡，一看就是个健康宝宝。
如果谢霄守着，反而是在不断提醒他这件事，不断在他的伤口上摸盐，所以像平时那样对他才是最好的，时间总会冲淡一切，再过几年宝宝长大了，他也可以很平静地跟他说起这件事了。
谢霄闻言抱紧了他，心情有些复杂。
明琮久的确很了解他，他要是知道了明琮久每天晚上是这样的，势必会把时间都拿来陪他、哄他。
“是我做得不够。”谢霄道，“还要你来考虑这些，没人能说事，会不会难受？”
明琮久摇摇头：“也还好，我知道你心里是关心我的，你做的一切，我都看见了。”
谢霄弯了弯眼，低头亲亲他：“以后再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不想我陪你也可以说。”
明琮久点头，整个人塞到谢霄怀里。
他的阿霄总是这么让他安心。
两人温存了一会一直被冷落着的小明燠终于没忍住“哇”的哭了。
明琮久这才赶紧从谢霄怀里出来，伸手去抱他。
“六六乖，怎么又哭了呀？爹爹跟父皇都在呢，有什么好哭的？”明琮久抱着孩子在怀里轻哄着，谢霄稍垂目便把他的模样尽收眼底，他此时的神情极温柔，不似和他相处时那种可爱的温柔，而是另一种同样柔软、却带着点神性的温柔，是一种让人生不出任何欲望的温柔。
大约是性格关系，明琮久在他心里始终是活泼又好动的小狗，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居然在明琮久身上看到了这样的神情，心脏一时有些控制不住地加速起来。
他没去打扰明琮久，只是安静地看他哄儿子，直到明琮久把孩子哄好了，他才适时出声：“燠儿真的很黏你。”
“对吧，我也觉得。”明琮久冲他露出一个笑容，轻晃着怀里的孩子，“你不会吃醋吧？”
“不会，燠儿是你千辛万苦生下来的，黏你才对。”谢霄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长大后要是不黏你，我帮你收拾他。”
明琮久一时无言：“别吓着他，他好端端为什么会忽然不黏我。”
“很多人都这样。”谢霄想了想，解释道，“官宦世家中许多子弟都是这样，一定年级后就会开始崇拜已经在官场上的父亲，以父亲为榜样。”
明琮久恍然：“男孩子嘛，都是这样，没关系！六六将来崇拜你也可以。”
谢霄一愣。
“因为我也很崇拜阿霄！”明琮久笑道，“我的阿霄最厉害，儿子就算进粉丝团，那也是排在我后面的！”
谢霄笑了笑：“孩子不黏你了，不会寂寞吗？”
明琮久摇头：“可能是有点，但是我有阿霄，将来一直跟我在一起的人是阿霄，又不是六六，阿霄不爱我了才会让我伤心。”
谢霄神色柔和下来，伸手摸摸他的头发：“你就是不想努力，在找借口是吧？”
明琮久一僵，抱着孩子飞快挪到床角，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你不要冤枉我。”
谢霄含笑看着他。
明琮久……明琮久有点心虚：“我是说真的，你要是不爱我，我真的会伤心。”
谢霄不置可否，只道：“休息一段时间还是要去上朝的，别躲懒。”
明琮久立时皱起脸，又挪了回来，在谢霄身旁乖巧地蹭蹭。
谢霄笑了几声，揉揉他的头发。
只要能让他的小狗开心，要他做什么都好。
翌日。
明琮久醒来，发现谢霄早早就回来了，还换了身轻便的衣服，知道他这是要出宫，便顺嘴问了一句：“你要去哪？”
“不去哪，四处走走。”谢霄扣好要带，看向明琮久，“要一起出去吗？”
明琮久茫然地看了他几息，缓慢地反应过来他的话，顿时眼前一亮：“我可以去？”
谢霄点头：“你本来就可以出门了，只要你舍得燠儿。”
明琮久愣了愣：“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