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你是我的朋友哎。"我压低声音对小飞说。
"哼!"小飞装作不在意地扭过头去,过了一会儿他又凑过来低声对我说,"其实她说错了。"
"什么错了?你不是我朋友?"
"我是说她讲的关于咖啡瓷器有些地方讲错了,笨蛋。"
我长出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不承认了。谅你也不敢的。"
小飞笑了,不说话。
103
几天后我打电话给小小,请他喝我的生日酒。
"靠!生日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才想起请我喝酒?"
"靠!知道我的生日过去一个多月了怎么也没有见你打个电话祝贺我一下?"
"现在说不也一个样嘛。生日快乐!"小小笑嘻嘻地说。
在上学的时候我们有一个口号,就是:一切都可以是喝酒的理由,生日是最名正言顺的一个。上学时我们把宿舍中几个人的生日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到了那天就全体出动浩浩荡荡地奔向餐馆,结束后再摇摇晃晃地回宿舍睡觉。如果平时喝酒的话我们可能还会有一丁点儿的内疚,虚情假意地觉得自己这是在虚度青春,但是如果有人过生日就不这么想了,并且那个时候过生日都用不着给寿星买礼物,只要在酒桌上多敬寿星几杯酒就行了。
我和小小约了个地方,是南大附近的那个餐馆。我先到,选择了靠门口的一张桌子等小小。过了一会儿,小小晃晃荡荡地走了进来。
"你走路干吗非要这么拽才行?"
"呵呵~~天生拽人嘛,没办法。"
我们点了个大份的大盘鸡,还有几个别的菜,以及一箱啤酒,12瓶的那种。
"一箱?"小姐问。
"对,一箱。"小小说。
小姐满是怀疑地去叫服务生抬一箱啤酒过来。小小看着小姐的背影说:
"我最喜欢看小姐的这种表情,哈哈!"小小的酒量只能算是可以,但是气势却一直很猛。按他的说法就是,首先要在气势上压倒敌人。并且他也很喜欢让别人羡慕他的酒量。
那天虽然是以我过生日的名义请客,但是酒桌上却没有提一句有关我生日的话,除了小小说了句"为了你又老了一岁干杯"。我们先是说起高中时的生活,后来小小又说到他的大学生活。
"大学真他妈的无聊,唉,还是和你喝酒有意思。"
"和我喝酒更无聊,最起码你在学校里还能学到些东西,但是和我喝酒你什么都学不到。"
"学到的那些东西屁用都没有!上课时老师无非是把一部作品讲解一下,用的观点全是别人的,然后就让我们课后自己阅读,开出了一大堆书单,但是那些书单上的书百分之九十我在中学时就都已经看过了。上大学真是浪费时间!"
"靠!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上大学而没有机会上?"
"他们是这山看着那山高,我还羡慕他们能够早点进入社会呢。"
"你们老师给你们开的书单里我看过的书有多少?"
"中学时我们两个看的书都差不多,我有百分之九十看过,你也一样。"
"靠!那我不是早就自学完大学课程了吗?哈哈!你现在不是在自己看哲学方面的书吗?有没有什么收获?"
"没有,一点收获都没有,我现在觉得反而是越看越糊涂了。"
"怎么会是这样?"
"哲学方面的书本来就难理解,并且有很多著作是后人解释前人的,一层一层地下来,要想真正在哲学方面有所成就,要看得书太多了,最好是一开始先看最前面的著作,然后慢慢按时代顺序再看后面的,否则的话你先看后人解释的再看前人的肯定会被误导,因为后人的每一次解释都是对前人著作的一次偏离,甚至是背离。你如果不按顺序乱看一气,只会被弄得昏头昏脑的。"
"那该怎么办?你是不是准备从初始看到现在?"
"我现在都有些烦了,看这方面的书无非是为了活动一下自己的脑子而已。"
"结果怎么样?"
"结果是我的脑子现在是一团粥。"
"为了你的这一大碗粥干杯!"我幸灾乐祸地举起杯子,报复一下刚才小小说我又老了一岁的那句话。
"我知道你也会看这方面的书,有没有什么收获?"
"我不是只看这方面的书,我连印刷给小女生看的那种星座解释的书都会看得津津有味。"
"哈哈,有何感想?"
"很复杂,有时候觉得世界很单纯、可爱,有时候却觉得充满神秘、恐惧。"
"怎么会这样?"
"很简单啊。我看那些星座生肖书的时候感觉我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看完后觉得世界对我来说就像书上说的那样有趣,好玩,可爱,简单,反正是类似的这种幼稚想法。但是有时候看心理学方面的书,觉得单单是一个人的内心就那么复杂,恶与善不停地斗争,看这种书觉得人是一种让人恐惧的动物,感觉走在大街上都可能被一个陌生人以没有任何理由的理由砍死。"
"那美学和哲学方面的呢?"
"美学哲学并没有什么区分的,研究方法还不都是一样,观点也都是借用来借用去的。看到最后我现在发现自己连什么是美都越来越不知道了。你说刚才那个给我们点菜的小姐美吗?"
"不好看。"
"不能用好看不好看来形容,而应该用美不美来形容。"
"不美。"
"但是在她的情人眼里,她是美的,甚至比西施貂禅都美。"
"这是因为每个人的审美观点不一样,或者说是标准不一样。"
"审美观点不一样是肯定的,标准也没有高低之分,不能说我们觉得那个小姐不美而她的情人觉得她美就说明我们的标准比她情人的标准高,就像我们可能觉得一个有缺口的酒杯是美的而在别人眼里那只是一个尚有使用价值的垃圾一样。说个最贴切我们的,我觉得中年发福的男人是最有诱惑力的,是最好看的,而你却会觉得健壮而年轻的小伙子是你的梦中情人。"
"美学家们研究的不是这种表象的东西,而是根本的,是可以适用于几乎一切的规律。"
"可是根本的是什么呢?我觉得美学家们定义的‘美'也可以用桌子、酒杯或者烟头这样的词来替换。"
"那你说什么是美?"
"我认为美是一种磁场,就像生命力一样。弗洛依德说人的欲望只有两个,性和生存,其他的欲望都是来自于此。在那里生命力就是一个磁场,无处不在,能感觉得到,但是看不见摸不着,我们能够看到的只是生命力的表象,或者说是替身。同样,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看到的,也不是美,而是美的化身,比如说山高水远,比如说大漠孤烟小桥流水,还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人。我们永远没有办法去面对美,面对的只是美的替代物,美的虾兵蟹将,我们只能默默地在内心中去感受美,卑卑懦懦的,像一个平民百姓想要朝圣国王,国王却置之不理,派一个末品官员就打发了。但是我们却心甘情愿,臣服于此。"
小小当然不会同意我的观点,不过这很正常,我们的观点从来没有一致过,很早以前我们在一起喝酒讨论事情的时候已经不会再想方设法去说服对方去接受自己的观点了,而是把各自的观点摆出来,自说自话,但是讨论给我们带来了乐趣,让我们在聆听对方观点的时候对自己的观点也有所启发。其实我和小小都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对方的部分观点,只是当时我们都没有觉察,或者都不肯承认。我们这么讨论当然也给餐馆老板带来了乐趣,因为我们喝酒时不停地说话会把酒气挥发掉许多,觉得喝得不过瘾当然会再继续要酒。并且讨论着讨论着就会发现各自都蛮聪明的也蛮有自己的观点,因此很有满足感地更多喝酒。
那天我和小小喝得都很过瘾,感觉思路清晰,但是两条腿却有些发飘,像是踩在棉花上。小小不这么认为,因为他说:
"我感觉现在我是孙悟空,在腾云驾雾呢。"
"那你是在腾云驾雾着逃离如来佛的手掌心呢还是去找观音菩萨搬救兵,或者是去东海借兵器?"
"都不是,我是去找观音姐姐聊天呢。"
"我在灵台方寸山呢,菩提祖师正在教我腾云驾雾之术。他身着道袍,手执拂尘,五缕长髯随风飘荡,笑呵呵地看着我。"
"靠!你个变态!"小小白了我一眼。
小小一直对我喜欢的男人类型耿耿于怀。他大学毕业马上考上了本校的美学研究生,本该在2002年毕业,但是他却一直拖拖拉拉地不肯写毕业论文,赖在学校里。我知道,他可能只是因为不知道毕业后该怎么办。他做研究生会有些收入,并且平时他帮一些别的单位做些对他而言是举手之劳的文章,收入加起来可以让他放心大胆地去酒吧happy可以在外面租套房子而不是住在学校安排的四人宿舍里,因为这样他带人回去就不会有什么顾忌,叫床的时候也可以畅快淋漓。
104
南京的夏天越来越热,晚上即使我睡得很晚,第二天早上也会很早就醒过来,因此那段时间我总是第一个到办公室。打开空调,倒杯水,打开电脑,然后发呆。
电脑开启后静静地显示着达利画的那幅唐吉珂德,七分钟后,就变成了微软那些扭曲的管道。我呆呆地坐在电脑前,看着理想变成了生硬的金属管道。其实我很喜欢这些管道,因为我永远都不知道它们在下个时刻会向哪个方向弯曲。这些管道就像是我的生活,扭曲着,冰冷的,这一时刻不知道下一时刻将要做什么。有时候它们会在远处小心翼翼地转来转去,有时候却又在最近处很粗暴地横划过屏幕。任何事情都可以被设计出情绪,比如说这些三维管道,还比如说我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过的一个老外设计的一组沙发。我们虽然也经常为一些大师的家具作品在国内的推广设计广告,但是它们从没有引起我多大的感觉,但是那个老外的沙发却让我感觉强烈,火红火红的,皮或布都紧绷着,由于过于饱满而显得非常紧张,就像是一截一截丰满的肉体,当时我只想到了一个词:性感。我没想到家具也可以设计得这样充满人的情欲,我甚至怀疑如果我有那样一套沙发的话我会控制不住自己而和它做爱。人的身体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真正充满诱惑性的,那组沙发展示的就是人的那一部分。我想那个设计师一定是一个非常感性的家伙。
我用手轻轻碰了一下鼠标,管道们立刻消失在电脑里,唐吉珂德又冲了出来。黄绿色的天空,黄绿色的房屋,还有黄绿色的大地,都在远处。近处的唐吉珂德穿着火红色的衣裳,骑着飞奔的马,后面跟着他忠实的桑丘。
一个月前接到的几个业务刚刚忙完,因此每个人都显得有些无所事事。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正在扩建的新庄立交桥被刷成了白色,但是这仍然没法掩盖它的丑陋。立交桥是城市建筑中最粗暴的建筑物,不管它被建造得多么轻盈,或者多么稳重,它永远都是城市中的流氓。
从我坐的地方看去,立交桥被树木挡住了,只看到一辆辆大大小小的车辆在上面飞驰,就像是飞行在空中。
新建成的国展中心在阳光下发射出耀眼的光芒。我在计算躺在上面不知道要过多久就会被晒死。在阳光下全身赤裸,就像是神的供台上的祭品。汗水、血、精液,还有其他的体内的一切液体都会被蒸发出来,人变成了人干,就像是一条鱼在阳光下变成一具鱼干。风一吹就会像一个断线的风筝一样飘起来,运气差的话会落到玄武湖里,成为玄武湖的又一景,供人参观。
105
礼拜五,我向领导请了半天的假。在请假前我不停地做着思想斗争,考虑是否该这么做。上午的时候领导交给我一片英文稿子,让我尽快翻译完,但是我一点都不想动。最后我站起来朝领导走去。
"王总,我有个朋友要来南京,一会儿就到,我去火车站接他,因此想请半天假。"我这么说的时候感到非常紧张,喉咙似乎堵上了痰,我装模作样地轻轻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我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感到紧张,当然不是因为撒谎。我擅长撒谎。今天我从起床就开始感到心慌,莫名其妙地紧张。小飞有好几天没有给我打电话也没有过来找我。我好像有点赌气般地没有给他打电话。
"行,行。你去吧。"领导从电脑上抬起头,看着我说。他居然也有些紧张,似乎准我的假是他应该做的,或者说他应该先向我提出来的。公司的人都以为我在恋爱,因此每次我请假他们都是以为去见女朋友,很支持,即使我只是想请假回来睡一觉。但是他们不知道我的"女朋友"是谁。有时候一起喝酒时他们会问起来,让我下次喝酒时带出来看看,我就说她在另一个城市。这不是谎话,即使我的那个虚构的女朋友在南京,我也会说她在另一个城市。因为我永远都会感觉不可能与一个女孩"生活"在同一个"城市"。
"那篇翻译稿子礼拜一给你,最迟不超过礼拜二。"
"没关系,不用那么急。"他刚交给我稿子的时候还说尽快翻译完给他看的。
106
我收拾好包,磨磨蹭蹭地回到自己房间,然后再走出来,坐出租车回家,把公司发的那箱桔子和几桶油送回家。妈妈今天休息。我到楼下的时候她正在和几个邻居聊天,看到我回来了,就随我上楼。
"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下午不用上班?"
"公司发了一箱桔子和几桶油,送回来。有个朋友来了,我要陪他,估计明后天不会来了,等到下周害怕桔子放久了会坏,就请了半天假。一会儿还要回去。"
同样的谎话用两遍。
上楼后我打开那箱桔子,和妈妈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放一个反映派出所民警工作与生活的酸甜苦辣的电视剧,妈妈最喜欢看这种类型的电视剧。桔子很小,有的居然只有一个核桃那么大。
"怎么都这么小?"我很纳闷。
"这种桔子就是这样,比那种大个的还贵呢。"
我看了看包装箱,写着"南豐貢橘"。
"小的太酸。"妈妈不喜欢吃酸的,会倒牙。
"大的好一点。"我把一个剥好的大个的递给妈妈。
吃了几个桔子,妈妈起身去和面,准备做馅饼。我趁机拿起遥控器换台。上海台在放《天鹅湖》。我停下来。妈妈边和面边问我:
"今天晚上在不在家里吃饭?"
"不了,我一会儿就走,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吃饭。"
我对芭蕾舞一窍不通。很多白天鹅在舞台上优雅沉静(或者是寂寞?)地舞蹈,一个恶魔和几只黑天鹅来了,气氛被破坏,白天鹅们惊恐地四散飞舞。恶魔在寻找那只主角白天鹅。后来主角白天鹅躺到在地上(死了吗?),恶魔和黑天鹅都飞走了,剩下白天鹅们疲惫地聚在一起,无能为力。王子来了,他在湖边寻找那只白天鹅,他唤醒每一只沉睡的白天鹅,天鹅醒后就四散飞走。王子在湖边孤独地徘徊,这时他发现了躺在地上的他苦苦寻找的那只白天鹅,他走过去,把她抱起。白天鹅苏醒了。他向她表白,她拒绝(为什么?)。恶魔重新回到舞台上。恶魔向王子施加魔法,王子在挽留白天鹅,但是他无法抵抗恶魔的魔法。她飞走。他躺倒在地。我眼眶湿润。
我重新把电视调到刚才关于派出所民警的那个电视剧,然后坐车回来。
107
当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抽烟时,小飞打电话过来。半个小时后,小飞来到我的房间。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小区门口一个餐馆我比较熟。这个餐馆才换了老板,有一天我发现这个店在装修,等装修好了我进去,发现不仅店面变了,连老板也变了。我喜欢吃的那几个菜没了,但是他们做的炸酱面却非常好吃。我和小飞在窗边的桌子上坐下来,要了两碗炸酱面。店里人不多。面条上来后我和小飞边吃边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时又来了一伙人,走到里面的包厢。老板赶快过去招呼,厨师又开始忙活。这时我听到一阵很大的爆炸声,巨大的窗玻璃在不停地震动。刚走进包厢的那一伙人像一串蚂蚁一样一个接着一个逃了出来,惊恐不安。我和小飞互相看了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