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完自己所有东西,进藤突然发觉这里留着两人点点滴滴太多,超过他们可以承载的总量。想起录像中塔矢说他父亲的死,还有绪方的背叛,塔矢与高永夏的相互利用,还有绪方为他安排相亲的事情,他让高帮他找替身设计绪方的事情,很多,进藤都记不清了,只是他明白了一点:
塔矢,原来谁都不相信的!
其中包不包括自己,他无法去想,更不愿去想,所以干脆选择不去想。他承认自己的懦弱,对于塔矢的离开进藤开始理解了。因为这样的自己根本无法帮到他,相反的,只是拖累。
那样,分开是明智。
进藤离开了他与塔矢共同居住了七年的住宅,带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关上门的之后他习惯性的将家中所有的钥匙放在门口花卉的盆底,自己知道的,明天它将会被这个家那位真正独一无二的主人拿走,再也不会出现在这片绿色之下,同时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快步离开,其中头也不回。
这样混混沌沌的日子过了几个月,塔矢一次也没见过进藤,同样的进藤也一次都没见过塔矢。两人都只是偶尔从最近的报纸,新闻,杂志中见到对方的报道。
"只是偶尔。"当有人发现他们喜欢独自看着报道或是杂志发呆的时候,他们几乎是一开始就套好话的如此回答。
和谷说进藤得到本因仿之后变强了,棋风越来越有凌厉气势,端坐时浑身散发大将的强气。只是不再陪他们一起去吃拉面,也不再闲暇的时候相邀去‘鬼混'。偶尔还可以看见他独自一人排很久以前的棋谱,说说网上围棋,说说以前最近的有力后备。他不再大声喧嚣,不再喊辛苦,不再勉强别人陪他下棋,只是发呆的时候多了,吃饭都可以吃到鼻子里,喝水都呛喉咙。
塔矢的行程他一直都默默的关注着,知道塔矢集团最近所有重大的事情,比如绪方和桑原家的小孙女准备结婚了,他们最终还是着了塔矢的道,绪方已经被塔矢算得死死的。进藤不知道婚姻对于他们那种层次的人到底是什么,在外人看来多么的光鲜亮丽,骨子里确实肮脏丑陋。
进藤否认塔矢被他们玷污了,只是他在那样的环境中选择了对他最好的保护,无可厚非!每当想到这里进藤都可以感觉自己那常年执棋的手骨咯咯做响。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绪方结婚的那天安排要进藤教课的学生翘掉了,无聊之中他还是选择去棋社,虽然那个人一定不会在那个位置上等着自己,而他还是喜欢常常光顾,也许是一种缅怀吧!
这样告诉自己,他总是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找个不适当的理由。
因为那位学生是高层子弟,进藤出入这样高级住宅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忽略了某一处那井然有序的排排高级轿车,不停闪烁的照相机,连那笨重的摄像头也没注意到。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想着自己兴许有天也能成为这里的一员,那样母亲应该不会再对自己唠叨,顺便接了爷爷来享福,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景。
一切都太突然了,他也只是听到几声刺耳而又顿重的声音,还没回过神就只听见女人们的尖叫,男人大吼,其中夹杂着塔矢熟悉部署人员的声音。对,是塔矢。
意识到这个,进藤忍不住左右张望。只是人太多,不停有人从对面跑过来。再高贵的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那份荒乱与平民无异,这让他心里稍稍舒坦。
混乱中,有人拉住了他的手,极力将他脱离人群。
"塔矢!"总算看清了前面的身影,进藤几乎是脱口而出。
对方回过头来,看着他笑了一下。记忆中塔矢从没如此苦涩的笑过,那样的表情让进藤感到难受,挣脱着想甩开对方的手,拥挤的人群确反而将两人更加拉紧了些。塔矢的后背贴着进藤的前胸,他自己甚至可以听见对方有力的心跳声,进藤更加荒乱了,甚至有点无助。他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可以让人们如此的荒乱,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前面这个男人可以带着自己走出这个重围,可以让自己,依靠!
他对自己现在的想法觉得可笑。他想两人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吧,以如此的姿势交谈,虽然只是自己一个呼喊,但是也足够了。好像自己一下子开窍,想通了一些事情,虽然还不是十分的明了,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他爱塔矢!
是的,进藤他还是爱着塔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的如此肯定,他也可以说现在自己对对方的感情不像以前那般,有些东西改变始终还是改变了,自己走不过去也退不回来,所能做的也就是像现在这样任塔矢拉着,带领着自己走出困惑,走出委靡。
一旦想通,进藤就万分高兴,甚至对人们过分的慌张也视而不见。他的世界只剩下自己与前面那个男人。他很想拉住,告诉对方自己现在的想法,事实上他也拉住了,只是在进藤正要开口的时候有个东西快速的穿越自己的耳边,呼啸般射进了对面转身过来的男人身体里。
接着,进藤看见对方闷哼了一下,有什么颜色的液体像小时候玩的水枪射击时喷射在自己身上,脸上,眼睛中,闯入大脑。
进藤呆呆的站立着,看着对方缓慢倒下去,脸上那惊讶还没有完全扩散,他的手掌余力还在自己的掌握中,进藤猛的一拉,将男人带入自己怀中。从对方瞳孔中看到自己迅速展开的紧张,责备,不解,痛苦,呆滞,惊惶失措一个个的上演。怀中的男人嘴唇张了张,血浆顺着角落流出,泛着刺眼的光芒。终于他还是听出了对方说的话,那是两个字,两个伴随自己终身的字:
"进藤!"
但是那话逐渐被自己狂野般的风浪卷走,那是自己一遍一遍的呼喊:"塔矢,塔矢,塔矢............"
怀中的男人,没有醒来。
进藤说不出什么心情,脑中一直回荡当时塔矢的笑,塔矢的惊,塔矢的不舍。上帝为什么要在发现自己真心时让塔矢离他而去?自己是不是该咒骂上天的不公平?还是该说:进藤光你是个大笨蛋。
因为自己的缘故。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去那个地方,没有鬼使神差的被亮发现,被他带领着,没有那么迫不及待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情,那么他也就不会转身,不会回头;那么,现在趟在那间红亮房间的人将不会是亮,该是自己。
同时被送进那个急诊室的人还有一个,是绪方精次,在医生出来的时候他清楚的听到对方对着新娘说:"请节哀!"
女人居然没有哭,那是当然的,他们本没有感情,有的只是交易。进藤突然感到庆幸,因为新郎是绪方而不是塔矢,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觉得塔矢的明智。进藤甚至觉得绪方死得很不值,因为众人的背叛;感到可悲,因为这样的人一旦死去了,身边真心人没有一个。这样是不是代表他做人的失败?进藤不知道。
他现在唯一的心思都放在医生后面的话上,他说:"还没有度过危险期,也许......是个植物人。"
进藤的天塌了,或是还有残枝片瓦,只是‘也许'不是吗?那就是还有希望。看见高永夏来了,那头刺眼的红发让他晕眩,只是他告诫自己不要倒,如果他自己都倒了塔矢怎么办。
他甚至觉得现在唯一可以帮到塔矢的就是面前这个男人了。
对方低低的对着医生说着什么,转头看看进藤,那样的目光让人想吐,接着那人走到自己对面,说:"我必须封锁消息。这次的暗杀显然不止是针对绪方,塔矢也是其中之一。"
进藤心寒,颤抖着问:"为什么会这样?"
对方说话很冷淡,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们这种人发生这样的事情十分普遍。"看到进藤震惊的表情,他又接着说到:"塔矢一开始就知道有人要杀他,可还是执意要去。说是‘绪方先生重要的婚礼,不去不行。'那个笨蛋,他没想过身边的人会替他担心!"
男人有点懊恼,话中对塔矢的态度让人置疑,可进藤察觉不出什么,他本不是心思伶俐的人,只是呆呆的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
可男人必须强拉他醒来,面对事实,他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塔矢不知最后会怎样。我希望你能够一直陪在他身边。"
进藤看着他,十分用力的点点头:"我会在他身边的。"看看已经快散去的绪方那些‘亲人',他又问到:"我可以做什么。塔矢他......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虽然现在的情况很严重,可是我相信,塔矢一定会醒来的。"进藤的眼神万分坚定,里面透露着无比的决心。他说:"集团内部的事情我来做。对外面宣称是朋友在帮忙,也不要说塔矢的身体状况。"
男人点头:"这是肯定的。我想......"他顿了顿,有点难以启齿,最后还是说道:"塔矢,是相信你的。"
进藤抬头,惊异的看着对方,对方也看着他,半晌。
"谢谢!"进藤由衷的说到,隐隐有着哽咽:"他一定也非常庆幸还有你这位朋友。"这是实话。
就算在塔矢留下的录像带中他对他与高永夏的关系也一直没有明说,只是觉得对方可以在自己危难的时候帮助他。这样说来,那个时候塔矢就已经预见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原来,离开了塔矢身边,进藤光这个人还是在他的掌握中。进藤很高兴,因为单单就这一点他可以确定塔矢真实的心情,真的如自己一般呢!
后来的事情像戏剧般。进藤对棋院请了长假,诚心的坐在塔矢以前坐的办公桌前,面对着如山的资料。集团内部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当塔矢议员找了位棋士朋友帮忙打理公司事务,他自己安心在医院养病。绪方先生的位置被高永夏取代了,一个耀眼如火,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喜欢调侃女员工,喜欢带着高层员工在饭桌上开会。只是那位进藤君好像不大爱说话,对于公司重大决策总是喜欢独自思考,为人低调冷淡,却又有无穷魅力。
平日的时候都是塔矢的母亲守候在塔矢的身边,帮忙处理一些事情。晚上十点之后进藤就来了,一身清清爽爽,他知道塔矢喜欢干净。每每都是在清理自己的事情之后再过来,就着特护室的另一张床睡下,面对着塔矢,说着当天的公司运作,每日重要的新闻。医生告诉他病人在睡梦中大脑思维是敏捷的,需要多多和他说话。有时候进藤也喜欢说说棋院以前人们的丑事,最多是和谷。
也会抱怨。因为自己终于开始体谅塔矢的苦楚,塔矢的为难。他也开始告诉塔矢自己是怎么看待那些高层人的嘴脸,说到对方伪善的地方他就笑。这样的感觉像是小时候上学回家后告诉父母学校怎么宽大,同学怎么调皮,老师怎么无聊一样。这个时候他喜欢握着塔矢的手在两张床位之间摆动,胳臂一荡荡的,如同高空吊桥,下面是滔滔河水。
一个月后高告诉他,暗杀塔矢的幕后人已经查出来了。
"是桑原家。"他如斯平静,就像说明天不会下雨。显然这个答案让他很满意。但是进藤很不解。
"他们不是合作伙伴么?"他问。
高永夏笑了笑,眼睛咪了起来,说道:"在这个团体是没有绝对的伙伴,也没有绝对的敌人。只要有利可图敌人也可以朋友。"说完还别有深意的看着对方。
进藤点点头:"那绪方先生......"
"同样。"
进藤沉默了。答案很残酷。让人有点无法接受。他甚至开始怀疑作为他们这个团体中的人有没有真正的情感。亲人,朋友,伙伴什么都可以出卖,什么都可以背弃,那样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塔矢一直都在这样的环境下同他们周旋了五年,什么也没有对我说,很多人我都不知道,不认识。就连桑原议员我都是从电视中才看见......"他发现自己不是真的笨,而是相当的无情。他甚至开始愤恨,为什么亮在这些人中浮浮沉沉他却一直没有发现,他还自以为是的觉得亮只是有少许的改变,他没有发现亮这五年来的辛苦,他所承受的压力,他所受的委屈,一切的一切他都小心的隐藏。
"我很无情是不是?"进藤突然蹦出一句不相干的话,呆呆的看着高永夏。
高的嘴角向上扯了扯:"没错。"
"因为我对亮的不体谅。"
"是。"
"因为我总是对他的无礼要求。"
"是。"
"因为,我给他的爱不及他深。"
"............是。"
高永夏发现自己不是真的很讨厌这个叫做进藤光的家伙,而是非常讨厌。他也才发现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笨蛋的人,如此的愚蠢,可笑。只是高从不表现自己的真正想法,对于这样的人很多的事情他是看不透的,也不需要看透。对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顺着智者的指引一步步走进他们安排的棋局,什么都不需要问,更不需体会,自然,自己也不会去在意对方的感受。
他开始怀疑,塔矢对于进藤光这个人到底是怎么看待的呢?真如对方想的那般么?还是另有打算?
高永夏不会告诉对方,绪方的死是塔矢一手策划的,而塔矢也一定不想对方知道吧!他们两人的心思总有太多相近的地方,而对下手的残酷简直是如出一辙。那是当然的,谁让那些人没了利用价值呢!好的东西一旦不为自己所用,不如摧毁,背叛的人更是如此。要说只是绪方太蠢了,他以为塔矢对他真的有情么?天真。
"你准备怎么做。"沉默了很久之后还是高开了口。他不相信进藤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没有一点反应。他和塔矢是情人不是么?
"能够怎么做?现在塔矢还昏迷,我必须保全他留下的一切。"进藤低着头,对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许是苦闷的,深感他自己的无能为力。
"塔矢在他的遗嘱上说了什么?"那一直是塔矢家族专属律师保管的东西,任何人都不知道其内容。他们只知道在塔矢出事的那天,那位律师找了进藤,而后给他看了文件,至于其中的内容是律师陪同进藤光还有塔矢的母亲一起口头宣布的。
"还不就是那些。"看看高,进藤的眼神有着痛苦。他没想到亮一开始就预想了这样的结局并立了遗嘱。"他只是要我找你,说你可以帮我。还说不要替他报仇,说要替他家里所有的人想想,他不希望他母亲出事。"意思很明白,就是告诉他们就算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也不许他们用塔矢家族的力量对敌人抗衡,塔矢亮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塔矢集团。
"这样迟早会垮。我们不理他们,桑原也还是会对付我们。"
"我知道。只是塔矢说,只要他一出事,自然有人牵制桑原家族,两三年之内他们是没有精力应付我们,可以放心。"
"也就是要我们等到羽翼丰满时再下手?"
"......是。"
这就是塔矢真正的面目。什么都是为了家族着想,就连自己也一直都是他算计在内的棋子,原来自己早就不是他的对手。
"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
"塔矢凭什么叫你帮助我?"进藤笑了笑,无比苦涩看着高永夏。
"你总算学了点东西!"拍了拍手,高赞叹到,听到进藤耳中却是无比讽刺,又接着说到:"因为他答应给我集团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进藤惊讶,显然他明白这百分之二十的定义。
"怪不得你这么买力。"
"那是当然。"抬起头,高永夏对这样的买卖相当满意,特别同伙是个笨蛋的时候。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吞并我手上这些?"那是塔矢遗嘱中将他自己百分之二十转到进藤名下的股份,显然高一直都在打它的主意。
高永夏用一种惊异的眼神看着进藤光,好像对方一下子变成了怪物,他感慨到:"想不到你心思变的满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