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影逐渐变黑,慢慢缩小成为黑点,最后消失,黑暗占领了他的视野,周围只剩下他的呼吸声。他的眼疾早就过了最佳治疗时期,尤其是在紧张的环境刺激下,他有过心理准备。
所以当他的视觉完全变成墨色时,他的脸色未变,手中动作只停了一下很快就恢复正常,以至于阿林都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他将两条剪断的线缠在一起,一只手伸到电台的底部,摸索到一个小型电闸,他暗暗吸口气,下定决心推电闸。
“嗡”的一声,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振动他的膝盖。
阿林激动得惊呼:“亮了,亮了!”
叶颂明问:“哪里亮了?”
阿林指着一行闪烁的绿灯,难掩兴奋:“天哪,这里亮了,叶先生,我们是不是成功了。”
“不一定,我看看。”叶颂明摸上去,也有点心急,“阿林,帮我把手放在上面。”
阿林照做,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你现在连灯光也感应不到了吗?”
叶颂明的手碰到关键按钮,思绪奔驰在希望的道路上,“没关系,我应该成功了,只是....”
电台发出“吱吱拉拉”的声音,绿色的信号灯闪烁两下,不等叶颂明有下一步动作,信号灯突然变红,“吱吱”的挣扎着响两声就失去光泽了。
很快,整个运作的机器停止呼吸,好像一个永逝的人在生命最后一刻挣扎地说了一句遗言,任凭别人怎么呼唤也醒不过来。
“啊..怎么会这样,”阿林搞不清楚状况,绝望地拍打着机器,“上帝,它又没反应了。”
第66章 45 “永远不见,只求他活着...”
叶颂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视力不清的情况下完成, 能将十年前失踪的船舶的设备启动,似乎已经用尽他这个医学生所有知识和经验,到最后他也不能确定电台的求救信号有没有发送成功。
即使发送成功了,接受的几率也很渺茫, 只能看天意了。
只要还活着, 叶颂明就肯定自己有朝一日能回家, 只是不能确定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要等一个月,还是一年,甚至是十年。
叶颂明有些疲惫地说:“阿林,有希望。”
还在拍打电台的阿林慢慢冷静下来, 呼出一口浊气,取来一些水递到他嘴边:“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希望,”叶颂明说,“如果等不来救援,也没有关系。”
阿林奇怪地看他一眼。
他笑说:“我看过二十遍瓦尔登湖和猎人传, 以前羡慕过梭罗的生活境界,这次有机会过上亲近大自然的生活, 也算了却心愿。”他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 嘴边的笑容略苦,“就是眼睛不给力,需要时间来适应。”
阿林不知道他这番话是不是放弃的意思, 只觉自己也跟着心灰意冷。
其实叶颂明是鼓励,希望同伴调整心态努力活下去, 他接着说:“退一万步讲, 现代人就是太依赖智能和网络便捷, 如果是长年靠劳动吃饭的人, 你把他放在这深山里他一定活的很好, 就像船长,他比我们强很多。”
“是的。”阿林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叶颂明开始做鸡汤总结,“我们要忘记依赖的感觉,回归原始生活,只要还有口气我们就饿不死,抛开这些不提,我一个看不见的人都能感受到这里的风景有多美,你会感觉不到吗?”
阿林真是佩服他的心态,想到自己年长却不如一个年轻人沉得住气,有些惭愧的捂住脸,低声说:“你说的对,现在就让我们祈祷,上帝自有安排。”
两人靠坐在甲板上,阿林开始祷告,而叶颂明才抽出空来怜悯自己的眼睛。失明这倒霉事儿若是放在几年前他在医院上班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会轮到自己头上,真是世事无常。
他有些疲倦的合上眼睛,静静地思考着接下来的生存计划,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说;“船长的绳子解开。”
“嗯?为什么?”阿林还保持祷告的姿势,很惊讶地看着他。
他有些无力地说:“船长也是想离开,只不过他没敢冒险,他和我们一样充满戒备心,去把绳子解开,用冷水泼醒,我们需要他的帮助。”
阿林有些害怕:“你刚才打晕了他,会不会...”
叶颂明说:“尽量和解吧,总比外面那两个虎视眈眈的人强一些。”
五分钟后,阿林才知道叶颂明的真正用意。
船长被一兜冷水无情泼醒,抹了把脸站起身,两眼放火似的怒瞪叶颂明和阿林,抄起旁边的两股叉,刚要大声开骂,恰在此时,船舱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船舱口的光亮被挡住,沉重的铁门压了过来。
船长脸一沉,先把叶颂明打晕他的事儿放一边,先走到船舱口观察情况,透过仅有的缝隙,看见外面两个人手舞足蹈的把柴火扔在船舱入口。
“这两个王八蛋!”船长觉得大事不妙,扯嗓子开骂,“你们两个混蛋!不要命了是不是!”
外面的男人叫嚣道:“把你的绿宝石戒指扔出来,不然烧死你们!”
船长冷哼:“放屁!看我出去怎么收拾你们。”
说罢,船长开始上脚,猛踢两下没成功,回头看向坐在那里脸色欠佳的叶颂明,气的要命:“干嘛呢!还不过来帮忙!”
叶颂明恍若没听见,拽了一下阿林的袖子,声音非常虚弱:“留点水...”
“什么?”阿林没听清楚,担忧地看着他,“叶先生,你没事吧,您这是怎么了。”
叶颂明连着几天没睡觉,也没吃什么东西,头痛的毛病越来越严重,经历了刚才的紧张环节,他的意志有些撑不住,很想撒手不管,闭上眼睛痛痛快快睡一觉。
“王八蛋!他怎么了?!”船长一边用力推门,一边怒喊阿林。
“我来我来!他眼睛看不见了。”阿林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心里一急,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
船长无暇顾及其他,猛足劲推门,可惜铁门被东西别着,只发出“嘎吱”的声音。
外面的两个人还惦记着船长身上的宝物,大声喊道:“东西扔出来!”
“给他们吧,钱财乃身外之物。”阿林劝道。
船长瞪她一眼:“你懂什么,现在扔出去我们就要见上帝了。”
“别跟他们废话,烧死他们!”
外面两个人放完话,根本没犹豫,直接点燃入口的枝屑,已然被魔鬼占据了心神,失去最纯良的一面。
很快,浓浓的烟雾飘进密不透风的船舱,使得关在里面的人连声咳嗽。
船长和阿林各自撕下衣摆,用水浸湿,一个照顾侄子,另一个照顾眼疾的同伴。
“电台!还有电台....”船长的话戛然而止,睁大眼睛,才发现自己私藏的箱子被搬上来,还被翻的乱七八糟。
阿林边咳边说:“我们试过了..咳咳..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船长怒道:“胡闹!乱动什么!”
“别叫了...留点力气呼吸吧。”叶颂明说完后倒在阿林的身上,彻底失去意识。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有他的身体留在现实,他的灵魂没有参与感。
他沉沉睡去,整个身体坠入无边黑暗,两脚发轻,好像飘进地狱的魂魄,他在没有方向的黑暗里摸索着前行,感觉有什么东西靠近,他的手臂被禁锢,然后有人从后面抱住他。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叶老师,是我。”
他惊讶地眨眨眼,想回头看清楚男人的脸,可惜当他转过身时,那人跟着移到他身后。
“叶老师,你想我了吗?”
叶颂明记得,记得这句话和蛊惑的声音。一瞬间他想起很多往事,周予琛向他表白,追求他,总是隔着电话问他想不想,他好像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如果还有机会,他会亲口对周予琛说:“阿林告诉我什么是爱情,爱很简单,见不到一个人会想念,那就是爱情。我从梦中醒来,失去了部分记忆,当我一点点想起往事后才惊觉,在我的世界里你占一大半,我不能和你离婚,因为我见不到你,真的会想。”
“我就站在你身后,”熟悉又不真实的声音在他耳边提醒,“你现在说出来也不晚。”
没错,现在说还来得及。
叶颂明张开嘴想说话,可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好像被什么东西拖着走,头部和背部传来断断续续的痛感,他被这不适的感觉扰醒,一片黑暗中,他听到有两个声音用F语对话:
“搞什么!他是不是死了?”
“不,船长,他还有呼吸。”
“行了行了,快把你的眼泪憋回去,真是受够了。”
“船长,他们怎么办?”
“先绑起来,我要给他们一点教训,竟然敢放火烧我...”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叶颂明抵不住困意再次失去意识,不过这次在黑暗中没有遇见周予琛。
现实的另一端,周予琛一行人越过森岛,到达了渔民所说的第一座无名岛。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搜救队的人在岸边架起室外帐篷,足够十几个人进进出出,里面除了搜救队员和翻译,还有操作卫星设备的专业人员。
搜救队是周衍花了大价钱请来的专业探险队伍,人不多但各个是精英,搜救犬和武器样样俱全,设备也是全球最先进的,在一座孤岛使用探测器寻人,只需要半天的时间。
卫星信号恢复以后,周衍的电话如约而至。
老爸一张嘴就暴躁的骂人:“周予琛!你真是翅膀硬了!有没有想过我们,叶妈因为担心你差点又昏过去!”
周予琛自私的心里只惦记叶颂明,听了之后竟然没太多感觉,“衍爸,照顾好叶妈妈,等我找到颂明就会回去。”
那要是找不到呢?你就不打算回来了?
周衍很想这样问,话到嘴边及时刹车,这种情况不能在刺激周予琛,他深吸口气说:“予琛,你太任性了,颂明知道你这样做,你以为他会感激你?你是我周衍的儿子吗?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周予琛捏捏眉心,有点头疼:“衍爸,在我的印象中,你并不是一个废话连篇的人。”
周衍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蹭蹭上涨:“你小子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教训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聊到这里就可以了,继续会伤真感情,爷俩很有默契的结束通话。
周予琛低头凝视脚下,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睿正在旁边换搜救队服,刚刚被周衍气急败坏的声音吸引,眼神瞄着周予琛,心想不愧是爷俩,发脾气的模样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没过多久,周予琛接到许主任传来的消息,由于叶妈妈身体虚弱经不起折腾,周衍决定在村子里休息几个小时,明早坐直升机与周予琛会合,而且会带着医疗队。
周衍是过来人,清楚知道何斯生子的不易,周予琛连着被刺激,神经紧张作息不规律的情况下很容易早产,若是没有专业医生陪在身边,后果不堪设想。周衍当初就碰到过这种难堪的境况,不过他很幸运,及时被送往医院,而且景逸宸全程陪在他身边,为他做手术的人就是许主任。
想不到二十几年后,他的儿子也逃不过被上天戏弄的命运,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发生这样的事。他不嫌麻烦的带上医疗队,强迫性的要求医护人员必须跟上周予琛的脚步,他所安排的一切都是以周予琛的安全为前提,在他的眼里第一是儿子,第二才是寻人。
不是他不想寻找叶颂明,而是除了周予琛以外的人,大家都在心里默认叶颂明生还的希望渺茫。
...
F国时间夜晚十一点钟左右,搜救队带上设备和武器,准备进山探测。
在周予琛强硬的态度下,他和夏睿一起换上队服,坐上一台三轮摩托车和队长组成分队,从另一侧进山。
山里的道路未经开发,所过之处蜿蜒曲折,越野摩托车又开的飞快,难免颠簸的厉害。
队长时不时用对讲机询问其他队友,有没有发现人类活动的踪迹,可惜结果并不理想。
周予琛在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中度过好几个小时,最后脸色煞白,与黑夜的树丛形成鲜明的对比。
“停车。”他绷着脸突然开口。
队长立刻抬手示意,摩托车停下来。
周予琛从车子上跳下来,急步走出几米开外,手撑在树干上,弯腰呕吐。
夏睿急忙跟过来,递过一瓶水,说:“你真不该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