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这般认为吗?”
白敏一记眼刀甩在了白衣弟子身上。
那弟子向后瑟缩的一下,随即道:
“认……认为什么?”
白敏抿了抿唇,咬着牙说:
“认为麟岱叛逃!”
“当然不是。”白衣弟子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大师兄离天授炼丹师只有一步之遥,此等人才,当然是择良木而栖。说到底……”
白衣弟子声音下了下去,“到底是咱们太阿宗暴殄天物,不知惜才。”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应和,另一人道:
“确是如此,宗门之于师兄过于严苛。师兄离开,也是情理之中。”
白敏却坚定地摇摇头。
“不会的。”他说,“我与他少年相识,深知他对太阿宗的眷恋。他匆匆逃走,绝对是受了什么威胁。”
几名白衣弟子不敢妄言,只能愣愣地盯着白敏。
白敏亦无奈低头,目中满是愧疚。
“自大苍山那一战后,你们也发觉了师兄本性,外人眼瞎,我们同宗同门,说什么也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如今师兄修为尽失,如若遇见,千万要小心对待,不能强行带回他。师兄性情孤高刚烈,只怕会玉碎外乡,魂魄不全。”
想到这种悲凉情形,几名弟子皆是倒抽了口冷气。
白敏语气中满是担忧。
“此次追捕,宗门派出的都是些心狠凌厉之辈。与师兄相识者不过尔尔,恰巧都分布在此处。若遇师兄,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话。”
白敏又交代了些事宜,忽然看到一阵白光自眼前疾驰而过,然后是个高大的成年男子,剑拔弩张地追着那白光跑。一边跑,一边还说着:
“娘子好生歹毒,差点要了夫君的命。”
一个枕头唰的飞过来,砸到了男人脸上。
白敏:“……”
白衣弟子瞪大双眼,决眦欲裂。
“领长,我看见师兄了。”
“我也看见了!”
“不仅大着肚子,还被人追着跑。”
“还成了家!”
几人准备请示白敏,可原地已经没有他的影子。几人如梦初醒,赶忙跟了上去。
麟岱紧紧攀着琼牙,感到一股一股的鲜血急着要呕出。
他方才使了个听话符,这是他最后一张符了,没用在鹿一黎身上,幸运地留了下来。楚洵修为高深,自然是没办法完全镇住他,于是趁他走近,麟岱直接把符贴在了他胯间,然后催动,顺势一掰!
楚洵估计怎么都想不到麟岱会使出如此阴毒的招式,等他反应过来时,麟岱已经骑着琼牙飞射出好远。
麟岱发现了一个秘诀,这个秘诀让他两次从师尊手下逃脱,刚刚甚至伤了楚洵一次。
这个秘诀就是——让敌人放松警惕。
这方法甚是好用,麟岱想。如果这次能顺利活下了,他要写一本兵法,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那些年,我为了保命使出的一百零八种小手段,渭州戴娘子著。
每当麟岱露出绝望神情时,周边人都会想中了咒一样,瞬间陷入自得与麻痹大意之中。完全不考虑他是不是装的,或者是憋了什么阴招。麟岱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凶名在外,旁人见到他时还是容易放松警惕,毫无防备。
也许是因为他修为尽失,看起来孱弱可欺。也或许是这幅无辜病态的皮囊,总之怎样都行,麟岱只想活着,或者说自然而平静地死去,哪怕是依靠这些他从前毫不在意的东西。
琼牙一个急转弯,纵身跳上了房顶。麟岱气血震荡,鼻腔里都是腥热血液。艳红血珠滴落,溅在地上形成一行凄惨泪。
这不跳还好,一跳,麟岱倒是看清了有多少人在追捕他。
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地自窄小街道里、树丛里、店铺里攀上来。好多生面孔,浑身泛着戾气。
麟岱终于觉得自己像个叛逃者了,他苦笑一声,被体内的痛苦扎的一激灵,在琼牙背上浑身抽搐地蜷缩起来。
四方弟子只能看到一片粉红,还有蓦然垂落的苍白手腕。
“师兄!”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追捕的人群刹那间暴·乱。
琼牙将麟岱放在一片平整的屋顶上,涨大身形向前扑去。他攻守得当,没让太阿宗人靠近麟岱半步。
楚洵惊诧地望着眼前景象,竟忘了挪动脚步。
一声野兽的长啸惊醒众人,空中忽然出现了尾通身漆黑发亮的三首蛟龙,蛟龙一甩尾缠住麟岱,每一块鳞片都泛起奇异的光晕。
“是蛟龙族移形术!”
“困住蛟龙,别让他们跑了!”
几人张起阵法,捆住了蛟龙手足。更有一领头弟子御剑跃上三首蛟头顶,持剑贯穿了他其中的一个脑袋。
随着三首蛟一声颤鸣,虚空缓缓扭曲,被裹挟其中的麟岱眨眼消失不见。
琼牙哈哈一笑,随即张开巨口咬下横在眼前的胳膊。
人群中的白敏猛地松了口气。
几名弟子顿时觉得被戏耍了一遭,尤其是那三首蛟头顶上的领头弟子,气的长剑在掌中尖锐鸣叫。
她头次出任务,就成了领头人,手下十二领长皆听命于她。少女要强,任务对象又是个病美人,本以为胜券在握,结果美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跑了,这怎能不生气。
少女立于屋顶上,淡漠眼神瞧着远处的疯犬与恶蛟。想起刚刚即将要触碰到的脆弱面庞,内心就一阵烦躁。
她挑起剑尖,日光照出锋芒冷冷。少女眉间戾气丝毫不加隐藏,道:
“麟岱未出渭州,外巡队速寻,不可耽搁。”
然后剑尖指向琼牙,“孽畜在此,麟岱自会返回。”
一场恶战,琼牙被俘,三首蛟被斩一首一足,亦被俘。
麟岱不知所踪迹。
太阿宗传来急召,叛逃弟子麟岱十日不归,便斩其犬,饲蛟龙。
第40章 心思恶劣的未婚夫
爆竹声中一岁除, 麟岱二十二岁了。
正月初三,这天是他的生辰,他在一间昏暗的柴房里醒来, 身边没有亲人、朋友,连陪伴他好多年的狗都消失了。
他倒在一堆柴禾里,不敢哭得很大声。
麟岱的手腕上有一条擦伤,疼的厉害。麟岱捂着手腕很矫情的哭, 哭这不到一寸长的血痕。
这是他受过最轻的一次伤,从前受伤他不会有多伤心, 甚至会侧着身子盯着窗户,盼着有人能来看他。
或者绷着一张脸,等随行的弟子来报告此次的收获。
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真正的一个人。
琼牙被俘,三首蛟生死未知,鹿一黎也毫无音讯。楚佛谙……麟岱从腰间扯下那枚玉佩, 对着木门里透出的一线微光细细打量。
含灵宝玉,梨形, 莹莹白玉,内里夹着几丝血红,像只眼睛在注视着他。
麟岱没有催动它,定定地看了一会,然后揣进了怀里。
他又躺了一会, 腹中饥饿,胃烧如火,躺着也没能好受多少。麟岱从鹰头戒指取出本来穿的男子衣物, 整理好自己, 然后悄悄推开了门。
也不知哪个富贵人家的院子, 入目就是棵巨大的梵红花,结满花苞,一片叶子都看不到。这种花木金贵娇弱,能养到这个样子,想必是花了许多功夫。
麟岱驻足片刻,然后摸索着向前走。月亮还挂在天顶上,所幸院中点了灯,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
麟岱躲过了几个小丫鬟,一路摸黑进了厨房。
麟岱在渭州讨生活时,去富贵人家干过不少活,这样的庭院见过不少,大抵是一样的形制。炉子尚有炭火,他在案上放下片金叶子,然后痛饮了一瓢热水,又捎走了几个温热的大包子,鬼鬼祟祟地离开。
院中没有几个人,更深露重,麟岱又把剑尊送的那件火红法衣披上,想找扇出去的门。
一只飞鸟忽然掠过,麟岱被吓了一跳,紧接着树下传来人声。
“白日怎么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那棵花树下竟藏了人,麟岱一时无处可躲,所幸厨房外放了个空的大米缸,便屈身钻了进去。
“听少爷说,是太阿宗有人叛逃,追到了渭州来。”
是两个女子的声音,听着年纪不大的样子。
另一人拔高了音量。
“魔族尚未除尽,竟有人敢此时叛逃!”
“我也不清楚,你知道那叛逃者是谁吗?”
“是谁?”
“麟岱,麟泽渊!”那女子说完,娇笑了一声。
米缸里的麟岱心中一惊,将木盖子微微移开一寸,方便自己听得更清楚。
“啊,他不是与魔族谈崩了,被废了修为吗?”
“对呀,不过他炼的一手好丹,大苍山那次大显身手,惹得四方垂涎。”
“那他跑什么,太阿宗没给够?”
“自然是没给够,况且……”女主女子忽然压低了声音。
“卖什么关子,快说呀!”
“况且那楚家公子因四方法会之事逗留渭州,麟岱对他情根深种,岂能不来?”
米缸里的麟岱:“……”
“嘻嘻嘻,赶着见情郎呢,不过我听说楚家公子可是实打实退了婚,是那麟岱死缠烂打。”
“你知道什么。”那外一人跺了下脚,然后挨着另一人,低声说:
“那楚洵自诩正派作风,又是侧室所生,素来拧巴。如今终于成了楚家家主,万事顺遂,嘴上说着什么洁身自好与世无争,你信不信,他马上就能把那个经年旧梦娶回家?”
“嘿嘿嘿,那他当年……”
“自然是因为自己出身不高,麟岱亦是个孤儿,无权无势的没法帮衬他,名声又不大好,楚洵避之不及。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正道君子,估计看到美人魂都飞了吧。”
“那楚洵也太蠢了些,哪怕没法娶他,好好养着也行。到时候美人在怀,权势伴身,岂不更好?”
“我也觉得他不大聪明……”
两人渐渐走远,剩下的麟岱也没听清。他艰难地从米缸中爬出来,心想现在的姑娘可真会臆想,逻辑严密的他都难以反驳。
“啊!”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呵,听声音是其中的一位女子。麟岱本能地想前去帮忙,忽然想起自己如今不但法力全失,还是个逃犯,只好重新缩进了米缸里。
“楚、楚少爷……”
“小祁姑娘,幸会啊。”
是楚洵,麟岱瞳孔一缩,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女子声音都在颤抖,她是渭州世家的仆人,跟在主人身后听到了几段秘闻,就拿出来做谈资。现在被议论的人就在眼前,怎能让她不害怕。
“楚某真是好大的魅力,让姑娘在花前月下这样的好景色里都惦记着。”
麟岱:“……”
“莫不是周老先生反复提起楚某,令姑娘念念不忘?”
“楚、楚、楚公子,我们……”那女子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楚洵爽朗一笑,“小祁姑娘紧张什么,在下只是开个玩笑。”
言罢,他伸出手做出礼让的姿势。
“夜深露重,姑娘还请回房歇息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两姑娘估计走了。麟岱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吐出去,就听见烦人的嗓音又在说道:
“哎呀,这怎么有个大米缸啊,是用来招老鼠的吗?”
麟岱自知已被发现,叹了口气,正欲打开木盖子爬出,却听见外面传来“咚咚”的敲击声。ÇΉDɈ
“小老鼠在家吗?”
麟岱:“……”
“小老鼠开门啊!”
麟岱再也无法忍耐,掀开盖子,长腿一迈跨出米缸,将挡在前方的男人推开一臂远,然后剑眉倒竖,怒目而视。
“楚洵,你有完没完。”
楚洵见了表情格外鲜活,完全不复当年木讷的麟岱,竟双眸一亮,然后又看了看他平坦的小腹,一脸惋惜的说道:
“好可惜,一个没看住,夫人就把孩子打掉了。”
“你有什么大病?”麟岱瞪他,瞥见男人爽的一哆嗦,还是用那张端庄到过分的脸,这种割裂又矛盾的感觉让麟岱害怕,他看了看院墙,估摸着自己能不能一鼓作气攀过去。
这样想着,他没注意迎面吹了阵冷风。麟岱弯腰欲咳,却被一口忽然冲上喉头的血逼的上不上下不下,他整个身体弓起绷紧,眼一花跪在地上,双手交叉捂着脖子,努力想把那口血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