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谢谢您,让我知道我是多么的幸运,谢谢您,爷爷。"吟秋动情地说道。
"好孩子,你去吧。今儿我累了,改天,我再听你唱戏。小徊给你写了出新戏是不是?下次你来唱给我听。"兰老爷子倦倦地半合着眼。
"嗯,爷爷,下次我唱给您听。"吟秋体贴地为他拉紧了被子,悄声退出了门外。门外,雁寒靠墙站着,微笑着看着他[自由自在]。
吟秋扑在了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这个让他经历一次又一次奇迹的男子,把刚刚没有发泄的感动全部融入在这紧紧的拥抱中。
初九夜,兰老爷子逝世。
吟秋在听闻的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呆住了,很久很久以后才蓦然爆发出一声无法置信的的惨呼:"不,不可能的。爷爷他,他明明说好了还要来听我的戏的,明明都说好的。"
将这个噩耗带来给他的人是风天扬,他扶住吟秋的肩,沉重地说道:"小秋,你冷静一下。"
"不,我怎么能冷静,明明昨天晚上我才去看过爷爷,他还那么慈祥地对我笑着,笑着说下次要来听我的戏,可是你,你今天居然告诉我,爷爷去世了,这怎么可能?你,你告诉我,这怎么可能呢?"吟秋疯狂地摇着头,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
"小秋,不管我们是否能够接受,老爷子确实去世了,现在我们能求助的人只有你了,小秋,你冷静下来听我说。现在只有你能安慰雁寒了,你知道你现在的责任有多重吗?只有你,只有你能够安慰他。小秋,拜托你,不管你有多悲伤,多难过,我拜托你,不,是整个漕帮拜托你,冷静下来,帮我们去安慰雁寒。好不好?"
雁寒的名字使吟秋渐渐地平静了下来,随即一阵惶恐又揪紧了他的心,是呀,就连他这样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外人都无法接受爷爷的骤逝,何况是雁寒呢?
"雁寒怎么样?"他抓紧风天扬的衣袖急问。
"我们看不出他怎么样,从他确认兰老爷子去世的时候他就一直没有说什么话,看上去很冷静,可是我们怕他把悲痛都压在心里,他一直习惯压抑自己,三年前,他一直就是这个冷静的样子,可当他接掌了漕帮,办完了包括老帮主在内的所有人的葬事,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的时候,却大病了一场,直到那天我们才知道他能把自己逼到怎么样的绝境也不哼一声。吟秋,我怕他这次又是这样,你去陪陪他,好吗?"风天扬担心地说道。
吟秋慌乱地点着头,匆匆换了素服随风天扬而去。
兰家的灵堂上答礼的人是衡谦,而不见雁寒的身影,他在三年前已经从兰家的族谱中被除去了姓名。
生不尽孝,死不侍灵。
没有披麻,没有带孝,只是一件素衫,雁寒一个人静静地跪在幔帐后的棺木之侧,黝黑的眼眸中沉淀着比悲伤更为沉痛的颜色。
吟秋在他身后站了许久,才低低地唤了一声:"雁寒。"
雁寒没有回头,沉默了好一会,在吟秋几乎以为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他沉沉地开口了:"一直以来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爷爷了,我尽到了身为蔺雁寒的责任,可是付出的代价就是抛弃了兰羽徊这个身份,甚至为兰家带来许多不必要的危险,可是爷爷从来没有因此埋怨过我一句,也从来没有向我要求过什么事情,只是默默地包容了我的任性,甚至于是你我之事,他都以最宽容的方式予以认可。而我,却不能为他做任何的事情,为他完成任何的心愿,做为孙子,我无法尽孝,做为医者,我只能无能为力看着亲人辞世而去,一次,又一次,我,我真的很失败!"他重重地一拳捶在地面上,口气中尽是自暴自弃的痛楚。
吟秋忍不住地心痛,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雁寒,他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什么,他只能走上前,紧紧地从背后抱住了雁寒,尽力地为他分担着这锥心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冷冷的液体落在他手背上,紧接着又是一滴、两滴......吟秋没有说话,更紧地拥抱着怀中这微微颤抖的身体,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心,顾不得自己的遗憾,只想好好的拥抱着雁寒,他做不了什么,但至少希望能够给他一个可以毫无顾忌的流泪的小小的天地。在他的怀抱中,雁寒不是漕帮的帮主,不是人人生畏的血修罗,只是一个单单纯纯的能在他怀中伤心、落泪的男子,他所爱的男子。
兰老爷子的讣闻传到何天英的手中的时候,他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一种嗜血生物蓄势待发的笑意。
从年十二开始雁寒便开始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兰老爷子的丧事,他还要为十六那日的开河做准备。而且兰老爷子丧事一结束,兰家也将全家南迁移居江南。这一堆的家事帮务忙得他几乎没有了吃饭休息的时间,但所幸的是自从那日尽情的流泪发泄之后,他的情绪稳定了许多,虽然依然不会有什么欢颜却也神采奕奕,这让那些暗自为他担心的人松了口气,愈发地重视了吟秋存在的必要性。
十六日将举行大殡,而同时那天又是漕帮开河的大日子,所有人在十五那天已经忙到恨不能一个人分成三个来用。所以在午饭后吟秋返回住处和郭师傅商量是否跟着漕帮再回江南的事情的时候,不想再麻烦到他们,便一个人过去了。
院中一片寂静,郭师傅和班子里的其他人一个也不见踪影,满腹心事他却未发现其中的异样,只一个劲的走进房中,开口便叫;"师......"
话音顿了下来,在堂屋翘着二郎腿,阴恻恻笑着看他的人,正是那阴魂不散的何天英!
"是你。"纵然现在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和人争执,但看到这个家伙吟秋还是忍不住火冒三丈,且不说他对自己从来是羞辱蔑视,也不说他对雁寒是虎视眈眈不怀好意,单就是他居然安排人狙击船队,差点害雁寒丧命这件事就足以让吟秋一辈子视他为敌了--自然这个消息不是雁寒告诉他,而是心直口快的程翼一时不小心漏出来的。
这时他才发现这院中安静的出奇,竟没有了一丝的人声。心头一惊,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知道此刻便是大喊大叫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他强自冷静下来,和何天英一般摆出了张要笑不笑的脸,口中不冷不热地招呼道:"何爷,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小地方坐坐,您这千金贵体也不怕屈了尊,掉了价。只怕我们没有什么好的把戏招呼您这位爷。没事您还是请回吧,免得风大闪了您的腰,折了您的寿。"
何天英轻哼一声,道:"果然好利的嘴,几日里不见愈发被惯得登天了。爷今儿没事,单来会会你这位卓老板,看看到底是你的嘴利,还是何爷我的手段儿高。"
"哼,您正经和我们这个下九流的戏子顶了真,也不怕降了您的格吗?"吟秋冷笑道,忽然又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嘲道:"对了,原是吟秋想错了,何爷和我们也不过是一流的货色,戏子娼伶也不过一样玩意儿,不过,倒是吟秋运气好了些,有人将吟秋当人一般的看待,当人一般的爱护,只怕何爷您纵有荣华富贵也不过是金雕玉砌的一个玩物儿,上不得台面的。"
前些日子无事,他也缠着风天扬程翼他们打听了不少何天英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他是皇帝和十王爷两人共用的幸臣,也有和别的人不干不净而换取权势情报的不雅传闻。吟秋本也是口舌刁毒刻薄的人,只是这些日子一直在雁寒的身边,一心恋着雁寒的他不愿让雁寒看轻了他去,自然而然地收敛了些口舌锋芒。现下他已经知道师傅他们落他手里,自己也躲不过去他的折腾,便也横下心来一逞口舌之快,他想何天英一向的寡廉少耻,本以为这话对他只当吹风,最多是被人撕毁开了脸的狼狈。
却不知,这一番话恰恰触到了何天英的伤处,这话若出自别人的口中,何天英也便笑笑过了,本来当他下定决心用身体换取权势那天起便不再将这样的言语放在心上了。只是这世上有两个人说不得这样的话,一个,便是他卓吟秋。
他这边话音未了,那里何天英已经气得脸色发白,这个独占了雁寒的痴情,抢走了他的幸福的戏子竟敢用这样轻蔑的口气将他那不得见人的伤处血淋淋地挖出来示众,那般的狼狈和痛楚便骤升了十倍百倍。
下一个瞬间,何天英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高高地扬起了手,却又顿了一下,恨恨地握住拳,那巴掌便没有落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只冷冷地瞪着他,那眼神好象毒蛇盯着自己的猎物,考虑着怎么着才能让他死得不痛快,吟秋倔着性子不肯服输,和他比较看谁的眼睛瞪得大,可那心里却不由自主的一阵阵的发凉。
"说的好,说的真好。"何天英安静地浮起了一抹冷彻心腑的笑容,抬起手用极尽温柔的动作轻抚吟秋的面颊,温和地说道:"那么让我看看温室的小花离开了别人的保护要怎么坚强?让我看看你作为我的立场你要怎么选择?"
吟秋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他那过于温柔的声音却让吟秋不由自主地心颤。
何天英一拂袖走回到桌边,闲闲地说道:"今儿我可是亲自来请卓老板的,皇上有旨,请卓老板入宫献戏,不得延误。福瑞班其余位可都先去了,您可就别耽误了,免得皇上等得上火,那倒霉的可就是先去的那几位了。"
吟秋也早已料到了他们必是拿了郭师傅他们做人质,此刻听了这话并不吃惊,只冷冷地答道:"那我可担当不起。何爷,您先请我随后就到。"
"您一个人可怎么去呢?现在漕帮兰府忙得底朝天,您也不想再麻烦他们了吧,还是乖乖儿地随我去,后门巷口的马车可都备得妥妥当当的呢。"何天英哪里再会给他去求助的机会。
吟秋咬咬了唇,一提衣摆便向后门走去。心中暗恨自己的疏忽大意又要给雁寒带来麻烦,这何天英不知道又出了什么鬼花样,但不管怎么样,他决计不能让雁寒为自己受到半分的伤害,即使牺牲了自己也在所不惜。
后门处两三个漕帮的暗梢已经被放倒,不知是生是死的倒在巷底。一个黑罩的马车就停在巷口,何天英四处打量了一眼,伸手将吟秋强推上车,一扣车厢板,那车便动了起来,一溜烟的向皇城方向驶去。
绕着皇城根兜了圈子,马车从一处角门入了大内。穿了三层的朱门,何天英先跳下了车,吩咐车子将吟秋送至戏班侯命的地方。自己便先行向暖阁复命去了。
今日是元宵佳节,各府的王爷阿哥都进宫贺节,而那些王妃福晋们则进宫给皇太后,皇后请安,这大内一片喜乐祥和之气。
何天英来到的时候,皇上正歪在暖阁里和十王爷、五阿哥闲聊。五阿哥的身边还坐了位汉装的女子。那清灵灵的汉家装扮在这旗服争艳的宫廷中分外的抢眼,眉眼中静静淡淡的,不染纤尘。皇上似乎颇为中意她的样子,对她说话总带着笑,轻言细语的好象怕吹化了她一般。
见何天英进来,皇上顿了一下,照样和那女子笑谈着江南的景物儿。何天英请安后便站在一侧不再多说话。
倒是那女子见了他,微微颔首。不多时候便福了福身,道:"皇上,民女今日还有一味香未曾调完,那是明日福晋要进给太后上寿用的,民女斗胆先行告退了。"
皇上显出些意犹未尽的神色,但也知道何天英这边事情比较重要些,毕竟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便也微笑点头道:"好,你今儿早些去吧,明天给太后祝寿早些进宫来,入藉之事我们明儿再谈。"
那女子蹲身行礼,答道:"是,民女告退。"说罢又向十王爷和五阿哥福了福,退了出去。
见她离开后,皇上才扭头看向何天英问道:"他来了吗?"
"是,已经在后门那边的空房里候着了。"何天英垂手应道。
"那好,你让他们扮一出新鲜的戏来听听,不要锣鼓家什吵得慌,清清淡淡地唱几出,让朕听听他的嗓子如何。"
"是,臣这就吩咐去。"何天英应了声,便退出门外。着了个小太监让他把皇上的吩咐传给福瑞班。另让人收拾了水暖阁下面的闲房给他们换装用。
坐上的五阿哥却是当年与兰羽徊颇谈得来的,虽然这几年因这兰家和漕帮的事情两人没有了来往,但知道皇帝用这个法子威胁于他,心里总是不忍。但也知道父皇对这事很是执着,且的确是关系到朝廷安稳的大事,自己不便为他说情。想了想,便起身告退。
皇上看看他,没有说话点头允了,心里却微叹这个爱子太过温情脉脉,帝王的阴辣手段竟学不会几分。说不得这几年自己要辛苦了,日后也留给他个清平江山。
何天英静静地合着眼,让那词曲在心中慢慢的回味流淌,小寒呀,这是你的文字吧,一般的倾城绝艳,一般的让人黯然神伤,一般的魂萦梦牵,可是小寒呀,你自己可注意过吗?你并不是一个情圣呀,爱对你而言并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正如《双枪》中的凤五抛不开家国重任,而你也是一样抛不开漕帮兰家,凤五终成悲歌,而《离恨天》又将成为谁的镇魂曲呢?你的?抑或是......
全本戏足足唱了一个半时辰,直到酉时初(大约是在18:00左右)全出戏才算唱完。
最后一声琵琶的弦音悠悠地荡在空中许久,暖阁中没有人说话,那绕梁的清音仿佛如丝如缕,织就了柔极、媚极的情网,将所有人的心思都绵绵的包围着,那让人想要落泪的温柔,那让人在泪中含笑的坚强,终于都随着那翩然的舞影柔柔沉入梦乡,沉眠不醒。
是一种痛,刺入了心腑,世上再没有她了呀,再没有那爱入了骨,愁入了心的女子呀。
是一种暖意,化入了柔肠,即使锥心刺骨仍为她幸福,即使泪凝于睫仍为她微笑。
是一种魔力,无名的故事勾起的却是心底最美丽的碎片,不由地沉入那自虐般的回忆中。
江南春尽,柳花入帘。清清淡淡的侬语。
缘尽、情尽,与君绝。
从此,无影、无形,绝情、断爱。
而,最后那一滴泪至今仍熨在他的心头。
是恨、是愧、是悔、是怨、还是爱。
不敢想,不愿忆,埋入自己也不再打开的心底。
到今日被这如江南梦中走来的翩影一一的唤醒,带着一如当年的执着。
北地秋浓,霜叶如火。明朗温柔的声音。
小英,我们会是一生的朋友吧。
北地秋浓,霜叶如血。决然冷淡的声音。
割袍、断义,自此陌路。
从那天后,我便成了你的敌人啊。
心,痛到极点,泪,反而干涸了。
承欢、献媚、从此在别人的身下幻想你的笑容。
到如今惊才绝艳的词儿是为了别人,温柔如光的笑是为了别人。
恨你,怎能不恨你,只是另有一种更深更浓的情绪鳞迟着我的心。
让我们做个了结吧。
无需祈求来生,今生,我决不放手!
"吟秋,你可愿留在宫中吗?为了你的前程,也为了,蔺雁寒。"
沉默许久之后,皇上带着些莫名的热切问道。
吟秋有些鄂然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何天英冷冷地笑,要离开小寒吗,却是为了保护他?
一如当年自己的选择。
愚蠢的选择。
第七章完。
比蚕宝吐丝还困难的第七章终于结束了,而关系到最后结局是悲是喜的第八章即将开始。请大家多多支持哦。
第八章
"不,我不回江南。"吟秋咬着唇,固执地看着雁寒。
"吟秋,我们这次且回去,明天入冬了再回来,不好吗?"雁寒揉了揉眉心,掩不住浓浓的倦意,温声劝着不知为何固执起来的小情人。如今这京里的局势一触即发,他如何放心将吟秋一个人留在京里,而他更没法抛开漕帮的事情,专为吟秋滞留于此。
"不好,我在京里刚刚有了些名气,若是现在回到江南,岂不是要前功尽弃?"吟秋撅起嘴答道。
雁寒微皱了眉,他从来都以为自己在吟秋心里应该是最为重要的,理所当然的认为吟秋应该会跟随着他的脚步,可是,现在吟秋却有了别的选择,他的戏。一种难以言明的郁闷的感觉堵在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