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心指环————关雪燕[下]

"才三点钟，我给你热杯牛奶，再睡会吧！"
"不用了，今天是几号？"
"呃......"略微思考了一下，才心虚地告诉他。"五号。"
"五号？那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米歇尔医生今天也没来，我的眼睛，真的能好吗？"
"会的，会的，韩，一定会好的。米歇尔医生要你放宽心，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也别动怒，很快会好的。"卡尔迪将他搂得更紧了。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给我一个真实的答案吧！卡尔迪--
猛地推开他紧箍的身体，韩海闭着眼说："根本就不会好，对不对？我注定要做一个瞎子了，你就早点告诉我吧！卡尔迪！"早点告诉我，早点抛弃我，我就会有光明。
"不是这样的，韩，所以才叫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的眼睛没什么大碍，已经清洗过了，很快就会康复的，韩--"
"你少在那边胡扯！从我醒过来也有四、五天了，你所说的那个医生一次也没来过，只是每天滴点屁用不管的眼药水，打上几针，就算完事了？我每天都要疼上两三个小时，那种 痛根本不是你能想像的，好像每时每刻都有人拿铁钉在剐我的眼睛，无处躲无处藏的疼，就只是那样简单的治疗，就能好了吗？你当我是傻子啊！少在那唬人，卡尔迪！告诉 我事实！"就是这样，对你凶神恶煞，对你千般指责、万般刁难，让你早点厌烦我。一个只会发号施令的瞎子，一个脾气暴躁的瞎子，一个毫无用处的瞎子，就这样下去，早晚有 一天，你会--
"韩，我没骗你，我一定会让你重见光明，一定会的！"卡尔迪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却半点也打不动韩海坚定的心。
冷笑一声，韩海伸手欲抚上自己的眼睛。"你凭什么说会让我重见光明，我这双眼--"愤怒的声音停止在手指碰触到眼睑下方的脸颊处时。他颤抖着双手不停抚摸两边脸颊，不 可抑制的抖动双唇，恐惧的颤音几不可闻。"卡、卡尔迪，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卡尔迪--"
卡尔迪慌忙上前拉下他的双手，紧紧攥在手心里。"没事的，韩，你的脸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很好啊！"
挣脱不开他的掌握，韩海只得放弃。"什么叫很好！为什么我摸上去那么粗糙，好象有很疙瘩似的，你别骗我，卡尔迪，告诉我，我的脸到底变成什么样！"
"没什么的，韩，只是有一些药水溅到上面，有点过敏反应，才会有一些小水泡。米歇尔医生说不要抓，不要碰，过几天自然就会消了。"面对着韩海满面无以计数的黑色毒水泡 ，卡尔迪的笑容是唯一真诚的。
"你，你说得是真的吗？"卡尔迪，你为什么还要骗我。
我怎么没有注意到，那些药水不只是浸到眼睛里，就连脸上也--
只是因为眼睛的疼痛太过强烈，才会忽略到脸上的蛰痛。
"利用你自身的缺陷，想办法让卡尔迪·贝罗奇奥放弃你。"
自身的缺陷？原来是这样--
不只是要做一个瞎子，就连我的脸也一并剥掉，让卡尔迪彻底死心！
玄风，你真是做到位了！
你的计划天衣无缝到是不是打算借着卡尔迪的手将我这个知情人也一并除掉的地步。
"韩海，我仍会派人跟在你身边，一旦卡尔迪·贝罗奇奥把你扔了，我们就会帮你疗伤。你放心，我保证，你一定会重见光明。然后，我就把你送回国。"
说得还真是好听！你难道没有想过，我残缺到那种让人不忍睹的地步，也许卡尔迪送给我的就不只是抛弃这么简单了。一个知道了他会超能力的人，甚至用此能力杀过人的事也一 清二楚。那么一旦他对这个人失去了兴趣，玄风，换做是你，你会留这个废人活在这世上吗？
哼，玄风，如果你不是想让我死，就是太相信我的能力了。靠着这副破败的身子，去赌卡尔迪的怜悯和放弃，而不是灭口。
在你心里，我可能比超人还要伟大吧！伟大到被你送入虎口，你也相信我绝不会死！
八年的感情，也终于走向了灰飞烟灭。昙花一现的温柔爱语，却要用生命的代价来换得。
还真是讽刺！
"是真的，韩，所以，不要再用手碰脸，万一弄破了会留下疤的，那就不好看了。"卡尔迪语重心长地说。
卡尔迪，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为我洗脸，以至于我到今天才发现这个事实。
卡尔迪，你知道吗，这世上的人还真是奇怪。一个不对你撒谎的人，语言真实到让你有心如刀割的感觉。而你一口一个谎言，却让我的心在冰冻的湖面找到了温暖的种子。
是要给我希望吗？
可是卡尔迪，我不懂，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明知道我不会复明，为什么还是--"卡尔迪，我想睡了。"如果这不是一场梦，明天一早醒来，我还会听到你的声音。
"好的，我去帮你端牛奶，你先躺下吧！"扶他躺好，盖上被子，卡尔迪跳下床，小跑着来到门边，却突然想到了一些事，转过头说："韩，我们明天去旅行吧！"
"旅行？"他在黑暗中找寻声音的来源。
"嗯，我不是说过要带你游遍整个意大利吗？我有点迫不及待了。我们明天就出发。"男孩的语调中透露着兴奋。
"旅行？"苦笑一声，亏你能想得出来。"游遍意大利？我要拿什么游？用这双瞎眼吗？"背对着他的韩海声音冷得让人直打颤。
"韩，我不会让你错过意大利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处风景。我会让你看清意大利的古典，意大利的时尚。你放心，韩，整个意大利都会装进你的眼中，你的脑海，这一辈子，想 忘都忘不掉了。"男孩的语调中透露着坚定。
"你还真是个自信的家伙。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可怜我吗？"攥紧的手心没有了你的温度，变得冰凉无比，如同我的话语，想要割伤你的心意。
"可怜？"男孩平静地反问，"韩你有什么令我觉得可怜的吗？"
沉默流转在寂静的深夜里，卡尔徐徐开口，"是因为你的眼睛暂时看不见了吗？这样有什么可怜的？你虽然看不见，可你还有我，有一个爱你视如生命的人在你身边永远陪着你。 你到底有什么好可怜的！他会每天帮你洗脸、帮你梳头。饿了，会将饭端到你面前，一口一口地喂给你吃。闷了，牵着你的手，到开满雏菊的田野里散步，会讲全世界的笑话给你听 ；累了，直接坐到他身上，还附带按摩捶背；冷了，他就是天然暖炉，会紧紧抱着你，为你取暖；烦了，就对他大发一顿火，怎么骂都没有关系。骂完了，只要让他再抱抱你，再 说一句‘喜欢你'这样就够了。韩，这样的你，真的可怜吗？"
韩海拉高棉被，不忍地堵住耳朵。别再说了，别再动摇我的决心了。卡尔迪，你那不是爱情，绝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你到底懂--
"我们两个人之中，的确有一个比较可怜！"丢下这句话，卡尔迪走出了房间。
卡尔迪......
韩海闭上沉黑空洞的双眸，抓紧被单角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
卡尔迪，我们都是棋盘上两颗可怜的棋子，在正与邪的较量中，被摧残，被利用，被牵扯。你还能找回你原来的位子吗？回到那里......忘记我......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擦身而去的过客，到时候你--
就找一个会对你做那些事的人吧！会不吝啬的对你说爱的人，会紧紧抱着你的人，会帮你抛掉"可怜"的人。
别再找个像我这样自私的人，连结局都给不了你的人，只能活在保护自己的躯壳里，容不下任何人的介入了。
对不起卡尔迪，我不爱你......

相随

韩海知道，他的情况已经越来越糟了。
离开佛罗伦萨，他们在意大利的各个城市都有逗留。
一顶大大的棒球帽遮住了韩海半边脸，帽沿被压得很低，他尽可能低着头，随着卡尔迪的手掌，走过意大利的每一寸土地。
在一夜消失的千年古城庞贝，卡尔迪抓着他的手让他亲自去感触断壁残垣、柱廊雕像的昔日光辉。在铺满神圣壁画的走道上穿梭而过，聆听悲伤情歌的声声吟唱。
"韩，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会为我流泪吗？"
"哼！"韩海别过头，冷冷地发出一个单音。"如果要说不在，应该是我比你先吧！"
从身后抱住他，搭上自己的重量。"我不会让韩比我先不在的，那就一起吧！一起消失，一起离开，再一起重生。"
一起消失，一起离开？卡尔迪，你是打算连我死了也不放过我吗？
来到意大利最甜的城市，素有巧克力之都的都灵，高处展望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卡尔迪在韩海的手心描绘着它的形状。穿过浓密的林荫大道，散布在中心广场，找寻都灵尸衣 的踪迹。
"韩，你尝尝这个，这是都灵很有名的姜杜约多可可榛子粉巧克力，味道很纯正。"卡尔迪将巧克力移到碟子中，端到韩海唇边。
"拿走，我没兴趣。"
"你尝一下，韩，很好吃的，如果来了都灵，却没有吃到巧克力，会让人觉得白跑一趟。"
"我说了--"
"就舔一下好了，舔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很甜。"执着的卡尔迪不肯放弃，以巧克力的香味诱惑着男人。
稍皱下眉，韩海最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贴在唇边的巧克力。不带一丝感情地说："这样可以了吗？"
"嗯。"收回巧克力，抵在自己唇边，卡尔迪满意地轻尝着它的味道。灵舌伸出，滑过韩海刚刚碰触的地方，盖上那个人的气息。
"韩，这是最美味的巧克力，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味道，谢谢你。"
他、他在说什么--
难道--
卡尔迪......
留连于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故乡--维罗纳，卡尔迪将自己的手与韩海重叠，一同覆盖在传说能带来美好爱情的茱丽叶铜像的右胸上。站在大理石阳台边，在心中一一重现着那段美丽爱情。
"朱丽叶的墓地也是观光盛景之一，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来这里举行婚礼，希望能像他们一样誓死捍卫爱情。"卡尔迪将头转向韩海，"可是韩，我不希望我们的婚礼在这里举行。"
我们的婚礼？韩海冷笑一声，这也是他唯一能给卡尔迪的回复。
不被他的态度所左右，卡尔迪仍是满怀期望地说："这儿太悲伤了。我想活，我想和韩一起活着，活着度过我们幸福的每一天。这样不是更有意义吗？我想这才是结婚的真正目的吧！"
他无言以对，只有选择沉默。卡尔迪的幻想，他都接受不了，而且，也给不起。
在"永恒之城"的意大利首都--罗马，他们停留的时间较长些。
站在曾被预言"几时有斗兽场，几时便有罗马；斗兽场倒塌之日，便是罗马灭亡之时"的"佛拉维欧圆形剧场"，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古罗马人民的欢呼、野兽的叫嚣、角斗士的呐 喊，如洪的鲜血泼洒在这片厮杀无数的"战场"。如今也已是斑驳陈迹，圆形瓦砾而已。
在半兽场旁边是装饰繁多的君士坦丁凯旋门，是为纪念君士坦丁大帝战胜尼禄暴君而建立的罗马最大的凯旋门。
"韩，你知道罗马城的来历吗？"不计较他一路的沉默，卡尔迪继续自说自话，"公元前７、８世纪，罗马国王的女儿与战神结合，生下孪生兄弟罗慕洛和雷莫。篡位的公主叔父 阿姆利奥把这两个婴儿抛入台伯河。幸而被一只母狼用奶汁喂活，后被一猎人夫妇养育成人。后来，两兄弟长大后杀死了阿姆利奥，并救回外祖父，重登王位。国王把台伯河畔的 ７座山丘赠给他们。后罗慕洛私定城界，杀死了弟弟，并以自己名字命名新城为罗马，并将‘母狼乳婴'图案定为罗马市徽......"
"罗马的喷泉很多，其中最著名的是特莱维喷泉，也称许愿池。以波里候爵府的一面后墙作背景，中间是海神尼普顿指引两个水神驾驭两匹带翼的海马，旁边的四座神女像代表春 夏秋冬四季......"
"圆拱形的万神殿最初是用于供奉罗马众神的神庙，现今的神殿是罗马皇帝哈德良时代建造的。穹顶上是直径九米的巨大天窗，代表了哈德良信奉太阳为万神之最高主神的宗教观 。穹顶和经历了十八个世纪的巨大青铜门至今仍为世界之最，殿内还安放着意大利的统一者厄玛努埃尔二世和拉斐尔的墓，可惜的是环绕墙壁的神龛里的神像全都丢失了。在殿前 是一个小型广场，广场内还树有一具古埃及的方尖碑，上面刻满了象形文字和花纹......"
此后，他们又参观了宏伟的司法宫、纳沃纳广场、以及体现文艺复兴时期艺术风格的圣彼得大教堂。
"韩，把手给我。"
"你又要干什么！"
在科斯梅迪圣母教堂走廊的墙上，有一个河神头像雕刻的出水口，"这是真理之口，传说撒谎的人如果将手放进去就会被咬住，要不要试一试。"
"不要。"韩海坚定地拒绝。
"那我来。"卡尔迪笑着将手放进去。
"你不要做那么幼稚的事行不行！"
"可是，我想让韩知道我的真心啊！把我的手放进去，说着我会爱韩一生一世。看看会不会真的被咬住。"
"知道了又怎么样！"z
"知道我没有骗你，你就可以--"
"骗了我又怎么样！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骗子。所谓的对，所谓的真实，都是自己给自己下的定义。所以，根本没有什么谎言，没有什么欺骗。所有的伤害也只是对一个人 面言，那个人--全都是那个人理解上的错误。"转过身，韩海摸索着向前走去。
"韩--"卡尔迪上前抓住他的手。
"善良的孩子，你愿意替我为你心爱的人买一枝玫瑰吗？"
韩海的耳边响起了一个意大利妇女和蔼的声音，他慌忙将脸别向声音的反方向，压低头。
"嗯？"卡尔迪看看满脸皱纹的女人手中的玫瑰，拉过韩海的身子，低下头，盯着他的脸，"韩，你想要玫瑰吗？我送给你。"
"你--"该死的家伙，他说这种话，那个女人该怎么想！脑袋少根筋的低级动物！
"他是--"妇人瞅瞅被棒球帽遮住大半边脸的男人，诧异地问道，"你的爱人？"
"对！"大大的笑脸绽放如初春的向阳花，卡尔迪自豪地说。
"这样啊！"妇女收回玫瑰，思索半分，微笑着说："亲爱的孩子，天主会保佑你们。你们需要的不是玫瑰。"
"嗯？什么意思？"卡尔迪疑惑地瞪大眼。
"你们需要的--是一枚，锁心指环。"说完，妇人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笑着走远。
"什么？你说什么--"卡尔迪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正欲追上前一问究竟。
"卡尔迪！"韩海的喊声叫回了已奔出去的男孩。"韩，你听清她说什么了吗？"
韩海的脸色冷淡，"一个邪恶的诅咒而已，走吧！"
"什么？什么邪恶的诅咒，我怎么没听说过，哎，韩，你告诉我啊！韩......"卡尔迪搀扶着他，一遍遍地追问。
锁心，指环啊！卡尔迪，在这个世上，没有人会祝福像我们这样的感情。结局，连天主也注定它不会完美。
打破宿命的规则，你能承受得起应有的惩罚吗？
所以，放手吧！放弃，早点放弃，给我们都有的自由。没有结果的爱，短暂到让人窒息，强求来的最终只能是灰烬，一把冰冷的匕首和带血的坟墓。
卡尔迪，请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