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婷悄悄地用脚尖碰了一下我的脚尖。
我看她,她在给我使眼色。
我知道我要提出新项目的问题了。
还没开口,导演老徐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呼啦啦地走了进来。
他们根本没什么事情,就是过来客套一下,一顿寒暄。然后就看到了各种谄媚的语言和表情,一个一个假得象真的一样,不愧是学习表演的。
老爷子就习惯性地做了三点指示。第一,这个剧一定要拍好,要把握好方向,要注意舆论监督和社会意义;第二,启用演员一定要是正面形象,家庭背景太复杂的不要,有绯闻的不要,乱搞男女关系的不要;第三,制作成本一定要节省,能省则省,不要讲究大排场嘛,又不是象开国大典那样的正剧、历史剧。
我惊奇地看到了他们如变魔术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个小本本,一丝不苟地记录着。
雨势稍小,他们哼哈地一一告退,老爷子显得有些累了,白婷搀扶着他离开回廊坐到沙发上。
我说程老您累了吧?晚饭在哪里吃?
他说还是回家吃吧,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白婷一个劲儿地对我努嘴巴,示意我切入正题。
我还在考虑,这个项目,如果我和白婷拿下来,有没有能力把它做下来,如果做不下来,我在远航的日子也就结束了,然后自杀未遂成植物人的也可能是我。
我额头有颗汗珠掉了下来,自己竟浑然不觉。
然后白婷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小肖,你是不是还有事情?
我啊,哦,恩......
老爷子说有什么事啊?你说,没关系。
我说程老,是这样的......最近新项目组......在封闭办公......我女朋友也在里面,我挺关心她的,但也不好多过问,怕影响工作......
老爷子眯着眼睛说,那你进项目组不就得了,这简单啊。
白婷站在他身后,看我的眼色都要绿了。
我说,我已经退出项目到剧组这边来了,项目那边应该是和张天扬合作的吧,我们这边需要的人手不多......
老爷子说,张天扬的风格我了解,他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用人越少越好......这个回去我再考虑考虑,我有好的建议叫白婷给你打电话啊,不用急,革命道路都是曲折的嘛,呵呵呵呵。
白婷说恩,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啊,你别急小肖。
她搀着老爷子往外走,我在后面送着,出了听雨轩的门,她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嘴巴里不知叨咕着什么,看嘴型估计是那句用过无数次的,榆木疙瘩。
送老爷子上了车,挥手告别的时候,他招手示意我*近些。
我狐疑地靠了过去,他贴在我耳朵边儿说了一句,把东西收好,我过生日的时候再来。
我没听明白,正想问什么,车子开了。
老爷子微微地笑了一下,挥了挥手。
我愣愣地站在原处,眼睛也不眨地盯着车去的方向,好象刚才做了一个梦似的。
我听错了么?没有,刚才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很清楚。东西?什么东西?收好?谁收好?是我吗?
老爷子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被彻底弄晕了,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拼命地理了理头绪,脑子里却乱得象一锅糨糊,然后头开始疼,裂了一般。
午夜时分躺在床上,我仍然在想下午的事情,老爷子的话和那有几分神秘色彩的微笑。
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于是翻抽屉找出了两片安眠药,刚服下,电话响。
白婷的声音,说,小肖你太废物了,今天怎么不说呢?
我说说什么啊?你已看到了老爷子的态度,他的立场是顾及到张天扬的,现在我们策反,那不是白白送死?
送死也比等死强!她说,老爷子眼看就不中用了,我们还能用他几次?万一哪天他呜呼哀哉了,我们想翻身就永远都别想啦!
我说是你想翻身,你们两口子争权夺利的,别总带着我行不?
她说随便你怎么说。
她说是的,我是嫁给了程昱辉,但你难道不明白吗?......你真的是太伤我的心了,我心里只有你,你知道吗?!
可能是安眠药起了作用,听了这话我根本就没能惊讶或兴奋,只感觉她的声音很沉,象蒙在一层雾里面。
她说你当初答应过的,你说我们永远在一起,你说你不会放弃,你说......
她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清楚了,头好重,眼皮好重,我说对不起我要睡一会,然后手一松,电话从手上掉了下去......
醒来时竟是凌晨三点,我睡了大概五个半小时左右,这一觉睡得很死,胳膊都压麻了。
头还是有些痛,我从冰箱里拿了厅可乐来,冰镇的感觉使自己清醒了许多。
我看来电显示,未接来电,九点四十五分白婷打了我手机,应该是我睡着后不久,那时候我们正在通话,然后我睡着了,没有听到她继续说什么。
于是又想起了下午的一幕,老爷子的话和微笑。
东西......
老爷子是在跟我要东西。
梅欣也曾跑到小开的酒吧里,她认为我把什么东西放在了那里。
什么东西呢?为什么我自己竟不知道?
凌晨四点我打小开的电话,很久才接通,小开怒气冲冲地骂,你要死啊!
我说小开,你帮我想想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放到你那里了?
小开说你这个猪!怎么你也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你有个屁!
我说别开玩笑,帮我想想,我真的很想弄明白一些事情。
小开说想弄明白也得等天亮了好不好?我现在要睡觉了,我挂了。
她不由分说地把电话扣上了。我再打过去,她竟然拔了电话线,这个痞子。
然后我站在阳台上看星星。
星星很密,也很明亮,夜空美如幻景,晴朗得如同洗过。
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有短信息发过来,我查看,若彬:姐夫,我好想你。
我回了信息,你在哪里?
很快信息回复过来了,我查看,妈的,一条贩卖枪支的垃圾短信广告。
我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若彬仍旧没回信息。忍不住把电话回拨过去。
漫长的接线过程,然后话筒里清晰地传来了提示音,在夜空里飘得很远。
--该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30
接连两天没有去剧组,反正老徐也管不到我,我想利用这两天完成一些事情。
首先我把家里所有的角落都翻了一遍,包括楼下物业管理给配备的杂务间,在灰尘满脸腰酸背痛之后我找出了一个装鞋子用的纸盒子,里面有些纸片和信件,心里直觉这是我需要的东西,就拿回楼上。
用抹布擦去灰尘,然后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一翻阅着,大概十几封信,一些老照片和一个日记本,但日记本只记了几页便没有再坚持下去了,是我自己的。
然后做的事情是打了一个电话给父母,他们在武汉。电话中他们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暂时没假期;又问什么时候结婚,我说暂时没考虑。
第二天的一整天我泡在晚报社的资料库里。
晚报社的一个新闻副总编以前因为一些媒体互动的活动而结识,然后成了所谓的社会关系,我叼着烟蹲在仓库地板上翻看那些旧报纸,他示意我把烟掐了。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脑海里浮现着一些自己看过的影片的镜头,那些鬼片之类的,比如某某年前报纸上曾刊登过某某新闻,然后找到现金一些怪异现象的起因与侦破线索。可惜没有,上面只提到了远航公司推出大型选秀的活动报道,没有深入报道,我想起当初我们炒作的主要途径是电视,对晚报这样传统的媒体并无考虑。
到了晚上,我又把那些信件拿了出来,基本是在读书时候的一些信,翠翠写给我的情书,还有几个转学去了他乡的同学。看完之后想起了不少开心的事情,充满了单纯而又真挚的快乐往事。那时候人确实很傻,比如借球拍之类的小事还要在信里解释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我看到了大开的来信。
这封信应该是大开读中专时候写给我的吧,记忆中他只有读中专时候才离开过这里,当时我应该是在读高中,但收信的地址却是远航公司,没有留寄信的地址。
也就是说寄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远航工作了,否则我收不到这封信。但我在远航工作的时候就不可能是在读高中,大开也就不会是在读中专,不读中专也就不存在非得写信跟我联络了,那时候大家早就有手机了。
我狐疑地把里面的信纸掏了出来,愣住了,是一页白纸。
确切地说是一页某企业专用的稿纸,题头有一条红线,页脚有浅色的小6号字,一个公司的名字和电话号码、通讯地址、网站地址等。
南安生物化学技术有限公司,地址解放中路107号南安日出大厦,电话,网址......
我呆呆地想了想,没有印象,大开是不会在这样一家公司上班的,这张纸说不定随便从哪儿扯来用的,但为什么没写字呢?
疑惑搅得我心神不宁,我想干脆不理这些了,省得头疼,但心里却又有种放不下的感觉。我一边安慰自己说,没什么好迷惑的,生活还是很正常的,除了工作位置变动了,一个女朋友正在出轨,一个老头子发神经跟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一个小舅子试图用各种方式勾引我之外,但这也是很寻常的,谁的生活不是这样充满矛盾和莫名其妙的呢?另一边却抵抗不住那种感觉,总觉得有些事情我不明白。我必须要理清自己的头绪,没关系,一点一点来,从头往下来,我,大开小开,梅欣白婷,程总老爷子,若彬......不成,又乱了。
有些事情我并不知情,比如梅欣和白婷在成都的身份,如果单纯因为工作我去摸底,有可能疏忽了她们在蓝波湾的事情,但事实上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已经是很亲密的关系并且已经同居了,我竟然会一点儿也不知道?
我去过成都吗?
想到这里,突然头疼,象裂开一样疼,我去过吗?
我应该是去过的,但什么时候去的呢?她们报名参加选秀并顺利进入前三甲即将签约公司之前,程昱辉派我去的;那我是怎么去的呢?坐飞机还是坐火车?去了几天?到了成都后住在哪里?又找谁调查摸底了?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不行,头疼,我得喝点儿冰水。
稍稍平静下来之后,我给小开打了电话,径直地问,小开,帮我回忆一下,我什么时候去的成都?
小开说,5月19号啊,怎么啦?
我说哦,没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小开说......你去成都之前从我这儿走了,你忘了吗?大开说送你去机场,你没用。
我想起来了,应该是的,大开说去了成都别不回来了,那里的姑娘都很漂亮的。
我说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到时候真不回来了,坐在桃树底下打麻将,要多爽有多爽。
我恩了一声,又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小开说你今天发神经吧,失忆啦?你两天后就回来了,当时你跟我说是你们程总催你回来的,回来得太匆忙没来得及给我带礼物,我让你补你现在还没补!
我笑了笑,说好咯,回头给你补上。
她问补什么啊?
我说我给你两亿。
她说啊?你没分裂吧?你有两亿吗?
我笑,说,两亿块钱我没有,但我有两亿条精虫啊,全给你了。
她说去你妈的。
然后我问,大开在吗?
江边有风,我和大开站在桥上,旁边车水马龙,江面上有船经过。
我把那封信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大开,你得跟我说实话,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大开愣了,一伸手把信抢了过来,看了看说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我说这你别管,你得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感觉你们在骗我。
大开不说话,抽烟。
我说,不仅仅是你有事在瞒着我,小开也在撒谎。
这时候我看见了大开的眼神,有些慌乱,也有些类似悲哀的东西,一掠而过,然后淹没在江边七彩霓虹的倒影里。他说肖,这封信是你让我寄给你的,你......忘了?
我说我就是想不起来怎么回事了才问你的,你快说别兜圈子了。
他说那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时我陪你去的,然后偷偷溜出来,手忙脚乱地不记得方向,你从办公桌上扯了一张纸下来......肖你记得了没?你一定全都记起来了!
我说你说的都是什么啊,乱七八糟的。
他的眼神一下子黯了下去,吭了一句说,你还是不记得。
我说我不记得你就得告诉我啊,我越来越发觉自己是有些事情不记得了,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记得了什么......我记忆力有问题?......不会啊,我没发现我缺少什么记忆,但有些东西怎么解释?呶--我摸着脑后说,我这里有块疤,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我,我还有,我有天晚上拍了我小舅子的照片,但我都不记得我还......摸过他......我把照片都删了,但邮箱里还留着一张......还有这封信......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告诉我?
是的,我好象突然发觉,自己真的是有问题的了,我想起了,我一直认为晚上若彬在抱我摸我亲我,但若彬早晨起来后却说我是在亲他,我应该很早就起疑心的,我有时候会产生错觉,或短暂遗忘。
大开看着我,看着看着又把头垂了下去看江水,不说话,往江里吐口水。
我拍他的肩膀,叹息了一声,我说,感觉自己象是在被人当猴耍。
大开说你别这么说,肖,其实能够忘掉一些事情是幸福的,你想不起来就别想了,真的。
我说为什么啊?!你不是我哥们儿!
大开说我......我确实不是你哥们儿......起风了我们走吧,不聊了。
我说不行,必须得把话说清楚,说不清楚不能走!
大开不理我,一把把我推开,手插在裤兜里倔倔地往桥头走去。
对面的汽车驶过来,刺眼的灯光打在他的光头上。
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觉得无比熟悉,是种奇异的感觉,象一柱水银从头至脚倾入身体,我身上的肌肉都在抖动。
我对着他大喊,你站住!打开你站住!我想起来啦!!--
31
我猛地跑过去,拉住了大开,叫着我想起来了,而大开一回身,突然把我抱住了。
我听见他喉咙里低沉的声音,说了句,快忘掉吧。
我兴奋不已地推开他,说我想起来了,你刚才的背影,就是这样的,我看到过你的背影,不过你是在跑,是不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小时候吧?有一次你送我回家,送完了我站在门口看你,你就跑回去了,当时有路灯,我在路灯下看你,就是这样的,你的背影,那时候你也剔了个光头。
大开唉了一声,用手掌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说不过不对,好象不是,哎呀哥们儿,你就帮我想想成吗?不行,我得到精神科去看看了,这样下去我非得疯了不成。
大开说行了,别折腾了,回去吧。
确实起风了,风很大,吹得衣服飘飘荡荡的。我和大开一前一后地往回走。到了桥头各自搭车回了家。
不过至少我可以确认两点了,第一,大开有事情在瞒着我,这个不用急,他会说的,我会让他说给我听的。第二,小开在撒谎。很简单,当我问她我什么时候去成都的时候,她飞快而流利地告诉我是5月19号,这是个常识性的错误。我自己都不记得的日子,非常普通的日子,她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呢,并且连思索都不用张口就说。所以,她肯定在撒谎。这也不用着急,一般人撒谎的目的只有一个是掩盖真相,只要大开说出来了真相也就自然明白了。
我查了一下地图,本市确实有解放中路这个地方,但解放中路上没有南安日出大厦,这个什么什么公司应该不在本市,但后面有电话号码,查到并不困难。
然后,我觉得是不是把这张空白纸送去鉴定一下,我看过侦破小说,说有种药水写了字看不出来的,要用相应的药水泡才能显示。我想了想,给在公安局刑侦科认识的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她说没问题,你把信拿过来我帮你鉴定一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