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吗?”
姬野凌嘴上不肯停歇的嘲讽道。
“当然。”
黑山羊投向姬野凌的目光温和,回答的毫不犹豫。
“最开始的时候,动画创造出的世界很好,只有一个完整的世界才会诞生出世界意识,我自这里诞生,也很喜欢这里。”
“于是不甘忍受寂寞的一天,我随便套用了一个角色的身份在我的世界里闲逛。”
系统的目光柔和下来,娓娓叙述着很久之前的回忆。
“然后我有人送给了我一朵玫瑰。”
“这是第一次相遇,有人告诉了我他的名字。”*
“那时候他们每一个人都真实而鲜活,有自己的信仰与坚守,而不是失去人格的傀儡。和他们的相处过程,我很开心。”
姬野凌愣了一下,再次重申道。
“可是你快死了,为了这群人。如果你不这么做,你作为世界意识可以永远活下去。”
“我想是的。”
黑山羊说着,缓缓低下了头,展露出它的全貌,它的身躯从颈椎开始一点点腐化出白骨,森森白骨裸露在外,已经没有了能够支撑它的肌肉与筋脉。
于是黑兽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拖着残败的身躯团住了这个小小的玻璃房间。保护着它不受动画意识的袭击。就像猫用最柔软的腹部和尾巴尖缠绕起了它最喜爱的宝贵毛线团。
“可是那个世界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当我再寂寞时,已经不会再有人出现递给我花。”
“我们活着,不是为了某种永恒,而是为了这些瞬间。”
“你能理解我的,对吗?”
系统盯住了姬野凌。像是想要确定他的答案。
姬野凌无措的挪开了目光,有些束手无策。他真的很不擅长应付这种敞开心扉剥析自己的场合。
他这一辈子,就是一个随心派。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即使视为人生执念的漫画,也总是肆意的在连载后期草草烂尾。
等等,他为什么要画漫画,为什么要烂尾,为什么要视漫画为毕生事业。
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在动画组所在的世界里真真切切的活过!
联想到是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的,姬野凌一瞬间全部想通了。
“是你把我送到另一个世界去的?”
“是我,因为这个世界的你自诞生起就陷入了危险。”
系统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乌丸莲耶。”
姬野凌想起诺亚曾经对他说过,自己的觉醒,会加速世界人物的觉醒。
系统点头认可。
“他发现了我们可以迁跃世界,他认为这也是某种长生不死。从那以后,他就想要成为你,取代你,永远的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他不希望打破桎梏,真实的活下去吗?他宁愿成为角色傀儡?”
姬野凌难以理解,世界上竟然还有甘愿当狗的人。
“他无法在真实的世界活下去。”
“像他这种危险的人,没有接受”审判“,更高一层的世界意识不会允许这种危险因素进入自己的世界破坏世界稳定的,他会被直接抹杀……”
“审判的标准是什么?”
“是死亡,然后承认自己的罪,接受自己的罚。”
系统加快了语速。它的体力已经无法让它说完这些话了。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最后成为低不可闻的气音。
姬野凌的话语凝固住了,他清晰的听见了外面的风雨声大了起来。整间屋子都在暴风中摇摇晃晃。
系统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被风吹拂的烛火一般,忽明忽暗。
“你该走了,回到你自己的世界。”
“无法在这个世界陪你走到最后一刻,我很抱歉。”
它望向姬野凌,口中催促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告别了。”
“再见咩咩。”
姬野凌顿了一下,抬手隔空摸了两下黑兽湿漉漉的鼻子,转过了身。
有一件事,他忘记跟系统说过了,他从未跟什么人产生过羁绊和感情,所以也不会体面的道别。
他有点想再搓一把系统的羊毛。但是他办不到。
“再见,以后诺亚会帮助你的。”
身后的系统放缓了语气。
姬野凌迈动脚步,向前走去。
雷暴的原因,屋里的灯都暗了下来,唯一的光源是窗外系统琥珀色的眼睛。它在身后温和的注视着他。
姬野凌忽然想起,夏季的一个夜晚,他做过一个梦。
梦里的人用同样的眼神注射着他。
现在,到了他们真的要告别的那一刻了。
“谢谢。”
最后一刻,姬野凌回身说道,身后已是一片黑暗。
他闭上了眼睛。眼前渐渐亮了起来。病房里一片昏暗。
呼吸机的声音有规律的运转着。床上的老者也安静的躺着,从未睁开过眼睛。
一切都和他进入这间病房时一模一样,没有差别。
只是这一次耳边一片寂静,不会再有系统憨里憨气的问他,
“呦,狗东西,你回来了。”
第116章
一室昏暗,黯淡天光被隔绝在了拉起的厚重窗帘之外。屋内呼吸机运转的沉闷声音,如同负重老人呼哧呼哧的低喘,压抑的人喘不过气。
“这是乌丸莲耶?”
姬野凌瞥了一眼病床上干瘦枯瘪的老人,皱了皱眉头,仿若看到了街角发臭腐烂的垃圾。
“只是他的实验体。乌丸莲耶研究过你的心脏。但像他这种谨慎怕死的人,在没有十足成功把握的前提下,不会将研究结果用到自己身上。”
“这些年,他找了无数个实验体,但结果都是接二连三的死亡。”
“只剩这唯一一个幸存者,靠着机械辅助,维持着生命迹象。”
听着诺亚沉稳的声线娓娓道来,姬野凌怔了一下。果然一时之间他还是无法习惯系统已经不在他身边的事实。
他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谁对他好,谁信任他,他嘴上懒得说,可心里记得分明。
没有了系统,心里倒也不会有多难过。只是有点寂寞。
嗯,真的只有一点点。
诺亚体贴的没有多言,留出时间让他一个人适应。短暂的沉默过后,是姬野凌自己重新挑起了话题。
“我有个问题,乌丸莲耶为什么会发现“我”的秘密。他又为什么会记得世界意识的存在。”
这一点于逻辑上说不通,姬野凌不认为任何一个世界的自己会蠢到能够被乌丸莲耶发现的程度。而且乌丸莲耶仅仅是一个动画角色,怎么可能拥有这种能力。真有这么厉害,动画早就变成邪典动画了。
——善良正义的主角团和不可能打赢的幕后Boss。
没等诺亚回答,姬野凌想起什么,自己猜到了答案,呼吸猛然一滞,语气缓缓放沉。
“是“他”帮乌丸莲耶的?”
其实很明显。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动画组与自己。
但动画组显然不会多余到给乌丸莲耶增加一堆麻烦设定。那就只剩下自己。
准确的说,是第一个世界的自己。
“他和乌丸莲耶做过交易?他亲手将自己的情报递给乌丸莲耶?”
“交易意味着双方需要付出等价的东西。如果我奉上了自己所拥有的最有价值的筹码,那就意味着我要获取的是同样价值的东西。”
姬野凌的语速越来越快,大脑飞速转动着,下意识的用自己的思维去进行揣测。
如果换做他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要通过影响乌丸莲耶的认知,完成对动画世界的破坏?让动画意识受到冲击,维护世界的壁垒出现裂缝,你和系统才有机会进入和离开每一个不属于你们的平行世界?”
姬野凌语气迟疑的问道,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
在一部作品中,主角与反派往往是互相成就的角色。反面角色的强大能够衬托主角的形象更加高大。
所以客观上来说,作为主角柯南最终对手的乌丸莲耶产生不可控的变化,同样能够对动画世界造成巨大冲击力。
从刚才起就默不作声的诺亚颓然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交易是在公平的基础上实现双方的筹码等价交换。而他并没有从乌丸莲耶手中换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所以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项交易,而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姬野凌深呼吸了一口气 ,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所以他是傻哗是吗?”
这种付出自己的牺牲,太蠢了。
他为什么不能谁也不管,为自己而活呢?
姬野凌忍受不了。他没有爱过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人这样爱过他,所以他无法理解这种为了他人舍弃自我的做法。
“可是只要被温柔对待过,只要接受过善意,就再也无法割舍。姬野哥哥现在不理解也没有关系,总有一天,你也会得到属于自己的答案的。”
“毕竟人与人在这世上,总归是要相逢的。”
诺亚看着他,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人。
好了,现在连AI都可以对自己的人际关系和心理健康指指点点了。
姬野凌被噎了一下,明智的闭上了嘴,不再吭声。
“在有人意识泯灭前,姬野哥哥你要以动画角色的身份参与进动画剧情,让动画看起来顺利完结。”
诺亚指了指墙壁上滴答摇摆的挂钟,时间在分秒之间悄然流逝着。
“我知道。还有我会把乌丸莲耶欠的这笔帐也一起讨回来。”
姬野凌磨了磨牙,转身扳动拉下了墙壁上的总电闸。
机械轰然运转的声音缓缓停止。插进那具干瘦躯体的管道中血液停止周转流动,各项数字监控屏上的数字不再变动,生命体征的溃然消散消失只在须臾之间。
警报器尖锐的长鸣,红灯疯狂闪烁的暗红色光影里。姬野凌推门离开,锋利的唇线紧抿,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
*
摇摇晃晃的人影从病房里踉跄地一头撞了出来,门板拍在墙壁上轰然一声巨响。
看着监控显示屏上重新出现的身影,萩原研二松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悄然落了地。
13号病房的监控摄像头被人为损坏了。他们无法监测到里面的情况。
姬野凌进去的时间有点久。考虑到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再晚五分钟,他就要呼叫支援进去“捡尸”了。
松田阵平唇角也浮现出一丝笑意,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这一天终于结束了。”
这次行动可以说的上圆满成功。剩下的组织成员,已经被警视厅清扫完毕,尽数俘获。只等zero和姬野凌汇合后,就可以收队了。
“啧,回头我觉得需要带小凌去寺庙拜一拜。他的运气有点邪门,怎么每次行动都会受伤。”
松田阵平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开始搜索东京都辖区内比较灵验的寺庙。”
萩原研二没有应声,眼睛直直盯着屏幕,小声嘀咕了一句。
“说了不要逞强,怎么就是不听呢。”
白炽灯嘶嘶地明灭闪烁,在瓷砖地面投射出不规则的影子。
漫长的走廊好像没有尽头。一步又一步,姬野凌迈过光与影的空隙,艰难的走向约定会合的地点。
耳边一片嘈杂的嗡鸣,整个脑袋好像都在震荡着发出短促的波频。浑身发冷,胸腔只要呼吸就撕扯着疼,像是有一把钢淬的刀插进五脏六腑里缓缓搅动。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好累,一步也走不动了。
自己好像又被困在这栋楼里了。在挣脱不出的牢笼里,怎么走也走不出去,永远也见不到外面的太阳。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不清,朦朦胧胧的,却又不真切,像是蒙上了一层飘渺的白雾。一扇扇病室房门裂开,张成一张张狞笑着嘴,要将他吞噬。
恍惚间,干净整洁的洁白走廊渐渐变得再也看不真切。
滴答——滴答
不知从哪里滑落的水滴,水声清晰的萦绕在耳边。
阴暗潮湿的水汽与散发腥气的铁锈味道蔓了过来,飘荡在鼻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味道。
视野中的景象像是褪色剥落的斑驳壁画,渐渐显露出它真实的面目。
斑斑铁锈的黄铜管道,铁灰色的水泥汀地面,快要散架的小推车上不堪重负的载满了镇定剂和血浆。咕噜咕噜的轮胎滚动声每一天如同如约而至的噩梦一般响彻在寂静的走廊里。
姬野凌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重,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之间,都会带上泛着腥气的血沫,可他却一无所觉。扶着墙壁的手指一点点痛苦的收紧,在白垩墙面上留下五个浅浅的小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