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番外————修罗的微笑

皇帝微笑着点点头，他最满意何天英这种识时务的机敏，当下笑道："处理得不错，天英，你这次去江南可有什么收获吗？"
"是，皇上。臣是大有收获呢。"何天英说着这话，唇角含笑，但垂下的眼帘中却是冰冷的恨意。
"哦，怎么说？"皇帝急问，这两年他派了何天英专责调查蔺雁寒之事，希望能找出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漕帮帮主的弱点，但几乎全无收获。
"他宠上了一名戏子。这个戏子便是他现在最大的弱点。"
皇帝有点失望，不过是个戏子，又能对蔺雁寒有什么威胁呢。必要的时候他可是六亲不认的血修罗呀。
看出了皇帝的失望，何天英说道："皇上莫要小看了这个戏子，兰家人向来痴情，当年兰羽留可以为个戏子抛妻弃子，兰羽徊也颇有乃兄之风。此次臣安排的夜袭中，他竟然以那个戏子的性命为重，自己身负重伤，险些丧命。对着那个戏子的时候，他只是凡人的兰羽徊，而不是那个毫无破绽的蔺雁寒。只需掌握了那个戏子，不怕兰羽徊不百炼钢化绕指柔，最不济也能让他心烦意乱，不复冷静。"
"哦，没有想到蔺雁寒也有如此儿女情长呀，那也难免要英雄气短了。"皇帝这边心念一动，十分地好奇，倒想看看这个让蔺雁寒的戏子是何等样人物。
"是，皇上，臣还特地找来一种灵药来助皇上成事。"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个匣子，金丝玉绊封得十分的严密。
"这是何物？"皇帝心里有数，只怕又是什么奇药异毒，可笑呀，想他堂堂一国之君对付个帮派的帮主还要用尽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即使赢了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呀。
何天英双手将匣子奉上，禀道："这种叫七叶七花，又名焚心。是天下一等一的至毒，用来控制人是最好不过了。"
皇帝接过匣子打开，里面一排七粒不同色的丹药，从左至右分别为：玄、灰、赤、蓝、绿、紫、白；七枚丹药色泽鲜润，透明如水晶雕琢，见之竟让人有爱不释手之感。
"皇上，玄色的一枚是本丹，灰赤蓝绿紫为附丹，白色的一枚为逆丹。服下本丹后，三天内如果不服逆丹，此毒便散入全身七经八脉，逆丹也无法解毒的。那时便需一月一枚地服用附丹，重新将毒性集中于心肺之间，至第七个月再服逆丹，方可解毒。但中间只要少服一次附丹，轻则此生病弱，重则经脉俱毁，一生受焚心之苦，生不如死。"
"更妙的是，这套丹药，用材极广，天下药材可入药的七叶有四十九种，七花也有四十九种，排列千变万化，非炼制人谁也不知用了那些药草。而且只要每味药份量稍差，药效便有不同，所以即使是炼制人一生也不可能炼出两炉相同的七叶七花。一炉七丹，毒药解药尽在其中，饶是兰羽徊是能妙手回春的天下名医也不可能自行炼取解药，到时也只能乖乖听从皇上摆布了。"
"用这个药来控制蔺雁寒吗？倒不失是个好办法。可惜也只能控制七个月，七个月后又怎么样呢？"皇帝看着这药沉吟道。
"七个月就已经够皇上剿平漕帮，掌控天下水路了。到时只要有一个月不给他服用附丹，那兰羽徊此生也只能象个废物一般受皇上控制。到时皇上爱他文才也好，惜他能力也罢，只要稍加抚恤，他又岂有不乖乖受命的道理。若他太过倨傲，皇上便忍下心来赐他一死，到时的漕帮还不是一盘散沙吗？"何天英狠辣地说道。
皇帝注视着他那美丽的面容，沉吟片刻才半真半假地叹道："天英呀，你可是对那蔺雁寒恨之入骨了呢。竟想得出如此狠毒的主意。"
何天英挂上一抹冷笑，却做出更恭敬的姿态，毫无新意地答道："皇上过虑了，臣的私人恩怨从不敢越位于对皇上的忠诚之前，臣这是一心为皇上打算呢。"
摇摇头，皇帝叹道："不管你怎么想吧，这件事由你来处理了。你要用什么方法能让蔺雁寒自己乖乖服下这枚丹药呢？他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傻瓜呀。"
"不，皇上，您手中这匣丹药是请皇上赐于那名叫卓吟秋的戏子的，明日臣便可另得一套七叶七花，那套才是给兰羽徊享用之物。皇上放心，只要那名戏子服下了这药，兰羽徊一定会乖乖用自己来换解药的。即使臣预料错误，那名戏子并不足以让兰羽徊牺牲自己来保护他，但也可以让他心神动摇，让他在这七个月中束手束脚，令臣得以行事。此举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见他说得头头是道，皇帝也就索性放下手让他去做了，如他所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维持现状而已。这边商议一定，就等着蔺雁寒与福瑞班进得京来就可行事了。
出了宫门，何天英一如往日的上了庆亲王的马车。两人默默无语地相对半晌，庆亲王才叹了口气："你竟恨得要毁了他，这样你就能满意了吗？这样你就不会后悔吗？"
"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我已经做过了，现在不是一样还好好的活着吗？"何天英注视着车外，冷冷地说道："还是说王爷你忍不下心呢？兰羽徊呀，他可是王爷您心里的痛呢。"
"天英，天英，你为何到现在还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的心里珍爱的人只有你呀。当初我说要兰羽徊当我的娈童也是要令你就范而已，你为何不理解我的心思呢？而且我真的不懂你了，当年你拼命地要保护兰羽徊，现在却又拼命要置他于死地，小英，你到底是怎么样想的呢？"
"我说过，不许叫我小英，随便你叫我什么都可以，不许叫我小英，这个名字让我恶心。"何天英冷漠地纠正他的称呼。他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这跨越了二十几年的恩仇情恨，这一笔笔纠缠成一团乱麻的情感又岂能算得清楚，说得明白。他唯一清楚的就是，现在的他要毁了兰羽徊，要毁掉与那个贱人卿卿我我的兰羽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他心软，他要不计一切代价毁了那个曾经，不，应该说至今仍占据了他整个生命，整个感情的人。
看他那冷漠的眼神，庆亲王叹口气，十几年过去了，这个冷漠的孩子还是拒绝向他敞开心扉。或许，当年真是做错了，错得让自己心爱的人失去了心，这，就是报应吧。
当晚蔺雁寒及四位堂主进住京城分舵，如他在船上答应衡谦的那样，包括吟秋在内的福瑞班被他安置在分舵旁边的民舍中，而他独身一人进了兰府向兰老爷子请安。
眉须尽白的兰老爷子阻止了他的跪拜，本来感情极好的祖孙二人现在却只是淡淡的。三年来，蔺雁寒没有进京，生不尽孝，死不侍灵的绝决之词虽只是危急之刻的不得以所为，但也是三牲六祭地在祖宗面前焚书告之的。蔺雁寒已经不再是兰家的二少爷，他已经被逐出了家门。
看着眼前这英姿焕发的孙儿，兰老爷子老眼有些潮湿，可是表面却没有任何的表现，他已经老了呀，不能再成为任何人的累赘。姓蔺姓兰有什么关系呢？血脉相通的亲情是任何人都不能抹杀的，只要他们小辈们好好地生活下去，他这个老头子再多忍耐些寂寞又如何呢，反正也没有多久了呀。
蔺雁寒的双手紧紧扣着椅子的扶手，一向淡然自若的神情不禁现出一丝的裂缝，爷爷又老了许多，三年来为了漕帮也为了兰家的安全，他未曾来京城一步。爷爷还有多少个三年可以让他这样浪费？
"爷爷，此番进京，我想为兰馨完婚。您也可以放下一桩心事，等开春后，您就带着大娘和衡谦一同随我去江南吧。京城虽然是兰家的根基，但江南也是您的家呀。"
"开春再说吧。为兰馨完婚，那娶她的人是谁呢？别当我老头子糊涂了，就想混过去。娶她的人不是你吧，看你一脸心虚的样子，就知道又要打什么鬼主意了。其实你不是兰家的人，你想娶谁是你的事，我老头子也管不了了，但你可别委屈了兰馨那女娃。"
"不会委屈她的，是兰馨自己挑定的人，我当她是自己的亲妹子，怎么会随便让她嫁人呢。"雁寒恭敬地答道。
"你把她当你的亲妹子，就是委屈了她。"兰老爷子没好气地说道，"这次你慌慌张张地要把她给嫁了，是不是自己看上了什么人，不想让兰馨再碍着你的眼了。"〖自〗
"爷爷，虽然我的情感上极是自私的，但也还不至于做到逼着兰馨出嫁的份上。兰馨和洛滨年纪都不小了，断不好再误了她的青春了。"
"那就由得你们自己去办吧，别又弄成一对怨偶就行。我已经看够了悲剧了，羽徊，不，雁寒，我不管你以后娶什么人，我只要你答应我，要让自己幸福地无愧地过一辈子，找一个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你爱她，就别顾虑别的人别的事，我给不了你什么，所能给的就是这片心意，小寒呀，你可千万记住了，要让自己幸福，这就是你尽得最大的孝道了。"兰老爷子叹息道，他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子孙们遭到不幸了，至少，让他们有一个得到幸福吧。其他的事情他无力多管了。
"爷爷，谢谢。"雁寒跪在他的膝前，如一切都没有发生前那样的亲昵。"我一定会得到幸福的，您要好好地看着呀，和我们一起幸福地生活在下去。好不好，爷爷，让我们去江南，在那里重新开始，重新找回原来那个幸福的兰家，好不好？"
"傻孩子，傻孩子。"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了。抚着这个爱孙的发顶，他不忍说出心里的话来扫他的兴，他已经老得不能再追求新的幸福了呀，他的幸福在黄泉，在有着他心爱的人，有他的爱子爱孙的黄泉。他的人生已经临近终点了，放不下的只有这个孤独的孩子。只要他幸福了，他便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去找回他失落的幸福了。

12
可是他打算的再好，却奈何蔺雁寒根本没有打算离开京城。华越山，黑风潭被清剿的消息在七天之内被陆续传来。可见漕帮在此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只待蔺雁寒祭河的清剿令一出，埋伏在这些地方的漕帮儿郎已经开始行动，根本不让那些家伙在京城的主子有机会做出什么反应。
得到这些消息的皇帝虽然恼怒却更加地对蔺雁寒的行动力和筹划能力爱惜不已。匹夫之勇的高手，他手下搜罗不少，但能灵活运用自己的力量，制敌于先机的领导之才却极少。何天英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但比起蔺雁寒却不由人升起即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在这两三场根本构不成威胁的清剿之后，漕帮之人就地留在了当地的舵口，等待着正月半后的开河，然后将在京城这边收购的北方特产带回南方去。漕帮的冬眠期开始了，连雁寒也少了许多的帮务，一天大半的时间混在福瑞班里，如他所承诺的，专门为吟秋写了本《离恨天》。
红尘有尽时，情深无尽处。
故事的开始便是死亡，因为命运而最终阴阳相隔两人。
没有痛不欲生的哭泣，没有软弱的悲鸣，也没有节烈的殉情。
只有朗风霁月的相随，千里江山的相伴。
他的遗憾是未同她走遍这千山万水。
所以，孤身上路，伴他奇山远峰行遍，河川海洋游尽。
因为爱你，所以我不愿离开这个人世；
因为爱你，所以我忍耐无尽的孤寂；
我不害怕死亡，可是我怕我死后，这个世上便没有人记得你，为你完成心愿。
我相信，你的生命与我同在，你与我拥有着同一个灵魂；
所以，我要笑着生活下去，直到我们的灵魂满足地沉睡的那天，
所以，我珍惜这个与你共有的生命，直到我们同归的那天。
戏中的女子独唱独吟，独行独舞，时长河落日，余晖残影；时山巅初阳，云海吐珠；笑语嫣然，从不悲泣，仿若那心爱的人就相伴在身旁，同行同止，同歌同和。
她的笑容无疑是幸福的，可是一阙歌罢，那寂寥的孤影却让观者黯然而泣生。
直到十年红尘，天涯路尽，掬一捧清泉水，簪一朵空谷幽兰，为君而容，与君同醉，绝色风姿笑卧花丛，与君相逢，可在梦中？
问君知不知，花容憔悴为君累；
问君知不知，笑对寞色邀君怜；
问君知不知，泪尽梦中因君至；
问君知不知，醉卧他乡怕君忧；
问君知不知，红尘无尽，芳魂与君同。
携手同归，怜拥娇容。
莫道君不知，憔悴花容怜卿累；
莫道君不知，寞色寂寂伴卿眠；
莫道君不知，魂入梦乡怕卿疑；
莫道君不知，沉醉异乡为卿忧；
莫道君不知，红尘无尽，魂影伴卿行。
卿不知，君不知，两心却结一世盟，
君不知，卿不知，两魂却同一脉生。
红尘处，与君别，漫漫长途有尽时；
离恨天，与君归，脉脉此情无尽处。
自此后，无离愁，少别恨，笑观风月，偿我一世情。

13
第一次读完全本，吟秋无言。十年风尘孤寂，那纤柔的女子纵有坚强的灵魂又何以承受。许久才说道："雁寒，雁寒，看你三本戏才真的觉得你是何等的狠心。《双枪》一本全忠义而舍情爱；《天香》一本那绝丽的佳人为自尊与骄傲不惜绝情断爱；而这本《离恨天》雁寒竟忍心让他们生死相隔十年，又非有幼子需要抚养，又不是有血仇要亲报，你竟忍得下心让这纤弱女子受尽雨雪风霜。若是殉了情倒更为轻松呢。"
雁寒轻笑，将吟秋揽入怀中，道："千古艰难唯一死，但其实很多的时候生未必如死。殉情自然容易，刎颈投环，服毒落井，不过是一时的痛苦，怎比得十年天涯路的艰辛。可是真情未必只有一种表达的形式，为救心爱人而殒身的男子难道希望看到自己牺牲性命挽回的生命再为他轻易舍弃吗？所以不辜负他的唯一的方法不是同死，而是共生。在自己的心中，爱人永远地活着，与她同行同游，同歌同醉。纵别人看她孤寂可怜，又谁知她心中却自有情怀。"
"可是，她的爱人终究看不到，摸不到。这样又何异于自欺欺人。"吟秋仍心有不愉。
"便是自欺欺人也要这样活下去，吟秋，人生多有意外，除却心爱之人还更有别的关怀，情谊。有时为了那些爱你的人也不得不强颜欢笑，比如今日我便死了，你难道忍心年迈的郭师傅再经离丧？少不得......"
吟秋一下捂住了他的嘴，眼中尽是惊恐："不要说，雁寒，我不许你做这个比喻。雁寒，你答应我，你若爱我便不许比我先死。被留下的那个人太可悲了......"
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安抚着不住颤抖的吟秋，知道他被自己前次的受伤吓坏了，那透骨的绝望还如影随形的跟随着他，若自己哪日不在，他便一夜不得安眠。
"傻孩子，那只是个比喻而已，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放心，吟秋，你放心，我会一直一直伴着你的......"
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安抚着不住颤抖的吟秋，知道他被自己前次的受伤吓坏了，那透骨的绝望还如影随形的跟随着他，若自己哪日不在，他便一夜不得安眠。
"傻孩子，那只是个比喻而已，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放心，吟秋，你放心，我会一直一直伴着你的......"
吟秋在他的怀中渐渐停止了颤抖，雁寒的话如同具有神奇的魔力，让他的心沉醉平静下来。
可是那曾经经历过的刻骨铭心的绝望却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忘却的，他忘不了雁寒几乎离他远去，那逐渐冷却的温度曾让他的心冰封至最寒冷的冬季，而那残忍的一幕就发生在他的眼前，他的怀中。
他没有办法忘记，没有办法释怀，他可以整夜的不睡，就静静地躺在雁寒的怀中，听着那平稳的心跳，感受着那温暖的气息。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安慰自己，那最残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的雁寒并没有离开。
他不坚强，他忍耐不了那失去灵魂的孤寂。他没有办法象那戏中的女子，独行天涯海角，他的天涯是雁寒，他的海角也是雁寒，他不怕命运夺走他的一切，容貌、嗓子、生命，即使这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但只要雁寒还在他的身边，他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否则，一切成虚，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