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 ———— 幻灯琉璃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这间屋子的。

（19）
最后一次的评分自由创作作业，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画什么好。雨就要走了，我被拒绝了，有很多条线纠缠在一起成了一个结。我的思想反复的在同样的地方徘徊，找不到迷宫的尽头。

我并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也许，他有他的理由......"桐永远冷静的判断也让我没来由的郁闷。

"现在还是想想这次的作业吧，这次的作业要记学分的啊。"远流和苍认真的劝着我。我扭身看了看凤凰的各色人等应着："我知道了......"

作业终于如期交了上去，因为是最后一次的作业又涉及到学分，大家都盼望着发下来的日子。

雨那天也似乎格外的重视他的最后一课，灰色的长风衣让他的修长身材多了一份金属
打造般的无机质感，白色的V领毛衣中翻出的淡橘色衬衫又似乎泄露出某个温柔的秘密。他总是这样的无懈可击，也许我真的只是他眼中的小孩子，是无法真的理解他的世界的......什么理由，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

他把那些作业叠放在讲台上，一幅幅的评讲着，并打出分数，四分或是罕见的五分。我还是不由自主的等待着等待着他评到我的画。而当讲台上只剩下四五份未被评讲的作业时，雨停了下来。他有点抱歉的微笑着："剩下的这几份......都有一些很严重的技法或
是构图上的问题，所以只能得到及格的分数......我就不一一评讲了。"谁愿意被指名批评呢，雨的做法并没有引起其他几位低分同学的不满。雨环视着教室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决定没有人有异意。

可是......我站了起来："没关系。我希望老师你能评讲我的画。"

雨有一点掩饰得宜的惊讶，他从容不迫的在剩下的那几张里找出我的画，搁在了画架上。所有的人都看清了，那描绘的是一个酒吧的内部景观，幽暗的灯光中隐约有不少人
的身影。在画面中唯一最清晰的地方就是吧台后的老板和坐在吧台前的一个人的背影
。同时任何人也可以清楚的发现--这幅画的构图有问题，作为构图焦点出的吧台有
点太空荡了。

"用色的技巧很熟练，可是......这里的构图太空了。"雨简单的结束了他的评讲。在
别人看来，这或许是一种体贴，可以令我不至于太难堪。可是我却知道，雨根本不愿
意多讲什么。我专门要他评讲的行为在他看来，说不定也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固执和坚持
可是我相信，他一定看得出来！这画中的酒吧就是凤凰！画面上坐在吧台边的身影就
我的身影！而如果要解决画面上的构图问题，其实也只需要再加上一个身影在吧台边
就可以了！但是......雨什么也没有说。

就好象越用力去抓沙子，沙子却只会更迅速的从指缝间滑走一样，雨又恢复成无法捕
捉的兽。我除了远远的去注视他以外，没有任何的办法。而当他终于连注视的机会也
不给我的时候，我想我是怎样的浅浅深深的爱上他，就只能怎样深深浅浅的......将他
忘记！

几天以后，雨离开了。那天有不少同学去送他，我远远的站在教学楼顶上看着那小小
行列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天空很灰，仿佛在孕育着一场大雨。但是过了很久，雨都没
有真的落下来。满天的乌云好象只是一种假象。山雨欲来，可是没有来！排满整个天
空的云全都是在徒劳的参与到了一次毫无意义的排场中......

（20）

时间的流逝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意义，比方说这几个月以来。我机械的重复着上学放学
的日子，看不出任何变化，梅比乌斯之环一样看不出哪里是开头哪里是结束。我开始
学会了喝酒，在一个秋风萧瑟的晚上，我坐在凤凰酒吧的吧台边，也不知道自己喝了
多少了。桐有些担心的看着我，可是却没有阻止我的意思。与他的不动声色相反，我
身边一直不断的有人搭讪。他们的意思很明显，我却一一拒绝了他们。直到......一个
令人几乎移不开目光的美少年的出现。虽然，其实他并没有与他的外表相衬的智慧。
我在醉意朦胧中还是答应了他。在他为我付酒帐的那会儿，桐笑咪咪的凑近他，说
了一句什么。他马上便有点尴尬的笑着，迅速离开了。

"你......跟他说什么了？"我的声音浊浊的问。

"我只是跟他说，你是我的。"桐笑笑的放松得很。

"是吗？那你今晚要陪我哦！"

"好啊！"桐满不在乎的。

在桐的店终于打烊的时候，我跟着他，回到了他的公寓。他的房间的装修风格与凤凰
非常的类似，简单而线条明朗。我顾不上多看，径直倒在了他的床上。桐自顾自的换
着睡衣，刷着牙完全没有在乎我的存在。

在他终于站在床边的时候，我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封信。禁不住笑笑："爱情契约书吗？"
桐没有理会我的搞笑，将那封信丢在了我的脸上。我抓起来拆开一看--是画展的宣传品和门票，而那张宣传品的正面赫然印着的就是--我画的那幅《凤凰酒吧》。我猛的坐了起来仔细盯着那幅画又看了几遍。很快发现这幅并不是我的那幅。因为构图的缺点已经被弥补了。吧台前坐着两个人的背影，虽然距离并不是很近，但是有种不须多说的默契感在流动着，而那个另加上的背影无疑就是雨自己的背影！雨，你想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我的思想在飞快的奔走着，不知道该如何去看待这样的一个"现象"。

"去看看吧，画展还有三天就结束了。"桐递过来一张火车票。我注视着车票上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名称，良久才问桐："你......为什么不去，这封信不是寄给你的吗？"

"我要看店，你替我去吧，火车票我不是都帮你买好了吗？"桐的微笑里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力量。

我无声的接受了他的安排，不管前面等待着我的究竟是什么......

（21）

那幅画的尺寸......居然那么的大，挂在展厅的最醒目处，所有的人都被他吸引了。

仿佛看得见灯光的流动，仿佛听得见人群的喧哗，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画中间那两个背影的陪衬，不曾真的接近的两个背影之间仿佛有看不见的力量仿佛是《创世纪》中的上帝与亚当那距离微妙的手指，若即若离，若远若近......颜色组成了一处视觉的盛宴，在涌动着，变化着......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我呆立在画前，久久的凝视着它。

当我终于转过身准备离开，雨却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有那么一刹那我几乎想躲开，可雨的注视已经明白的阻止了这种徒劳的努力。

"这也是你的画，你不想多看看吗？"他的俊逸一如往昔，声音中却有隐约的激动。

"我不会告你抄袭的，你放心。"我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再说出什么"温和"的话。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你。"雨的口气和表情都很认真。

"用一张画就想打发我！对吗？！"我盯着他："可以啊！"我毫不犹豫的将画从墙壁上取下来。

看画展的人们惊讶的看着我们，不一会儿连保安也出现了。雨对他们解释着些什么，我则转身就走。雨有没有追过来，我没有在意。

我走进了公园，寒冷的秋风看样子不光是扫净了树上的枯叶也荡净了公园里的人们。我并没有在这样的天气里逛公园的兴趣，只是这幅画的尺寸实在是太大了点，无论怎么拿我都觉得不方便。如果把画从框子上拿下来的话，应该会比较方便一点。为了不至于在路边干这些而引起别人好奇的围观，我就近走进了公园。把画从外框上拆下来之后，发现它被结实的钉在了内框上，没有工具徒手的话，很难将它取下来，虽然我随身带着裁纸刀，可是它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林芥！"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我应声回头--是雨。其实我用不着回头就知道是他，其实我本想只留给他我骄傲的背影！可是，我做不到，在回头的那一刹那，我就明白，我，只没办法恨他的！他在风中奔跑着，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奔跑的样子，他一贯的冷静优雅似乎消失了，有些什么东西改变了，又有些什么东西产生了出来了。他在风中飞舞的发稍和衣摆都在向我传达一个信息--他跑来了！为了我！

我一手撑着画，一手握着裁纸刀，静静注视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他的呼吸声清晰可辩的时候他终于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后悔把画送给我了么？"我冷冷的问他。

听到这句，雨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我有一丝得意。

"你说的没错。"雨没有让我多得意几秒。

我瞪着他："这幅画的创意是我的！"

"我的技巧成熟才表现的这么好的，而且我修改了构图，我想我肯定有一半的功劳。"雨竟然一本正经的和我说这种话。难道他还想准备把这幅画一寸寸的量，看哪里是他的，哪里是我的？！

"咔"我利索的将裁纸刀的刀锋全部推出，对着那幅画的中间也就是画中两个人物的背影处说："那就把这幅画割成两半，你一半我一半，可以了吧！"

"你真的要这么做？！"雨的眼神有一点暗淡。

"恩。"

我的手闪电般的挥了下去！

我几乎没能看清雨的动作，手腕上的疼痛就迅速的袭来！裁纸刀也飞到了几米开外--雨打飞了我手中的裁纸刀！也同时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

"对不起，林芥......我......"雨似乎急于表白什么。

我倒退着，把他的手甩开，象第一次认识他似的盯着他的双眸。

"想说什么呢？说是你叫桐要我来的？说你一直在等我？说你其实喜欢我？！"我几乎没有休止符的说着。

"雨，我的确是喜欢你，可是这不代表你就占上风，你以为我会一直等着你想起我来对吗？"

雨凝视着激动的我，静静的等着我说完。轻轻的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上好的瓷器敲击发出的声音，温润中又有质感。

"你说的，都是对的。"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我不是会掩着伤口生活的人，我还是问了，没有妥协的态度。

"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你已经睡了以后......我想了很久。你是那么的青春，我......和你比起来......。我突然开始害怕，害怕你看到的，是我已经是一个老人，而你还在青春正好的时光当中。"雨的神情有一点退缩和黯然，风把他的发稍扬起，挡住了一些我想注意的东西。
"我是不能忍受这样软弱的，承认自己强烈的需要着你的自己。我只有赶快，赶快的离开你！"雨站在高大的梧桐树组成的林荫道下，大多数的树叶都已经飘到了地面上，斑斓中也有萧瑟，英挺的浅赭色树干与苍绿色的树枝还是自然的向湛蓝的天空舒展着，保持着它们一贯的风致，即使此时早已是深秋。雨在这宏大的背景中，仿佛为他所说的内容作了一个最好的注解。

"你的想法，你的画，我都知道，可是我那时只想尽快从你身边逃开，我怕被你发现，我真实的想法。我一直说你是‘小朋友'，‘小朋友'会长成‘大人'，而身为‘大人'的我却会变成‘老人'，我那个时候真的很软弱。"

雨的声音渐渐的渐渐的低沉了下去，他的眼睛却清明的注视着我，一种原本只属于花朵上才有的淡淡的仿佛晕染过的光辉从他的瞳孔里悄悄的浸开来......

"这几个月里，我一直想着你，还有我们相遇的‘凤凰'终于在这张画完成的时候，发现自己是那么深的记着你，发现即使明天就白发苍苍，也想今天和你在一起。你看了画，难道还不明白吗？"雨的声音有点急切，而我的笑容早已经不知不觉漾了开来。

"明白。"我想我的笑容一定很邪恶。

"那，你为什么还一定要割画？"雨似乎很能配合我的步调。

"让你痛苦啊，你让我痛苦了那么久，我一定要连本带利都收回来！"我的声音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真的舒展开来。

"看来，我是喜欢了比恶魔个性还差的人啦！"雨愈走愈近了。

"跟我回去，接受审判吧！"

现在的笑容一定是我最美的笑容，只为雨一个人展现的笑容......一切真的就要开始了......在这片湛蓝的秋的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