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馨点点头,走出舱外将衡谦唤了进来,衡谦本是一脸的喜悦之色,却在看到吟秋窝在雁寒怀中的一刻,脸色僵冷得可以刮下一层霜。
"小谦,半年未见,你又长高了许多。快赶上你凌涛哥哥了。"雁寒笑道。
"爹爹。"迟了一下,他才僵硬地唤道。
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对吟秋相当的感冒,雁寒却无意瞒他,淡笑道:"你已见到他了吧,他叫卓吟秋,是我所爱的人。"
"卓吟秋?!"衡谦的声音愈发地低沉了几分。
"是,是卓清秋的弟弟。"雁寒毫不掩饰地答道。
"爹爹,你这么做可知道爷爷会怎么伤心吗?他一心一意地盼着你和岳姨成亲,可是你带回来一个什么卓吟秋?!你是成心让他老人家不舒坦吗?"衡谦低吼道。
雁寒一怔,淡淡的笑意染上了他的眼中,说道:"我很高兴你先想到是爷爷,其实,你若象你舅舅一般恨我和吟秋。我也无话可说的。"
衡谦皱了皱眉道:"我自然和他不一样的。只是爹爹,这并不表示我同意你的做法,也不表示我会接受这个卓吟秋成为我们兰家的人。我不会允许您把他带进家里的。我所接受的后母只有岳姨一个人。"
雁寒还没有做出反应,兰馨倒先敲了敲衡谦的脑袋,抗议道:"死小鬼,今天一句一个岳姨我都没有跟你计较了,现在又说什么后母,我都被你叫老了。告诉你几遍了,我要嫁的人是你洛滨大哥,以后要叫我姐姐。哼,想我年纪轻轻的,让你跟在屁股后面后娘、后娘的叫,不老都被你叫老了,真是的。"
看她一脸的不甘,雁寒也忍不住轻笑出声,衡谦更是皱紧了眉抱怨道:"我在和爹爹说正经的事情,你又来凑什么趣?"
"喂,喂,小鬼,你那是什么口气。不是你自己拉上我,我会说话吗?"兰馨不服气地抱怨。
"总之你先别开口,你的称呼问题,我们过会到外面再讨论。让我和爹爹先把话说完。"衡谦不耐烦和她在这些小问题上吵,真是的,这家伙最会帮爹爹转移话题了。
"你......"兰馨还要争下去,却被雁寒抬手制止了。
"谦儿,你已经是兰家的当家主,你的意思便是兰家的意思。若你不能接受我和吟秋,那么我不能也不会强迫你接受。到了京城,吟秋和我会住到漕帮的舵口去的。我也会尽力瞒过父亲,不会让他因为我的事情再受到任何的打击。但谦儿,我希望你能够尊重我的选择,尊重我选择的人。不要以任何的形式和任何的言辞伤害到他,可以吗?"雁寒以一种平等的而非命令的口吻说道。
"爹爹,你就那么爱这个男人吗?如果我说,兰家和卓吟秋之间,您只能选择一样,您放弃的是谁?"衡谦痛苦地问道,毕竟他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因父亲的畸恋而饱受过折辱的孩子。
"你会让我做这样的选择吗,谦儿?"雁寒平静地凝视着他。
衡谦紧紧地咬住下唇,真是狡猾的爹爹,这么轻易地就把选择权抛还给他,现在倒好象自己要去欺负爹爹一般。别扭地扭过头,不去看雁寒,孩子气地赌气道:"哼,反正我怎么也不会承认他是我的长辈的。而且,若爷爷生气发火了,我也不会帮你们去说一句好话。"
雁寒轻笑,知道这是衡谦所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他也并不强求人人都能给予祝福,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是非得失的观念,若想皆大欢喜也太过困难了些。
兰馨也微笑了,衡谦呀还是口硬心软的,怎么可能提出让雁寒为难的问题呢。因为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兰家和吟秋两者中雁寒是无法放弃任何一个的。强逼他选择的结果,只会令雁寒痛苦,而他们,没有一个人会愿意让他们所深爱的雁寒痛苦的。就这样吧,即使不能给予祝福,至少给予他宽容,至少不会让他为他们而感到不必要的烦恼和痛苦,这是他们唯一可以为他做到的事情。
见雁寒此刻的已经显出了些倦意,知道以他眼下身体的虚弱程度,别的人早就撑不住,而他却自醒来后便安慰了那个再安抚了这个,真真是天生的劳碌命呀。
"好了,小谦,我们到外面去讨论一下我的称呼问题,让二哥休息一会。不然,他可要再昏迷一次了。二哥,你好好地睡会儿,两个时辰后我叫你吃药。"说罢,不容衡谦反对便拉了他出去。
雁寒见他们离开后,轻舒了口气,倒在枕上连转一下头的力气也没有了。不过,却有种安心和放松的感觉弥漫在心中,在所有要面对的人中,他最为担心也就是衡谦了,如今他也表示了宽容,他也可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这些他所在意的人们以他们对自己的爱包容了他的任性,能有这样的亲人和朋友他何其有幸。
虽然衡谦估计一半也是看在自己这伤重的份上,如此想来,这次受伤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只是这次的贼人看来不是普通打劫的山贼水贼,而是另怀目的的,否则怎会不求掠财只为烧粮呢?会这样做的人恐怕和朝廷中人脱不了干系,而且应该是知道吟秋和自己关系的熟人啊,那个屡教不改的家伙!
还欲再细想下面的对策,可脑子中却一片昏沉沉的倦意。不由自主地便被拉入了梦乡,但即使在此时他依然紧紧地揽住了吟秋的身子,仿佛世间任何的力量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10
此后至京中一路甚为平静,似乎对方亦有了其他的打算,不再枉费了人手与漕帮硬拼。而众人也顾及雁寒的伤势,凡事能自己解决的便自己解决了,尽量让他少担些心。这倒让他有了段难得的轻闲日子。〖自〗
镇日里,吟秋陪在身侧,说笑、谈曲,几日的水路下来,吟秋与衡谦倒慢慢相熟了起来,虽然总有些隔阂存在,面上也冷冷的,但衡谦却如他答应雁寒的那般,没有任何一字的伤人之语。再加上岳兰馨极会调合气氛,四人倒也处得和乐一片。
吟秋这才知道,兰家何以能被称为梨园清贵,即使是年龄不大的衡谦论起戏文,曲词也是文才惊人,见解独特。他与雁寒的文笔又有不同,曲文更显平和,情爱缠绵竟成了其次,先贤忧民忧国之思尽现于他的文中。兰家一门才子,世代风流的称号在这衡谦的身上看来有望延续。
在进京前一晚,雁寒在兰馨施针后已经能自己打坐调息,衡谦和吟秋出了船舱,在门外守候
一下子与他两人独处,吟秋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衡谦亦有些别扭的感觉,对于眼前这个人,他不知道该抱以怎么样的心情,恨吗?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但也绝对说不上释然。
"你,爱我爹爹吗?"许久之后,衡谦才迟疑地问出了这句话。
吟秋吃惊地看着他,却丝毫没有犹豫地答道:"是的,我爱他。爱到可以为他放弃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衡谦歪歪头,有些烦燥的感觉,口气也冷了下来:"这便是你的爱了吗?程度也不过如此呀。原来我以为爹爹爱上的人多少会有些与众不同,看来倒是高估了他的眼光呢。"
"你......"吟秋不禁气闷,他可以容忍这个孩子羞侮自己,但绝无法容忍他怀疑自己对雁寒的爱。〖自〗
"我说错了吗?我最恨你们这些以为为所爱之人死便是爱的人了,可曾想过若是爱你,你便只是受一丝一毫的伤害,那人也会百倍承受痛苦,人死了便无知无觉,倒比留在世上的人更为轻松呢。若你对他珍若生命,那便好好地为他活着,活得开心,活得幸福,我想这才是真的爱他。当年,你的哥哥和我的母亲若有一人坚强一些,我想他们三人也不至于弄到玉沉珠碎的结局。今后,你和爹爹还要同时面对很多风雨,也会有很多的不如意,若你不能坚强,那爹爹不是太可怜了吗?所以,为了爹爹,你不可以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而且一定要让自己幸福。"
吟秋震憾地看着衡谦,再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为何要这样看着我,认为我只是故做大方吗?今日我对你说这样的话,只是因为你是我爹爹所爱的人。无论你是什么样的身份,只要你能让爹爹幸福,我都可以接受你的。反之,如果你敢让爹爹为你伤心,便是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的。"衡谦直直地盯着他,口气十分地坚定。
吟秋笑了,刚刚的不安的感觉也消失得干干净净,诚挚地说道:"谢谢你。"
"不要谢我,我只是希望我最爱的人幸福。"衡谦的目光投注在星空之中,微微地叹道。
吟秋一震,可没等他反应过来,衡谦连忙笑道:"哦,你可别误会,此爱非彼爱。我以后可以要娶一个大美女,倾国倾城,然后与她生养大堆的孩子,继承兰家的香烟。这样,爹爹也可以没有任何的顾虑了。呵呵,其实那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呢。你们到时候可不要羡慕到眼红哦。"他的笑影淡淡,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地说道。
"好呀,让我们比一比,谁会更加的幸福吧。"他们相视而笑,过去的阴影被他们抛开,为了,他们共同珍爱的那个人。
离恨天 (11-14)by修罗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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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十月中的京城对从他们这些江南来客已经是极冷了,这日恰逢了当年的初雪,柳絮似的雪花飘了满天。而漕帮之人上至雁寒下至普通帮众一色的黑衫,红色的腰带。每条船的船舷漕帮帮众呈雁翎形排开,明晃晃的长刀,刀柄上飘着比火还要明艳的红绸。
艳色红绸挂在每条船头,震天的锣鼓鞭炮响彻天际,将走船人的豪情坦荡荡地示于了那些一向自认高人一等的京中人的面前。
秋粮进京,那满船满仓的米粮代表的不仅仅是一年的富庶,更代表国家的安宁。漕帮更有规矩每年借此秋粮进京时的封河仪式向满清的朝廷显示出汉人的气势。即使是三年前那样的大劫之时,当时的老帮主硬是咬着牙轰轰烈烈地办一场让朝廷恨得牙痒痒的封河仪式,才甘心闭眼归西。这三年更是不用说了,每年朝廷是怕他们不来,又是恨他们来得嚣张。
船一落锚,便由雁寒拈香取酒祭河。一祭诸河河神,这一祭后,视同封河,到明年开河前漕帮不再行船,各江各水的湖匪河盗可任意行事,此刻无论官船私船出了什么事,概与漕帮无关。
二祭天地风神,这一祭求得是来年的风顺船顺,一路平安。
三祭长河亡灵,这一祭祭得是此年为漕帮船运牺牲的帮中兄弟,此时以酒为祭,献上的祭品便是一贴封柬,柬中是复仇的对象。祭罢开柬,月内开刀,以血还血,以命偿命。待到大年夜还祭时,将仇人之头之血献上告祭诸多英灵。
前两年的柬中,皆为空白,诸河上下都被三年前血修罗杀怕了,没有人敢惹他发疯,而今次早听说漕帮秋粮遇匪,各家帮派早派了人来此观望,看是谁家这次居然敢捋虎须,怕自己被无辜牵连,所以在雁寒三祭一罢,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等他宣读出名单。
"华越山,黑风潭,"这两个名字听者并不意外,这两家半年嚣张得很,越了地界做生意,连漕帮的东西动得也不是一次两次。
雁寒顿了顿,扫视全场,才缓缓地开口报出了柬上的最后一个名字:"血衣卫。"
立时,这个名字惊起一片语涛,众人皆为震惊。血衣卫虽明为占山为王的盗匪,但以卫为名,据于京城附近却未遭清剿,已经摆明了是朝廷为控制江湖而设置的便宜棋子,正大光明时穿官服行事,不方便时便着了血衣,以江湖的血腥手段镇压。这样的两面派虽为天下武林所恨却没有人敢正面与之一敌,而此刻漕帮却是清清楚楚地宣布要灭他们满门,这一挑战惊动的何止是江湖人物,连混于人群的官府探马也一刻不敢耽搁地飞报上面。
不到一个对时,这则消息已经传入了正在于庆亲王对奕的当朝天子的耳中。
听了探子一番回报,庆亲王险些在天子面前破口大骂,那血衣卫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棋子,蔺雁寒这一番行事摆明了是给他没脸。
倒是拈棋的天子未动声色,放下棋子,轻啜一口香茗,说道:"你家那个猫儿的爪子这次伸得太快了些。年轻人毕竟沉不住气。"
"皇上,这次分明是他蔺雁寒太过嚣张。天英他也是心急于皇上所忧才冒然行事,还望皇上不要怪罪于他。"庆亲王连忙为爱将辩护。
"漕帮自行其事,目无朝廷也不是一日两日扎下的根底了,朕哪里就急在这一时了,漕帮不足惧,朕所在意的只是那个桀傲不羁的蔺家,失去蔺家的漕帮只是一盘散沙,只有向朝廷献媚的份了,而蔺家现在也只有那蔺雁寒一人支持,三年前那样的机会也硬生生被蔺雁寒逆转了,他在一日,朕就不得不小心一日。"皇帝放下了茶杯,口气中有无限的惋惜:"朕怎么就不能收服这个蔺雁寒呢?惊艳绝才,风雅出尘,如此出色的孩子却偏生这一身的反骨,如果可能朕真不想毁了这个孩子呀。"
"皇上,收服不了蔺雁寒还收服不了兰羽徊吗?只要皇上请了那位兰老头做做客,还担心兰羽徊能跳出您的手掌心吗?"庆亲王始终不明白为何三年前皇上不肯以兰家人威胁蔺雁寒。
皇帝沉吟不语,这一招他何尝不想用呢,只是那兰家的老头也是一般的倔强固执。当初朝廷的兵队尚未包围兰府,他那里已经火焚书房,若非救得快已经成了焦炭一堆,待将他召入宫来,却说他已经将兰羽徊逐出家门,生不用他尽孝,死无需他侍灵。这虽口口声声是请罪之语,却暗意着他绝对不会成为蔺雁寒的累赘。果然,漕帮京中分舵只是自己警戒没有一人护卫兰家的安危,江南蔺雁寒该杀的还是杀,丝毫没有顾虑之处。这一次后,他便明白了这一对祖孙是同样死不屈服的桀傲人物。若用亲人的生死相胁反激起他更大的抗击,后来为安抚漕帮,他也不得不放了兰老爷子,那一口气弊到现在也没有出出来。
唉,虽然本朝立朝已经有百几十年,天下也早已升平,可是那汉人的傲骨总存于他们中一些人身上,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表示着不驯反抗,一个民族的气节也总未因他们衣饰发式的改变而消磨而尽。为何呢,天下大同就那么难以做到吗?还是仅仅因为他们是异族,他们这些高傲的汉人不屑与他们大同呢?而更让他扼腕的是这些麻烦的人物并非是那些热血的头脑简单之辈,而是旷世未遇的良才,是他急于揽于翼下的良辅,放之不安,收之不易,毁之不舍呀。
"皇上,何侍卫复命求见。"正在思索之际,那边内侍却来通报。
"宣他进见。"
少顷,何天英来到书房,一身的箭袖马褂侍卫打扮,进了房便在内厅帘外打千跪倒:"臣何天英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亲王千岁。"
"免礼平身吧。"皇帝挥手让他起了身。
"喳!"何天英站起了身,走入帘内,垂手立于庆亲王身侧。
"天英呀,蔺雁寒在祭河时的宣布的名单你可听说了吗?此番你可是把他惹恼呢。"皇帝平平淡淡地说道。他并无意以此来责罚何天英,这个姿容媚惑的青年虽是十弟的爱宠却同样在他的身下屈意承欢,一个识进退、不恃宠而骄而且能力相当不差的男宠难免会有些特权。
"是,臣刚刚已经听说,臣已经传信给血衣卫的单头目,让他们远避一时,不要与漕帮硬碰硬。"何天英恭谨地答道,他并非是血气方刚之徒,那种为了争一口气而让自己力量受损的蠢事他不屑为之,反正只要避上个两个月,到大年夜漕帮杀不了他们,从今便不能动手了,落了个大笑话在天下英豪面前,那时蔺雁寒也只好吃个哑巴亏,面子里子丢光。横竖血衣卫也不是那种宁死不逃的蠢才帮派,为达目的他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而不用顾及自己的体面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