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心指环————关雪燕[下]

韩海轻笑一声，好想伸手上前扶正他不断摇晃的脑袋。"看得到。"
男孩的笑容慢慢扩大，欢呼出声。"太好了，太好了，韩，你终于看到了，太好了，太好了......"卡尔迪忘情地抓着他的肩膀，兴奋异常。
韩海抬起头--他猜得没错，那个人，还是来了。
化名伯克利教授的男人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垫高了的鼻梁，厚度数的眼镜，以及刻意加深的皱纹。化妆技巧可谓是天衣无缝，可这又怎么能瞒过韩海的眼睛。
记忆，在深处埋藏了八年，那张脸，给过他太多记忆，恐怕今生都忘不掉的。
更何况，从他一出现，那种独一无二的声音便让韩海确信了来的人正是玄风。
应该还是时机未到吧，他甘愿冒此风险也不愿轻举妄动。
敬业精神真是让韩海汗颜，自叹不如。"哼！"嘲讽的一笑。
"太好了，伯克利教授，我头疼了一个多月的事情，竟让您这么轻易的就解决了，唉！看来还是技不如人哪！"米歇尔医生苦笑的对着身边的人说道。
"别这么说，这次也是碰巧了。"玄风不着痕迹的将视线从韩海身上移向米歇尔。
"那也是得有实力啊！"
"伯克利教授，您可真是帮了大忙了，无论如何，这次得好好感谢您。"
"噢，不必了，我还有些工作需要--"
"卡尔迪，能帮我拿面镜子来吗？"玄风话音未落，便被韩海抢去了下文。
"镜子？"卡尔迪不安地确认，但愿是他听错。
"是，镜子。"
"你、你要镜子干什么，韩--"
"去拿来。"韩海干脆闭上眼睛，阻止他更多的借口。
卡尔迪极其不愿地抽来了镜子，紧握在手中。"韩，你的眼睛刚刚好，还是--"
"给我。"韩海向他伸出了手。
"韩--"
夺过他手中的镜子，韩海深吸了一口气。
丑陋？恶心？可怕？不管是什么样子，总算是陪他走过这一个多月的日子，无论如何他也想知道一个五岁男孩口中的怪物，到底是什么样。
这张脸，今后可能要一直面对的这张脸--
我总该知道！
缓缓抬起手，冰冷的镜面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呯！"
清脆的声音敲响在众人的心头，一地的碎银跳跃翻飞。
韩海紧盯着空着的手--他、他看到了什么--
一张脸，不，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脸，眼睛下方的皮肉早已腐烂，发污发暗的支棱着，新鲜的血肉以不规则的排列方式鼓出来，像一个大大的毒瘤横在脸上。
这张脸，这张脸，就是这张脸，被卡尔迪抱了一个月，吻了一个月的脸--
他，他怎么能--
"韩！"卡尔迪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他。"韩，你别难过，韩，其实没那么糟的，只是你刚一看到，一时接受不了。真的，看久了也不觉得什么，真的，韩，我一点也不觉得难看 ，韩，我的韩最美了，韩，你别生气，别难过，慢慢会好的，一定会好的。韩，你别担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放心，韩，韩，你说话，你说话好不好，你别不说话，你抓 着我，抓紧我，真的，韩，我一点也不觉得你丑，韩在我心里是最美最美的，谁也无法取代。韩，你说话，你说话，你别再不理我了，韩，别再赶我走，韩......"
即使抓得再紧，卡尔迪也没有安全感，韩，他的韩，又会自暴自弃，不再理他。一切，又回到原点了吗......
不，不，绝不可以，不要再过那种被韩隔离的日子。绝对不行！
"卡......"韩海嗫嚅着双唇想要叫出他的名字，最终还是放弃了。
卡尔迪，这样一张脸，连我自己都不敢多看的一张脸，你还要紧紧抱着我，要我别再赶走你......
到底是多深的感情，才会让你深怕失去的颤抖着身子。
用苍白的手将我搂紧，双臂也在你的力气之下微微泛疼。
就这么爱我吗，就这么想要我吗，我不禁怀疑，如果我死了，你--
卡尔迪，这世上还有人会比你用情更深吗？我今生恐怕再也遇不到了。
韩海，你这个傻瓜，世上最笨的傻瓜，到底还要再坚持什么。
离开，是为了什么，在卡尔迪面前，早已是微不足道的荒诞。放弃，是为了什么，年幼的痴情却胜过你千倍，万倍。
锁上心灵的那一小块地，终究还是被你温柔的强夺去。
卡尔迪，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了我的罪恶，也就任你处置吧！
因为现在，我要--
无力的手缓缓爬上男孩的背，将头轻放在他肩上。
这个怀抱会永远温暖吧！如果爱还是有离去的一天，那就抓紧现在吧！
再也，不想放开你的手！

玄风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我想，我也该回去了。"
"这怎么可以，伯克利教授，我说过我一定要重谢你。"塞萨尔极力挽留。
"不用客气，说起来这也是我的不好，如果不是我的助理他--"
"伯克利教授，"韩海突然的出声打断了玄风的话，"您还不可以回去！"
玄风不解地望向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太过份。
像是看不懂一般，韩海掩去嘴角的轻笑，"教授，既然您有办法治好我的眼睛，那我脸上的伤，应该也有办法治吧！"
你！玄风怒目以瞪，韩海，你到底想干嘛！
"这，说得也是，伯克利教授，您看，韩老师脸上的伤真的有办法治疗吗？"
玄风低头思索，"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这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那就请您留下来为我慢慢治疗好了，到我脸上的伤完全康复为止。"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韩海冷冷地说。
"韩老师--"塞萨尔不解他怎么可以对自己的恩人如此无礼。
"这怎么可以，我还要工作。这样吧，我留下药方和治疗方法，剩下的就交给米歇尔医生了。"他说着便转向米歇尔，"你看--"
"这可不行！"韩海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在他面前。"教授，我的脸万一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又找不到您怎么办。所以，我看，您还是最好留在这。等我脸上的伤好了 再走，也不迟。至于，如果它好不了--"眼神阴冷地对准面前的人，"您应该知道后果吧！"
"韩海！"塞萨尔不悦地出声。
玄风恼怒地回视着与他平齐对立的男人，无言的声波流动在彼此之间，气氛一下子变冷起来。
他不会相信韩海会这么对他，仅仅是几个月的时间，那个说爱了他八年的男人，居然会--
"韩--"卡尔迪走到韩海面前，不解地来回望着有点剑拔弩张的两人。
玄风最终妥协的沉下脸色，"我明白了。"
韩海的嘴角勾起邪邪的一撇，转过身望着卡尔迪。
时间，他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和这个男孩相守。
玄风，你多少次把我推向死亡，而今天，我只是想让你尝尝地狱的感觉如何，怎么，这样你就承受不了了吗？
可是，很抱歉，人心经过太多的磨难，学会保护自己也是必然的吧！
今时今日，你还把我当成那个什么都不懂，只会被你玩在股掌之中的韩海吗？
很遗憾，你的徒弟虽然不出色，但总算出师了。
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个浑浊的世界吧！如果是一趟死亡之旅，也有相陪之人了。

你的爱,我止步

以检查为由支开了贝罗奇奥家的所有人，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玄风和韩海。
悠然的坐在单人沙发里，以玩味的目光盯着面前急速膨胀怒气的男人，韩海不禁觉得好笑极了。这个骄傲自大的男人何时被人这样耍过，一定非常不甘心吧！被自己从来不当一回 事的人给摆了一道，还要身陷这种绝境，他的前途，他光辉的一切有可能都变成泡影，又怎么会甘心呢！恐怕连亲手杀死自己的想法都有了。哼！倒是个有趣的游戏呢！
沉不住气的玄风终于开口质问，"韩海，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好笑的反问一句，"当然是要您治好我脸上的伤啊！"
"你--"刚想发火，却突然警觉的四处张望一下，太大意了，怎么可以轻易被他惹火，万一暴露了目标，玄风又急又恼的慌忙察看周围。
"你放心，这是我的房间，没有监控器和窃听器。"对自己真是有够小心的。却把别人的生死当成一场戏来看。这样的男人竟也值得他去爱了八年！想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玄风没好气地瞪着对面气定神闲，一只腿随意搭在别一只上，还不断摇晃的男人。"就算是要治伤，也没有必要让我留在这吧！要知道外面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很多工作都需 要我亲自布署才可以。韩海，因为你的任性，现在都要被搁置，你懂不懂严重性！"
我当然懂，因为这就是我要的效果。
我能从你身上、从上帝那儿要到的唯一东西也只有时间了。如果一切已经注定，那就多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多看那个男孩几眼，多陪他走几程开满雏菊的泥泞路，多听他说一些全 世界最冷的笑话，多牵几次他的手，多感受一些属于他的温暖，多享受一些"我爱你"的耳语......
也许，也许这样就会快一点忘记他吧！
心上有了阵阵刺痛的感觉，那张不变的笑脸似乎又呈现在眼前。
卡尔迪，你也会，会忘记，终有一天，会忘记我吧！
"韩海！"d
玄风不小的喝声惊醒了陷入沉思的韩海，仰高头，懒洋洋地说："玄先生，说实话，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不可置信地提高音量。韩海，你怎么会--
"非常清楚！"无所畏惧的回视他瞪大的双眼。
"你这是在把我往危险里推。"
"哈哈......"太好笑了，以至于韩海无论怎样都止不住笑意。"玄先生，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呀！难道你是在把我往天堂里送吗？！"
良久，玄风才算认清一个现实，颓丧地低下头，认命一笑，欺身来到韩海面前，半跪在地，感慨地抓住他的手。"韩海，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看到一个全 新的世界，被我们改变的世界。我现在正是朝这个目标在努力，你怎么却忘了呢！韩海，如果连你也不帮我，那么我的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
"全新的世界吗？"讪笑两声，别过脸去。"可惜我的力量太薄弱，改变不了它。"
"你可以的，韩海，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们就要成功了。一直以来你做得都很好，只要再--"
"很好？"厌烦地抽出自己的手，"这个很好，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被人强奸，眼睛瞎了，脸毁容了，你还要夺走我什么！"
"韩海！"
"玄风！"
幽幽愧色染上玄风的蓝眸，分不清真实和虚伪。"我知道我可能伤害了你，可是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这个世上的人不再受像陆子南那样的家伙残害。韩海，你那时的恐惧 ，你都忘了吗？不想让那样的人再存活在这个世上，不是我们的共同目标吗？"
见他不语，玄风继续说道，"八年了，八年的时间一直没有磨灭我的决心。你以为我没有遇到难过的事吗？再痛苦、再委屈、再绝望，我都咬牙撑住，因为我一直记着八年前的那个 下午，和一个单纯的少年在夕阳余辉下所约定的事。那个颤抖的双肩，那张倔强的脸孔，我一直都没有忘记。韩海，也许你不会理解，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是真的爱你。不管 我做出多少伤害你的事，我还是爱你，这一点，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怀疑。"
"爱？多可笑的字眼。"再没有初听时的冲动，现在的这个字对他来说只是讽刺和利用的道具，韩海转过脸正视他一向无邪的脸孔。这个男人是正义的吧，也许他从来没有心存邪 恶过。可是--"你的爱就是把我往死路里推，往地狱里送，你的爱就是对我满身的伤痕无动于衷，你的爱就是亲手将我弄瞎、帮我毁容，却不在乎我是不是会被卡尔迪或者塞萨 尔给灭口。你的爱就是在对我做出这些事后，再温柔地将我抱在怀里，一遍遍说这是因为爱我。哈哈......玄风，你会信吗？你真的会相信这是‘爱'吗？"
"好伟大的爱，可惜，没人会想要吧！"
玄风低下头，将他的手抓得更紧。"韩海，你一定要把我说得那么坏吗？你以为，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不会心痛吗？我真的是铁石心肠，不会有感觉吗？你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 啊！我也多少次告诉自己，住手吧！别再继续下去了，你会离我越来越远的。我也好想放弃这一切，带着你远离这里，到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我要和你一起幸福啊！"揭开内心 的伤痕，温热的潮水涌上凄凉的心脏，无力、悲哀的将他的双手覆在自己脸上。双唇轻轻在他指间游动，"可是，韩海，我们能这么自私吗？有多少人在深受其害，有多少人和你 当初一样痛苦的挣扎、绝望的祈求一个能解救他们的人。韩海，我们有这个能力的，我们可以拯救他们的，难道你真的想放弃吗？眼睁睁看着更多的人受害，你的良心会安吗？真 的能过得幸福吗？韩海，我一直认为死亡并不可怕，只要能为更多的人争到一份安宁，让他们开心的活下去，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世界还不是那么糟，就算让我去死，我也不会皱 一下眉头。这是我身为警察的天职。可是，怎么办呢，韩海，你是我爱的人，所以，我能牺牲的只有你，谁让我爱的人是你呢！既然选择了要爱我，为什么没有这样的觉悟呢！我 所亏欠你的，终有一天会补偿给你。韩海，我们活在这个世上，有些事明知会痛、会万劫不复，可还是必须得去做。总有一个人要来做这些事吧！你一个人哭可以让世上更多的人 不用再哭泣，韩海，你不想这样做吗？更何况，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我会陪你一起哭，还有一个永远想着你的人。韩海，我爱你。"
玄风，你的爱好伟大，你的爱好自私，我只是一个凡人，我承受不起那么多的罪，你明白吗？
韩海心痛地闭上双眼。
就是因为知道他说的这些道理，他才选择了走这条路。放弃了卡尔迪，背叛他，一直忽视他的泪水和告白，只想躲到天涯海角。
玄风，可是那个男孩太执着，我又怎能狠得下心再推开他。
还要给我多少痛才能结束这一切。
时间，我只要时间了，我能奢求的也只有时间了。让时间，停止吧！
给我再看那个男孩多一点的时间，让我和他再制造多一点回忆。
然后再--
夺走他，从我身边。
"玄风，你的世界太无私，我根本没有勇气走进去。你可以为了世上所有人，却不能为我一点。其实，我也有血有肉啊！你又凭什么要求我为你牺牲，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你只 是爱我，却刻意忽视我是一个人，一个不属于你的个体。你爱我，但你不能为我做一点主。你听着，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为你的鸿图大业做一点贡献，你另寻他人吧！"
如果爱不是双向的，那就毫无意义了。
爱不是霸占，不能以此为借口要我为你做任何事。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实施你的计划。
你的抱负如果是要以牺牲我为代价，很抱歉，请你去找别的爱人吧！我不做你的棋子了。
我是一个太过平凡的人，普通到有点自私。可今生，我只要做这样的自己就好。
撕毁那个约定，抹去那个下午的记忆，回到不相识的从前，我只愿与你擦肩而过。
不同轨道的两个人，强行走到一起，也终于出现了不和谐的裂缝。如今，那裂缝越来越大，变成了深坑，已经再也填不平了。所以，就让一切，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