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伶菜

作者:伶菜  录入:11-29

“那天晚上,老何显然和跟我们一样都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突然转向,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伍健喝了口咖啡,他的表情一直没多大变化,仅在我提到那晚老何跟另一委托人通电话的内容时,曾微微皱眉。
“如果我说,我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你信吗?”伍健微笑着说。
“你可能确实有这个考虑,”我毫不客气地对上他的眼睛,“但绝对不是主要原因。”
“呵呵,你让我很为难呢……”他又笑了,语气却有些松动。
“伍总,今天我来赴会,是我相信你愿意帮助我们,决定和你开诚相见的,但如果你想推搪我,那么这次会面就没有意义了,我现在就可以离开。”
我加重了语气,正色道。
“好,我回答你的问题——很简单,我为难你们,不过是受老爷子之托,作为对常扬的考验。”短暂的沉默后,伍健终于开口。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当初常扬接手永嘉,做得半死不活,他那公司只敢接小单子,稍有难度的还推出来转手,老爷子实在是恨铁不成钢,所以让我出面,想办法给他施加压力。呵呵,我个人对你们并无恶意。不过,老爷子信奉的就是乱世出英雄、危难见人才那一套,他又是我长辈,没办法,只好粉墨登场,来了这么一出。”伍健笑呵呵地边看着我边继续说,这时候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为难的感觉。“那天电话里听你说被跟踪,我一问讨债公司,说老何去了广西‘出差’,还真怕他们不明就里乱来,这戏可就演得过了,叫我怎么跟老人交代?”
我不由暗骂一声——这人恐怕早就准备和我摊牌,却非要支支唔唔,以逼得我几乎翻脸为乐,也算可恶——心里恼怒,脸上也只能不动声色:
“我还有一个问题,相信你也知道答案,只看你是否愿意回答。”
“哦,想问老何的另一位委托人是谁?”
“是的。”
“不错,我是知道……那个人这两年确实越来越过火了,老爷子可还没死,谁知道遗嘱里是怎么写的,他现在急着排除异己,也早了点。但老爷子的家事,按理我不方便置评,也不好直说……”伍健显然又开始吊我胃口。
“事关常扬安危,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我会非常感激。”我渐渐捉摸到伍健的个性,也不着急,只诚恳地说,“如果你确实有为难的地方,给一些提示也是好的,总胜于我们盲人瞎马,自己摸索。”
“呵呵,感激不必,我是商人,喜欢谈利益。上次你在广西,已经欠我一个人情,这次,我如果回答了,你就又还欠我一个人情,”伍健悠悠地说,“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还?”
我皱眉:
“好,你说吧,想让我怎么还?”
“到我公司来上班。”伍健直接了当。
“不行!”我断然拒绝。
“你不知道么,老爷子已经听说常扬找了个破产公司老总当枪手应付考验,你继续呆在常扬身边,只会给他减分。”
“枪手?谁说的?”
“当然还是……那个人。”伍健狡猾地一笑。“而且老爷子认为你是危险人物,如果你有野心,常扬这等毛头小子,随时可能成为傀儡,以后叫他怎么放心把常扬迎进企业集团?我把你挖走,是为了你们好。”
“嘿,谢谢了。”我不禁失笑,“那么,你对我挖角,不是出自老爷子的授意?”
“那倒不是,我不能假公济私一下么,你确实是个人才啊。”
“以常扬开给我的条件的两倍来求才?”我淡淡地说,“我还真没想到,自己这么值钱。”
“呵呵,那是之前的说法,过时不候。现在,是你要还我人情,我的条件不高也不低,按中层管理人员的市场价走。林涛,条件我是提出来了,你不妨再考虑考虑。”伍健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看着阳光下的江水,“常扬那小子真敢开价,我听了都心疼。他要有胆子,就自己跟那个人斗上一斗吧。”
我几乎气结,这只趁火打劫的狐狸实在可恶! 〖Cissy〗

15(下)
我几乎气结,这只趁火打劫的狐狸实在可恶!
“林涛,林涛!”常扬的声音把我拉了出来,这小子正狐疑地看着我,“在想什么呢?伍健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我有点尴尬,借喝水的动作掩饰过去,然后把伍健受老爷子所托的原委告诉了常扬,他略为黑面,低低一声“靠”,接着便问另一委托人的情况。
“伍健不肯说,只暗示那是老爷子身边的人,认为你会威胁他在家族里的利益。”
“哼,吊我们胃口?”
我叹了口气:
“我想他也有顾忌,毕竟插手别人家事,不是太方便吧。但我们可以据他的提示去查,比如谁近年最得老爷子信任,谁是你父亲死后在家族里的既的得益者,还有向来喜欢排除异己的人,不出这些范围之内……”
“我知道……靠!别让我知道这个人是谁!”常扬忽然冷冷一笑,“敢在背后阴我!这份大礼,我一定加倍还!”
他沉着脸咬牙的样子让我有点不舒服,不过这年纪的小青年大多如此,咽不下一口气。
“先别想着还手,老何他们已经失踪了,说不定就是对方灭的口,这可不是玩笑,对方在暗我们在明,你的安全现在最重要,我建议,请个保镖。”我站起身,走到饮水机前又倒了杯水,看着常扬露出少有的沉思表情,不由笑了笑,“先声明,你们姐弟租下我的时候,我可没说包括当打手,何况我那几招健身房学来的花拳绣腿,也保护不了你。”
“哈哈哈,这事我有办法。”常扬也笑起来,走到我身边,给自己的杯子添满水,“放心,要有什么事,我保护你!”
走出中信大楼,夜色寂寥,我们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我掏出烟,丢一支给常扬。
两人抽着烟又等了一会。
“林涛……”
他偷眼观察我的表情,一脸犹豫的样子,看起来居然很可爱,我微笑:
“说吧,别闷着,什么事?”
“我,我想说谢谢你!在广西,那天晚上,你居然肯为我扛……我,我,很感动……那天,我虽然受伤趴在地上,但都是装出来的,周围发生的事,我就算看不到也听得到!老何那群混蛋!我本来想一定要忍住,不能轻举妄动,要等机会……但是眼看你被逼着跪在那老混蛋面前,我就觉得一股血直冲上头顶……我,我当场废了他的心都有!”常扬看起来已鼓足勇气,还是说得有点磕磕巴巴——当然,想起那晚的事情实在不令人愉快,我顿时皱起眉打断了他:
“你的心意我明白,这事,不要再提了!”
“……好,你不想提我就不说了,”常扬似乎一下泄了气,转过头,看着路的另一边, “林涛,除了我姐,这辈子没一个人对我这么尽心尽力、掏心掏肺的。”
“当然,你给我一百万呢,忘了?”我微笑,吐出烟雾。
“不是的,我知道,有些东西钱能买,有些不能。”
“呵呵,很好,你现在真是长大了。我想你姐姐会很高兴的,就算我离开你们,你也能照顾她,照顾你自己。”
常扬听了,只闷闷地吸烟,一脚一脚踢飞路边的石子。
过了一阵,他终于抬头正视着我:
“我希望你不要离开我……们,我现在说这个话可能还早,但我不怕你笑,以后,我能有什么,你就有什么。我们可以一起,一起打天下,当一辈子好朋友、好兄弟!”
市中心的夜晚光线似暗非暗,透过薄薄烟雾,这小子眼睛亮亮的盯着我,竟然使我心神微乱,不知怎么想起了伍健下午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们都有好看的眼形,只是,常扬的眼睛在我印象中一直是清澈而直率的,从不让我感觉如此捉摸不透。
“车来了,你先上吧。”我把烟叼在嘴里,伸手拦下一辆出租。
“林涛,你没有回答我。”常扬站在车前,拉着门,看着我。
这小子的犟脾气,有时真是拿他没法。
“好,我答应你,我有生之年都不会离开。”
“真的?”
“真的。”
常扬带着灿烂的笑脸钻进车里,我为他合上车门,看着车子驶向霓虹闪烁的远方。
当然是真的,因为同样的话,我在今天下午已经对伍健说过一遍:
“伍总,真是谢谢您的厚爱了,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离开常扬。”
“首先,我不认为老爷子真会听信谗言,给常扬减分,这恐怕只是您个人的猜测,也恐怕您小看了老爷子。择人任势,用人以诚,自古以来就是商家要诀,企业管理者不是单枪匹马走天下的西部英雄,如果常扬小小年纪就能广罗英才,老爷子不仅不应该给他减分,还应该把他的分数值直线提升!而且,所谓‘枪手’一说又是出自与常扬利益攸关的竞争对手之口,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的老爷子难道不明白怎么对此做出判断吗?真要是耳根子那么软,嘿,那他这一大份家业倒是真挣得侥幸。”
我按捺着心中的情绪,分毫不让地对上伍健的目光,侃侃而谈:
“其次,宁为鸡首毋为牛后,您听说过吧?您的赏识和器重我心领,不过我看眼下的您远没有达到求贤若渴的程度,我进台林公司,充其量不过锦上添花,说得不好听就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可对常扬来说就大不一样。我有自信,对常扬而言,我这个人绝对不可或缺。而且我们曾患难与共,于公于私,我都欠常扬的情,两相权衡,你说,我会选择哪一方呢?” 〖Cissy〗

16
“啪”的一声,常扬把桌面的电话狠狠摔上。
我吸着烟,看着迟早难逃粉身碎骨命运的电话,问他:
“老爷子还是不见你?”
由于尚未被家族接纳,所以,常扬要面见老爷子也须通过电话“预约”。
不知是老人自己的意思还是其他人有心为难,总不得其面而见——眼看全国交易会的日期越来越近,覃刚那边早已紧锣密鼓拉开架势圈地建厂,也不断来电催促设备资金何时到位,常扬气得摔坏了好几个电话。
“哼,天天让我留言,但没一次有回音,肯定有人故意阻挠。可能老头根本还不知道我要见他!”常扬烦躁地抓头,“算了,林涛,我们直接上门去,你陪我走一趟。”
我没有立刻回应,吸了口烟:
“你确定老爷子会在你所知道的地方等着你去找?”
顿了几秒钟,常扬坐下来:
“对,我太冲动了。”
我笑了笑,这小子的反应不慢。
“就算老爷子真在家,我们也不一定能见到,硬闯吧也不好,还落个坏印象,林涛,我们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你说呢?”我淡淡地说。
常扬脸一红:
“好吧,我自己再想想……”
自己低头又嘟囔:
“正常渠道是没希望了,不如,我们自己制造一个和老爷子会面的机会?”说完这一句,常扬抬头看我,眼睛发亮。
“呵呵,倒也是个好主意。”
“当然,香港家族恩怨的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我不禁失笑:
“是是,正所谓戏如人生,没什么好奇怪的。既然这样,你知不知道老爷子平时有什么爱好,喜欢在什么场合出现?”
“唔,我会去查!”
我嘉许地点点头,把烟头摁熄,转身准备出门:
“那我先出去了。我们公司第一次参加交易会,筹备工作很多,LILI他们忙不过来。对了,提醒你一句,明天主办方召集所有参加公司负责人开会,敲定各公司洽谈室的位置,你要早点去,争取占一间好点的。”
身后,常扬响亮地答了一声“好”。 
 
深夜,电话铃陡然大响,几乎令我从床上跳起来。
“林涛,我查到了!”
我看了看睡眼惺松的妻,压低声音走出房间:
“怎么说?”
“永福会,明天,老爷子会去永福会!”话筒里传来常扬兴奋的声音。
第二天,我在上海书城门口等常扬。
永福会是一家私人会所,开在一条并不热闹的路上,从拥挤、喧闹的书城拐一个弯就到了。我从前的合伙人老陈就是它的会员,还曾邀我一起去过几次。
昨晚,经过反复商量,我们决定让办公室的张太太代表常扬到交易会去定洽谈室,毕竟这只是一个程序性的会议,只要办事人机灵点能尽量为公司争取就好,张太太显然还是胜任的。而我则陪同常扬去“偶遇”老爷子——两个朋友一起到会所休闲,当然比一个人独自在里头转悠来得自然。
远远看到常扬从公车挤下,身上穿着葛伦比亚蓝格子衬衫加深蓝仔裤,呲牙咧嘴地向我跑来。
虽然“出场姿势”不甚“优雅”,但当这小子披着一身阳光站在我面前时,我还是感觉眼前一亮。
“哈哈,我们真有默契,居然穿了葛伦比亚情侣装,”没等我先开口,常扬一把揽住我肩膀,嬉皮笑脸的,“喂,大叔,你今天很帅啊!”
“靠,什么情侣装,占我便宜哪。大叔就不能帅么,倒是你,是不是看起来太青春了点?”我任他猴在身上,然后冷不防给他一肘锤,小子大笑着跳开。
“嘿嘿,我早有准备,这样就OK了!”
常扬收起笑容,掏出墨镜戴上,单手插进兜里,向我略微点头,竟像换了个人似的,隐隐有渊停岳峙的气度,教人不敢小看。 
 
永福会并非封闭性的,会员和非会员都可享用,但会所里面的消费普通人恐怕难以想象。常扬虽然是首次到这样的场所,倒毫不露怯,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神态。
在里面消磨了半天时间,一直没发现老爷子的行踪,而我们饶有兴趣四处走动的样子,却使会所把我们当成了潜在客户,一位漂亮的女工作人员笑意盈盈地过来征求我们意见,是否愿意在她的带领下仔细参观主楼和庭园。
求之不得,我们愉快地答应了。
“从整间屋子的桌椅到墙角的一盏灯,永福会的摆饰几乎都出自我们老板的个人收藏,所以对在会所消磨时光的客人来讲,这里更像一个罗列古今的博物馆。从全球各地淘来的古董和宝贝,在这里各尽其用。曾经有一位来自华尔街的外国人惊叹,说永福会正是他想像中会在上海找到的东西,是一种曾经被遗失的奢侈的、浪漫的、神秘的、传说中的东方情调。”女孩训练有素的介绍里带着一丝自得。
“这是明清时的木椅,你甚至可以想像在某一个传统的家族仪式中,严父慈母端坐其上……”
“在庭院里你可以肆意地躺在一张清代的鸦片床上,和朋友把酒言欢;也可以坐在完全西式的银餐具中间,细细把玩清代那些匪夷所思的三寸绣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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