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岱敲了敲他的脑袋示意他化为人形, 琼牙照做。他看到小狗的陌生模样,心中感叹道真的长大了,知道易容避人耳目了。随即麟岱看向了远方的大镜子, 想瞧瞧琼牙给自己弄成了什么模样。
以蠢狗的妖族审美,那怎么也得是虎背熊腰、高大威武,英姿勃勃——的妙龄女子。
麟岱看着自己脑袋上高高盘起的凌云髻, 身上粉嫩娇艳的桃色衣裙,还有胸前莫名鼓起的两团, 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他一低头,看到两团油纸包好的馒头。
子不教,父之过。千错万错,都是他麟泽渊教养无方,和琼牙又有什么关系。
琼牙是妖, 又不是人,对于男女本就分得不是很清楚,自然不能以人的标准来要求他。退一万步说, 他的审美还是很不错的, 至少没有红衣配绿裙, 至少没有浓妆艳抹衣着暴露,这一点已经完胜世上七成的小狗了。
最后,爱护小灵宠人人有责。灵宠有时也会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比如,他现在虽然成了个女人,但也和剑尊有了相同的兴趣爱好。
以前只能称前辈,现在不一样了,可以称姐妹。
这关系,不就更近一步了吗?
可在琼牙的视角,看到的则是这样一番景象:
青年打量了下镜中人,眉间缭绕着奔波后的一丝疲惫感,随即淡淡移开了目光,开始思考以后的路。
他总是这样冷静、可靠,处变不惊。
琼牙心中燃起了浓浓的自豪感。
麟岱呆坐半分,问:
“白羊它们还好吗?”
他娇贵的灵兽们,哪里经历过这种奔波。
“好的很,主人放心,龙鱼我也有天天喂,小兔也好好的,刺猬也不挑食了,给什么吃什么。”
麟岱点点头,他最忧心的还是鹿一黎。鹿鸾山那时完全能要了少年的命,但留了他一口气。想来鹿一黎也是他的宗亲,鹿家的小少爷。即使要杀也不能经由他手。只是鹿一黎留在太阿宗,麟岱害怕他受鹿鸾山折磨。
师尊擅长的,并非一刀一剑伤人,而是绵里藏针的伤害。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一个随意施予的眼神,都能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麟岱担心鹿一黎同自己从前那般,被众人隔离在千里之外。只怕向来骄傲的小少爷受不了那样的磋磨,变得阴郁又消沉。
门外忽然响起了嘈杂人声,麟岱警觉的拉起被子,裹着自己向里侧翻滚一圈。
琼牙见状拿起护身的大刀,吼道:
“哪个不长眼的吵我妹妹睡觉!”
言罢,门被人“砰砰”敲响。
“戴大爷,不是说要神医吗?我给你找着啦!”
琼牙与麟岱对视一眼,琼牙点点头,单手将门打开。
“哎呦戴大爷……”
进门的是客栈里的小二,他看见横着刀的琼牙,吓得后退了一大步,拍着胸口道:
“戴大爷,我可是给你妹子找到神医了,不是给你找到仇家了,你怎么拿刀对我。”
琼牙将刀一旋,收回,道:
“你也是个修士,怎会被把刀吓到。”
小二把嘴一撇。
“修士怎么了,上修界谁不是修士。我们做生意的,不比你们武修打打杀杀,我是从来不见血的。”
“废话少说,方才说神医,是什么来头?”
琼牙隔着门板向外看一眼,确定没有太阿宗追杀之人后,才慢慢放下了刀,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小二一喜,连忙说道:
“您和妹子算是赶上了,那百毒谷之人,就是穿封一族,昨日刚来咱们城中,滞留七日,专治疑难杂症。您赶紧带着妹子去看看吧,这腿脚毛病可耽误不得。戴姑娘这样好颜色,若腿脚能走动,怕是能嫁高门贵族里的大少爷呢。”
能嫁高门贵族大少爷的“戴姑娘”在床上轻咳一声,琼牙立马推着人往出走。
“行行行,我下午便带她去,你赶紧走,把我妹妹都吵醒了。”
“好好好。”小二一边退一边见缝插针地向床上看几眼。出门时还不忘喊道:
“戴姑娘,你可得好好治啊!等你腿脚好了,我给你介绍我们大东家!”
琼牙关上门,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麟岱则不关心自己究竟是什么姑娘,得了什么病,又是谁的妹妹。他听到了穿封一族的名字,不免忧心这是师尊的圈套。师尊定是认为自己在想方设法恢复修为,又与百毒谷少主穿封尚交好,所以整了出神医巡游的戏码引诱自己上勾。
他不是不信任穿封尚,只是人人都陷在争斗的漩涡之中,一言一行都身不由己。与其让这个难得友人两面为难,不如客气地远离,不给人添麻烦。
这样就好。
“主人,我们什么时候走?”琼牙问。
麟岱忖度片刻,道:
“此处是……”
“渭州。”琼牙接话。
麟岱不由的苦笑,兜兜转转竟又走到了这里。当年从这里出发,历经磨难走了一整年才到泾州。如今又仓皇逃了回来,形容狼狈,与幼时无异。
也不知这七八年究竟学到了什么,麟岱轻叹一声,起身整理仪容。
君子正衣冠,麟岱习惯性地编了一缕五股辫,将极细的红绳绕在指尖,然后一圈一圈地编入发中,将一腔苦闷都编入烦恼丝中,再放下手时,眼中已毫无迟疑与困顿。
“琼牙,去租辆马车。”
麟岱重新戴上了鹰头戒指,取出枚回灵丹吞下,又胡乱咽下些止痛的丹药,准备出去看看。
琼牙眼中尽是担忧,但也丝毫不犹豫的转身去了。
————
渭州不及泾州繁华,麟岱掀开轿帘,一双桃花眼悄悄向外头看去。
他出门前特意修了细弯眉形,使自己看上去更像个女子,隔着帘子这么一望,路边的商贩顿时都丢了魂。
美人目如秋水,许是羞涩,浅浅望了一眼便合上了帘子。也不知那白色面纱下是怎样的容颜,一纱一帘惹出遐想无限,马车辚辚而过,众人伸长脖子恨不得随那马车而去。
琼牙一鞭子甩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才让众人回过神来。其中一个妇人拍了拍胸脯,感叹道:
“好俊俏的姑娘,也不是是哪里的修士,我走街串巷时从未见过。”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另外一人嘿嘿一笑,道:
“百毒谷众人昨日来了渭州,四方求医之人纷纷而来,重金求诊,那姑娘差不多也是为这而来。”
妇人点点头。
“若真是这样,那姑娘还挺可怜,这样年轻俏丽的,也不是患了什么重病。”
“唉,天命如此,我们又能怎么办。除非能向宗门权贵那里求到神丹,不然就一直病着吧,磋磨几年就差不多该去了。”
两人俱是一声长叹,那马车也在二人的交谈声中远去。
麟岱阴恻恻地盯着街道两侧,看到了好些熟悉面孔。宗门中的人已经追查到了这里,只是还未行动,驻守在路边,每人衣襟边都别着传音石。
“主人,怎么办?”
琼牙的声音自帘外传来。
“先回去。”麟岱勾着那帘子,将目光收回。
“得想办法出城,我不去见百毒谷之人,师尊定会扩大追查。”
“如何出城,人太多了,我方才看到了二十来个。”
麟岱眉头微锁,黝黑眼珠左右转动了两圈,继而抿唇,待到下唇被压得苍白时,才沉声道:
“随百毒谷之人同行。”
麟岱十六岁时曾与一巨蟒搏斗,巨蟒眼尖牙更尖,咬的麟岱无处可藏。最后麟岱撬开了一枚蛇蛋,窝在里头躲过了巨蟒的黄金眼。然后趁其不备,一掌解决了它。
弩下逃剑,绝处逢生。师尊自负,这招对付他再好不过。
麟岱回房仔细抹去了自己留下的痕迹,连掉落在床边的一根头发都没遗落。随即他又揣起一个小枕头,扯开衣摆塞进了腹部前方。
琼牙:“?”
麟岱松散发髻,点了朱砂描红嘴唇,对琼牙说:
“等见到了神医,你就说我丈夫死了,不愿保胎,私自用药伤了身体,知道吗?”
琼牙愣愣地点点头,看着青年隆起的腹部,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麟岱学过些易容之术,他将自己的五官尽可能修饰的柔和,抚平衣襟,挺挺小腹,真有些孕妇的样子。
先前就听穿封尚说过,他们族中有位嫡系少爷,被鬼气入体后得了失心症,需要以刚诞下来的死婴为药引来治疗。所以百毒谷常常收留流落在外的孕妇,若诞下正常婴孩,那便好好养着。若是死胎,便那入药。当然,也要看人家母亲同不同意。
但是外人传着传着,再加上“百毒谷”这三个字取得甚是不吉利,听着就阴毒狠辣的样子,本是件善事,却传成了百毒谷杀人取胎制药,别说孕妇,就连只雌鸟都不敢在百毒谷上转悠。
百毒谷现在是重金求死胎了,还求不到。
麟岱扶着肚子,乘着马车到了他们落脚的医馆。
果不其然,那医馆门口的百毒谷弟子眼神一亮,急急走入门内,赶着通报去了。两侧立着的太阿宗弟子见是个孕妇,都收敛了刀剑,齐齐向后退去。
麟岱不动声色,琼牙得了眼神,他拉着麟岱,拽着他走入医馆,来势汹汹的样子把两边求医的修士都逼的让道。琼牙把他按在椅子上,一把握住了坐诊医修的手。
结果他凑近一看,发现这医修竟是个女子,穿着清一色的靛色衣袍没看出来。琼牙忙不迭将手抽了回来,幸好嘴上台词没忘。
“神医,您救救我妹妹。她男人死了,她便不想要腹中胎儿,硬是喝了药要打掉。被我拦住了,只是药已入口,孩子怕是活不成了,您赶紧给保保试试。”
周围人听闻此话纷纷唏嘘不已,有一人说道:
“稚子何辜,姑娘怎能忍心伤腹中亲子。”
“对呀,虎毒还不食子呢,更何况是人。”另一人附和。
“你这女子,看着俊俏,心却这般狠毒。”
“你丈夫去了,更应好好养育孩子才是,怎么狠心干这样的事。”
众人议论纷纷,那年轻的坐诊医修轻抬眉眼,呵道:
“肃静!”
众人被镇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停住了嘴。
“把手伸过来。”
年轻医修推开琼牙,示意麟岱将手放在一旁的软垫上。
麟岱无言照做,医修在他手腕上覆上层蛛丝软缎,随即缓缓按下指尖,屏息诊脉。
麟岱一声不吭地催动体内的幽冥狐火,牵着自己的筋脉,从而改变脉象。
几息过后,医修收回了手。
“如何?神医可看出什么了?”
琼牙做慌乱状询问。
年轻医修点点头,琼牙大喜,问:
“孩子保得住?”
琼牙眉头紧蹙说的煞有介事,麟岱摸着腰上的枕头,忍着没笑。
二十二岁的他没当上爹,倒是当了回妈。
他变了脉象,这医修已经查出了死胎,估计马上就会将他藏起来,然后偷偷带回族中。届时他再找机会逃跑,或者假死,只要能骗过师尊,怎样都行。
医修没回应琼牙,反而抬起头冷冷看着他。
“你是她兄长,怎么只在乎胎儿,不问问她?”
琼牙被问住了,他们刚才没排练这一段,这医修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麟岱见状,连忙娇声说:
“我夫君是名门望族之后,我在他房中无名无分,受够了妻妾欺负,只想离开那里。我哥哥不许,见我有了身孕,非要我奉子上位,我、我、我不愿意,就偷偷把孩子打了……”
一通乱编合情合理,众人为之一惊,纷纷拊掌哀叹。
“哎呀呀!”
“可怜,真是可怜之人啊!”
“你这妇人真是蠢笨,既有了孩子,不乘机入驻主家,反而偷偷打了,难以成事。”
“这是什么话,孩子又有什么错,说什么也不能伤了孩子。”
“啧啧啧,眼界浅薄。”
麟岱透过白纱窥伺着周围动静,生怕此处骚动引来宗门中人注意。
几个太阿宗弟子规规矩矩站着,眼睛都盯着门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等待的人已经溜到了眼皮子底下,马上就要随着百毒谷的人一起离开了。
“肃静!”
年轻医修被惹烦了,重重拍了下桌子,呵斥道:
“又未出世,便只是一胎,或生或死,皆由母体决定,与尔等有何关系。再多嘴,小心哪天大了肚子,去承受那妊子之苦!”
几个絮叨的男人不甘心还想开口,被队伍后的一位老妪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