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琛低头瞥一眼,满不在乎:“忘了,没关系。”
明显是刚刚洗完澡就跑过来了。
叶颂明从椅子上站起来,脱掉自己的鞋子,温声说:“穿我的吧。”
“那你呢?”问这话时,周予琛已经光着脚走过来,毫不犹豫地就把脚伸进叶颂明的鞋子里。
叶颂明笑了笑:“我有袜子。”
周予琛穿好鞋并没有退开,站在书桌旁,余光扫到桌上的几张信纸,眼底滑过一抹好奇。
“你在写信?”
“是啊,”叶颂明语气突然变得低迷,嘴角的笑容很牵强,“在写信,我在写,只是没想好写什么...”
周予琛眼尾轻扬,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能感受到叶颂明身上散发出来的伤感气息。
他心里清楚,叶颂明不是因为离婚的事伤感,而是因为那封信。
叶颂明有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这一点周予琛早就知道,以前没兴趣了解,现在想了解还没找到机会,至于以后能不能融入,就要看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他们冷战好几天,今晚突然的会面,破解僵局倒是比想象中的轻松,至少没有横眉竖眼。
通信的笔友要与世长辞,叶颂明现在看谁都很温柔,就算周予琛对他又打又骂也很难激起他的怒气,可能是所有的矛盾在生命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叶医生,你还好吗?”周予琛的手轻轻搭在叶颂明的肩膀上,动作很轻,轻到叶颂明都没有察觉。
不好,不太好。
叶颂明很想这样回答,但考虑到两人现在的关系...
若是以前,哪怕是一个月以前,他都会把脸埋进周予琛的胸膛,搂着对方的腰,寻求一点安慰。
还好他是理智的,压下心底的那股冲动,抬起失了光泽的眼睛,很自然的转移话题:“予琛,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句话,将两人拉回现实。
周予琛不动声色地缩回自己的手,信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景,声音徐徐:“首先我要对叶医生道歉,我那天不应该对你使用蛮力,我很抱歉,并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叶颂明早就不在乎了,尤其是读过信以后,“予琛,我也有问题,我们就不要纠结这些了。”
“嗯。”周予琛淡淡应声,侧头时余光瞥到叶颂明略显疲倦的脸颊,心里一阵发紧,“我们之间的事.....可能还要拖几天。”
“你要出差吗?”叶颂明轻声问。
周予琛抿着唇,脸色显得冷淡:“好朋友从Y国回来,我答应陪他玩几天,叶医生一个月都等了,不差这几天吧。”
叶颂明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是那天晚上送你回来的先生吗?”
“是他。”周予琛没犹豫,一脸坦荡荡。
叶颂明考虑几秒:“三天后怎么样?”
“加倍,六天。”话说完,周予琛觉得自己有点霸道,这样很不尊重人,立马改变了态度,“叶医生,我答应了朋友,希望你能理解,下周二上午我们民政局见,如果....如果....”
刚才还言之成理的周总裁,突然变得吞吞吐吐,看着叶颂明的眼神逐渐复杂,从中溢出几分不自在和羞意,完全不符合他的身份。
“如果什么?”叶颂明耐心询问。
周予琛收敛神色,恢复一派的强者气势,随意扒拉两下半干的头发,边往门口走边说:“如果到了约定时间,叶医生还是决心要跟我离婚,我们就直接办手续。”
话都说到这份上,如果还讨价还价,那就显得小肚鸡肠。
叶颂明点头答应了,离婚的日子定在下周二。
“就这样说定了。”
周予琛扯唇轻笑,迈着轻慢的步伐,身影消失在门口。
叶颂明垂目思索,看着没穿鞋的两只脚,心理五味杂陈。
明明是周予琛提出离婚的,怎么到最后变成是被他逼迫的感觉。
第20章 “带你找点乐子”
夜里下了一阵小雨,早上的太阳冲出乌云的包围,露出金色的整张脸,S市迎来了雨过天晴。
叶颂明踏着露珠走出北府别墅,每走一步,心情都变得不一样。
上午时分。
出版公司没什么人坐班,部分同事外调采访,平时熙熙攘攘杂声不断的办公大厅安静很多。
窗外的晨光倾斜泄下来,照亮了叶颂明的专属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椅,两手伏在桌上,手中执着黑色钢笔,低着头,开始写信。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仿佛照进了他的心里,他突然没那么伤感了,甚至心情变得愉悦,写出来的语言也干练流畅。
人终有一别,何况钱南年事已高,活到八十岁,生活中各种酸甜苦辣都尝过,不枉此生。弥留之际被人质疑,相信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想必现在的钱南也不在乎旁人的批判,以前只敢放在配角身上的精神人物,在最后一刻成为瞩目的主角。
写一封回信,叶颂明只用了半个小时。
他把信封用固体胶封口,叫来负责国际业务的邮差,加钱又加急,希望能早一点送到目的地,最起码在老爷子离开之前。他希望喜欢的作家在临终前可以看到自己写的回信,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刚送走邮差没多久,闫小亮便敲门找他。
“叶老师,前台有你电话,海外号码,说了一嘴外语,小杨翻译说是F国威尔斯庄园打来专门找你的。”
叶颂明心跳顿了一拍,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快步走到公司前台,拿起座机的话筒悬在耳边,说了句简短的礼貌语。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温和的女性嗓音,一张嘴就是流利的外文,简要地介绍自己的身份,声称是钱南身边的家庭教师,遵照大人的意思给叶颂明打长途电话。
除了笔信来往,这是叶颂明第一次与钱南在现实中取得联系,他们这对忘年交在最初阶段就在信纸上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和地址,但很有默契的谁也不曾主动打过电话,更没有提出见面的要求。
他们似乎对彼此的声音和外貌不感兴趣,只关注对方的字迹和内容,可谓是见字如面。
“真遗憾,钱南现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家庭教师轻轻柔柔地说着,“先生,三天前他亲笔写了一封信,真的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特意交代让我在今天上午寄出,我真是糊涂了,我太难过,地址让我搞混,非常抱歉。”
“请问您邮寄的地址是?”叶颂明礼貌地询问。
家庭教师声音有点哽咽:“S市翻译协会。”
“没关系,”叶颂明安慰道,“我有很多朋友在翻译协会,不用担心。”
“谢谢。”
“请问还有其他需要转达的吗?”
“先生,其实...”家庭教师犹犹豫豫,“钱南很久以前就想见你一面,只是他不肯说出来,现在已经无力接待客人,这将成为遗憾。”
“他现在情况如何?”
“不太好,先生。”
这一通越洋电话在女家庭教师的哽咽中结束。叶颂明撂下电话立刻通知翻译协会的会长,拜托对方帮忙收信。
会长拍胸脯答应,收到信会亲自给他送来。
他踅回办公室,途中看到闫小亮和另一名叫小杨的翻译正站自己的办公室门口辩论,面红耳赤的争论到底是F语难学还是E语难学。
“叶老师,您说说看,是不是E语更难?”闫小亮最近被E语的语种折磨到吐血,发际线疯狂后移,急需找资深翻译家求证。
叶颂明轻轻笑起来,一碗水端平:“都挺难。”
一句话平息战场。
他和闫小亮一起回到独立办公间,吩咐对方查看一下最近的读书会日期以及公司安排的其他行程。
“叶老师,您要出远门吗?”闫小亮一边翻日历一边好奇地问。
叶颂明点头:“嗯,可能会。”
“去E国吗?去鲍里斯的故乡?”
“都有可能。”叶颂明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别人问他就答一句,语气轻慢显得敷衍。
闫小亮知道他在想事情,便不再出声打扰。
办公室安静下来。
叶颂明垂目静静思索,考虑什么时候去F国比较方便。他并没有想见钱南最后一面的心思,他知道钱南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老人,不愿意让别人看见死亡的瞬间,但他确实因为钱南的来信,很想回到F国那片土地去转一转。
“下周五吧。”他冷不丁开口,声音比古典的钢琴曲还有悦耳动听。
闫小亮瞅着他问:“下周五要怎样?”
“安排一下,我要去F国。”
他决定办完离婚手续,即刻启程去往F国,见不到钱南也可以看看其他的风景,比如那座让他有了成为翻译家欲望的图书馆,培养他成为医者的母校,或者是永远十八岁的叶妈妈和世界上最宠妈妈的莱诺叔叔。
......
新的一天,S市飘起阵阵小雨,好在下午天气就开始放晴,叶颂明下班的时候天边挂起彩虹,放眼望去美不胜收。
他站在湿漉漉的路边等车,鼻尖嗅到泥土的清香。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他低头看看腕表,表示不可思议。很凑巧,网约车的司机师傅打来电话,通知他车子半路抛锚,请求他取消订单。
人不顺的时候,喝水都塞牙缝。
叶颂明不免笑出声,感叹自己最近总是跟车过不去。
他抬眸扫一眼川流不息的街道,想就近寻找一辆能载他回家的出租车。这时,一辆改装过的黑色越野突然车停在路边,挡住了他的视线。
副驾驶的车窗下降半隔,一张瘦削俊秀的脸庞从车里探出来,是许久不见的夏睿。
自从那天晚上两人聊过有关家庭话题以后,夏睿就没再给叶颂明发过信息,也没有去出版公司游荡。
冷不防见面,叶颂明第一眼都没认出来,打量几秒后,才叫出对方的名字:“夏睿。”
只能说夏睿又瘦了,皮肤也比上次见面黑了许多,不知道去哪浪晒成现在的小麦色。
夏睿抬头望天,又收起下巴端量他,笑着问:“叶老师,你干嘛呢?”
“等车。”叶颂明露出熟悉的假笑。
“等车回家?”
“是啊。”
“啧。”夏少爷撇撇嘴,长臂往后伸直,打开了越野车后座的车门,“叶老师,回家多没意思,雨过天晴应该出去嗨,快点上车。”
“我就不....”
“哎呦你这人好没意思!”
夏少爷等不及了,直接从副驾驶跳下来,一把拽住叶颂明的手腕,但是力度把握的很有分寸,没让叶颂明感到不舒服。
“来吧老师,看你印堂发青愁眉不展,我带你找点乐子,”夏睿的嘴一边叨叨一边把人往车上推,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我真不敢相信,你是F国回来的留学生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从大清朝穿过来的。”
叶颂明拗不过这位少爷,最近几天确实过的不舒坦,借此机会散散心也是不错的选择。他半推半就地上了车,听到夏睿拐弯抹角的埋汰他,不由失笑:“这话怎么讲?”
他故意用文绉绉的调子,逗得夏睿哈哈笑。
夏睿帮他关上车门,转身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叶老师,您现在不在教室,可别把我当成学生。”说完对驾驶位的另一个同伴道,“走吧,加个新人。”
车里除了叶颂明和夏睿,还有一个负责开车的青年,年纪和夏睿相仿,长的没有夏睿好看,脸色可比他红润多了。
青年回头对叶颂明友好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听话的启动车子。
拐过两条街,车子上了桥,叶颂明才想起来问:“夏少爷,我们去哪里?”
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上了贼船,叶颂明还是头一次。
夏睿微微偏头,语调懒洋洋的:“叶老师,还怕我卖了你不成。”
“这可不一定。”难得叶颂明也会开玩笑。
夏睿笑得肩膀不住颤动,笑够了才说:“去S市体育场,听我哥们儿说来了一个明星赛车手,咱们一起去看看。”
“赛车?”叶颂明眨巴两下眼睛,似乎有点惊讶,“你还会赛车?”
“我不是有心脏病嘛,”夏睿用极为轻松无谓的语气说出自身的疾病,两脚往前一伸,跟没长骨头似的窝在副驾驶,“我会也没用,你上次说我不适合这种运动,我可听话了,谨遵医嘱,摩托车都不玩了。”
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同伴,“他会,让他带咱们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