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那个死了的混蛋,他是谁?"我挡住了映照在雨身上的阳光,自己也奇怪为什么我追问的会是这个问题。
雨就象电影里的慢镜头般,缓慢的将眼睛睁开,淡淡的带着一丝嘲讽味道的笑容不经意的绽开:"那个混蛋......是脉。"
"你怎么会爱上那种人?!"我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
"我......没有爱上他,只是被他......影响了。"雨仿佛在一边思索着,一边把这内容表达出来。
听到雨说‘没有爱上他'时,我激动的情绪一下子平复下来。我也慢慢的滑坐在那个充满阳光的墙角,静静的等待着他下面的话。
"我和脉都是这间艺大毕业的学生。我们那时的情形跟苍和远流很象。我在一个月内就超过了之前在班上排名第一的脉。"雨的目光好象延伸到一个极遥远处。但他的声音始终波澜不惊。
"但那其实完全是我无意中超过的。我并不是一个竞争意识很强的人。但是因此脉注意到了我。"雨对于我专注的神情似乎有点惊讶。
"脉的家庭相当富有,他自己也足够聪明优秀,我想他没有得到的东西应该很少吧。"雨商量似的望着我。
我却急切的将身体凑近雨:"他没有得到你,从来没有,对吧!"
雨摇摇头:"他那时总爱从我手里抢东西吃,我就当着他的面扔掉,说不喜欢别人吃剩的东西。那一次你你......我就不由自主就又象当年那样了。"雨略带歉意的神情有一种让人觉得舒服的气息。
"我已经不在意了。"我轻轻的回答。
"他总能找到我,从大学时代到毕业后在社会上,及至我出了国,近十年的时间里,他从没有停止过......我不知道他的执着是出自爱......还是不甘心,他一直没有停止过,无论我到什么地方,换了几次住址`电话`他总能找到我。"雨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
"其实他身边,从没有缺过男孩子们......"雨那种嘲讽的笑又一次浮现出来,可刹那又变成沉郁的伤感,象一出繁华大戏,终于曲终人散时,却连主角都不明白这出戏究竟讲了些什么。我突然有点同情脉。
"脉为什么会死呢?我亲眼看到的,他是自杀!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虽然觉得这似乎不是我该问的问题,我还是开口问了。
"我在他打手机联系我的时候告诉他,我要结婚了。脉说这样的话,他就去死。我根本不信,说不可能的,你不会为我死的,他说‘会的'就挂断了......之后就传来了他的死讯。"雨身上那种沉郁的气息愈来愈重......
"也许......他真的很爱你,宁愿用死去证明的爱,我没办法认为那是假的。"我有点不敢去看雨的表情,却不由自主的说出了这句话。
"虽然我从没有爱过他,可是这次脉胜利了。我解除了婚约,辞掉了原先的工作,完全的改变了自己过往的生活方式,开始在美国一步步的去追寻他走过的地方。他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深入的进入了我心里,被我所了解......因为我不明白,他执着的,到底是我......还是‘得不到手的东西'。他终于如愿以偿的牵拌到了我......也许将我们牵拌在一起的那根线,不是爱的红线而是死亡的黑线吧......"雨身体尽量的向后仰靠着,手遮住了眼睛。
我不由自主的将他的手从眼睛上移开,雨的眼睛湿湿的。
"不!雨,不值得为他这样子,如果喜欢你就应该对你忠诚,他那个样子......说的全是假的!"我有点语无伦次,我心里清楚,其实我只是不想看到雨为脉伤感而已。
"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做不到......"我看着雨,看着他无力的坐姿,虚弱的神情,发现自己原来从来就不曾真的认识他。
"我开始反省自己,自己真的活得那么纯洁高尚吗?我不断的拒绝他,仅仅是因为不爱他吗?其实我是恨他的,嫉妒他的。那一次无意中的胜利,将我心中的恶魔放了出来。我发现原来这样就可以折磨到他。让他痛苦,让那个骄傲的从不知失败为何物的人痛苦!我心里其实是有报复的快感的。"雨的神情变得凝重而冷冽,我突然有点害怕这样的他。
"他总是能找到我,其实也是因为我在潜意识中从来没有真的想逃跑躲起来吧,折磨他一次又一次的。我在和他玩危险的游戏。在这样的游戏中我的心理得到了平衡......当他死的时候,这种畸形的平衡也就崩溃了......他死了......我也终于看清了自己......"雨
的声音越来越干涩无力,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情去面对他。
"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这不会是你想听到的东西......"雨站了起来,走出了画室。他身后满室的空白画布都好象在参加一个葬礼般的散发出绝望的白光,干枯而死寂。
最后门摇晃着,发出一些低沉的吱呀声,我感到有一股寒气聚拢了过来......
(16)
在我走出"凤凰"的大门已经近六点了,等到我回到家里吃晚饭,终于有了精神把今天发生的事细细想一遍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了,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风也渐渐大了起来,似乎在存心要搅得人不得安宁。我起身去关窗,一眼却发现对面五楼竟亮着灯!那里,那里是脉住过的地方!也就是一年前的案发现场!听说那套房子在出了那件事以后就一直没有租出去过。中国人对于这种事情都是避之惟恐不及的。这套房子陷入这样的尴尬情形也就可想而知了。可是今天,有是什么人租下了这套房子呢?
风和雨都越来越大,我想探究答案的心情也越来越强烈。
"妈妈,我出去一下!"我朝妈妈的房门口喊了一句就冲了出去。
我站在那扇房门口,拼命的按着门铃,根本没有想过也许会从里头出来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将我痛骂一顿。我想到的--是雨。如果有什么人想住进这套房子,那么那个人应该就是雨!
没有人开门,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
我突然感到害怕,飞一般的冲下楼来到管理员室。
"帮我打开501,我看到有人在里面自杀!"我大叫着,完全不顾老头儿诧异的目光。
"你说什么呢?你在哪看到的?"老头儿迷糊着终于反应过来了。
"对面!我家阳台上!快去把门打开!"我拼命的推他。
"这么远又下着雨,你哪能看清啊!"老头儿质疑我的说法。
"去年那件自杀,我就是目击证人!今年这儿要再死了人,我看谁倒霉!你不开我叫110了。"我想我一定是疯了语无伦次的大叫着。
在我说到110时老头儿终于有了反应,他摸出了钥匙和我一起上了楼。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我害怕得颤抖了起来。如果......雨也死在了里头怎么办?
门终于开了,我扑了进去。雨坐在地板上无力的看着我,身边东倒西歪着一些酒瓶子,一股淡淡的煤气味弥漫在整个房间。
"你在干什么?!"我冲上前去想也没想就给了他一耳光,雨倒在了地板上,就好象他一直就等着有人给他这重重的一击,他倒下去时才会更无所谓。
我冲到厨房关上了煤气,又尽量打开了所有的窗户。
这才转身向一直呆望着的老头儿:"他没事了,他是我的朋友,我会照顾他的。"
老头儿哑然,良久才点了点头。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雨,突然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了解他,雨不过也是个普通的男人而已,居然想死!我绝对不同意!
我用脚踢着倒在地板上的雨:"起来!你在装死!我不许你死!"
"你就是......这样对待想死的人的......"雨终于开口。
我蹲了下来,把他拉着坐了起来:"我就是这样的,你想死的话,也得让我来动手,我不许你这么偷着死了!"
雨似乎想笑,可煤气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散去,他显得极度虚弱无力。
我扶他坐到椅子上,又烧茶给他喝,扶他到洗手间去洗脸。他的气色终于渐渐的和缓过来。我的脸色始终铁青着。雨倒象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直乖乖的由我摆布。雨坐在卧室的床上,他安静的神态似乎让他身边的空气也停止了流动,我只有尽量不去看他......
我关上了各处的窗,清理了那些酒瓶子。我做得很慢,我知道我做完了这一切的时候,就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
可是不管我的动作有多慢一切还是有干完的时候,我站在雨的面前,盯着自己的鞋头草草的说:"哦......你没事了吧,我走了。"我不感看他,猛的转身就走向大门,门很快就打开了!
"你......不怕我再想寻死吗?"雨的声音从身后慢幽幽的传了过来。
我又一次关上了门,一步一步的走了回去,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肆无忌惮的眼神看着他,一种胜利的微笑渐渐漾上了我的脸,我猛的抱住了雨在他耳边低语着:"那,就让我来杀死你吧!"
雨身上那种芬芳清凉,宛如水中的气息向我袭来,我做能做的只有沉下去无休止的沉下去......不知道是我以我的方式侵入了水还是雨以水的方式侵入了我。没有办法去形容那种感觉,我只希望时间就这样把我和雨凝固起来,这样就永远不需要担心会再度失去。这个在红尘烟水里辗转不去的灵魂,终于掬在手心中的时候,除了那深彻心底的喜悦,更深的却是不安,怕这一刻太美好,美好到象樱花零落前的那一刹那,象水中的月亮即使是掬水月在手,也无法真正的收藏。到头来所作的一切也不过成了回忆中尘封的钻石,那点点滴滴的荧光也只不过是将失去后的日子映照得更加的苍白与无言。
我所能做的只有尽量抱紧他,尽量的忘掉一切,希望可以在这一刹那梦见永远!永远............在那之后,所有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17)
再度醒过来时,阳光已经充满了整个房间,不知道雨去了哪儿。浴室有他换下来的衣服。正是昨晚他穿的那套。昨天晚上下的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阳光把他们都带走了,好象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我没来由的感到空虚与不耐烦。我穿起了雨的衬衫,离开了那套房子。阳光映照下的那套房子在我关门前那一刹那显得特别的通体明亮,几乎要灼伤了我注视的目光。
我到达学校时已经迟到了,听着老师讲大学语文,讲"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想到在这几个字下的无言,就让古往今来的伤感了几千年,其中的痛我今天终于可以想到了。
雨的课是在下午开始的,总有许多人围在他身边看他做示范,我很少能挤到他身边去看,这次也不例外。似乎今天的雨画得比以往更出色,赞叹的声音一直不绝。令我一方面想躲得远远的,一方面又想把围在他身边的人全都赶走,自己一个人独占他。我的画笔随意的涂着,完全没有注意自己都画了些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苍和远流阻止了我继续画下去的手:"你现在如果再画下去的话,这张画就会失败,你还不知道什么叫收放自如,这张画放得太开,只怕收不住!"
苍的笑容宁静而温暖:"我们去‘凤凰'吧"。
坐在凤凰的吧台前,苍和远流似乎都知道我不想被打搅,让我一个人坐在了一边,他们两个远远的坐在了另一边。
桐默默的注视着我,调了一杯一半是黑色调一半是透明的东东给我。我看着它联想到昨夜根本提不起喝的兴趣。
"这一杯可以疗伤哦!"桐的双瞳幽深而又有一种清朗。
我试着舔了舔,极浅的甜意一丝丝渗了上来:"桐,我......"我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即使在那一刹那得到了,结果却更因此而害怕失去,对么?"桐舒缓的口气。
桐伸手轻抚了一下雨那件衬衫的衣领,泛起一个思绪遥远的笑容。
"桐,你认识雨多久了呢......"我迟疑着说出我的问题,因为担心桐不会回答,我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浑浊着。
"快十年了,他改变的东西很少。"桐的微笑一边温柔的漾起一边又象一张魔术师的帐幔把真正的谜底封锁在了我视线的尽头。我知道,桐他绝不会再说什么了,他希望的,是我自己去"了解"而不是从他这里"知道"。
我低下头,喝完了杯里的饮品,回头看了看一直在远处注意着我的苍和远流:"我们走吧。"
18)
我去找雨,这时还不到八点,来开门的雨却头发乱乱的穿着睡衣,与学校里那个温文得体的他判若两人。在看门看到我的那一刹,他似乎很惊讶:"哦,你进来吧。"
"你要喝什么?"雨避开我的目光朝厨房走过去。
"你,等一下。"我赶紧跟了过去。
"什么"他停下脚步姿态悠闲的转身看着我。
"昨天晚上,我......"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你不用在意,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雨似乎迟疑了一下,用手拢了拢头发:"我就要走了。"
"为什么!"
"昨天晚上我喝太多了......我那个时候......只是想被什么人安慰而已......其实是谁都无所谓。来的人是你,我就叫你留下了......这跟生病的人的时候要吃药没什么两样,我不在乎吃的是什么药,来的是你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我想......"雨的笑容轻松中有一点对自己的不屑似的:我都会叫他留下的。"
"是这样的啊......"我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可是!我"我的声音变得短促而不安,雨听到"我"字时,敏捷的有力的,用手制止了我的靠近和我后面的话:"你这样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雨缓慢的摇着头目光平静的注视着我。
"哦......"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雨的双手早已经离开了我的肩头。我只觉得那里有一阵的刺痛与冰冷在全身窜动着,当思想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时,雨的声音才又一次的进入我的意识。
"......特聘教授的讲课期马上就要结束了......到时候我就离开了......还有一次的课和评分作业......下个星期就要走了......"雨喝着这个季节似乎已经不太合适的罐装冰红茶,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一般的淡定。看到我在注意他手中的冰红茶,他指了指沙发前茶几上放的另一罐。我走过去抓起了那一罐,机械的拉开了它,猛的灌了一口,冰凉的刺激一涌而入!我呛得猛的咳了起来,衣服的前襟上也被泼洒出来的冰红茶弄湿了一大片。雨跑了过来,轻拍着我的背:"不要紧吧。"声音很温柔。
我抓住雨的手,放在我的胸口,狠狠的盯住他的双眸让他无法闪避:"这里......好冷!"
雨的温暖透过浸湿的衬衣从他的掌心传递过来,我的心在狂跳着,下一秒这世界也许会重建,也许会崩溃,谁知道!谁管他!我要试一试,一定得试一试!
雨的手在某一瞬间变得很滑,滑到我根本无法抓住,他几乎没有费劲似的,就将手从我的掌中抽回了。
"别傻了!我说过我不喜欢小朋友的。"雨站在坐在沙发上的我面前,仰视角度上看到的他,下巴的线条有一种冷漠的利落感。
"那你昨晚为什么......"我的思想仿佛溺水者一下子清晰一下子又沉入混沌的黑暗。
"我说的够明白了的,有谁......"雨舒缓的将修长的手指插入纠乱的头发,柔和的向脑后梳拢着:"生病的时候,吃药是因为喜欢吃吗?为什么你非要逼我说,昨天晚上我只是想被抱,而你刚好出现了呢......来找我的......一直都是你自己......不是吗?"雨的声音轻盈得象一只只蝶,在空中刻出无法看清的冰冷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