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笑着转向我:"把我介绍给苍吧。"
"苍,这位是......尚未完全老去的男人,时雨。半老男人没有什么意思,不要上当啊!"我没好气的说。
雨并没有不满,倒是一旁的桐本着拉生意的精神马上要雨请我们所有的人喝饮品。雨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你要什么?"雨先问我。我感觉明显的示好意味,那种别扭的感觉不由得去了大半。
"和你一样好了。"我也露出了我的招牌笑容。
"你们呢?"雨转向苍和远流。
"和你一样!"苍笑着。我记忆中他很少有这样轻松的笑容。
"和苍一样!"远流用异样的眼神注意着苍,似乎心不在焉的说着。
桐一边忙活着手中的饮品一边有点奇怪的说:"你们平时不是个个都标榜个性吗?怎么这回又要一样的拉?"
"我要和雨结党,所以当然是喝一样的东西啦!"我爽快的说着。
"这样啊,我也是一样啊!"苍这家伙完全是盗版!
"我要和苍结党,所以......就这样。"远流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有点不良气味的感觉。
苍接过桐递过来的那杯酒红色的饮品,看也没看远流,含糊不请的来了一句"随便你。"
就试着尝了一口。从他的表情上看得出......那杯有着美丽颜色的东西......很苦。
"怎么这么......"苍一脸痛苦的说着。
"苦!是吧,可这就是我平时喜欢的口味啊‘雨还是闲闲的笑着,桐也在一旁笑得很诡异。
我猛的把手伸向雨那杯饮品,抓到手里就喝了一口,如我所料,他的这杯东西只有极淡的苦味。我笑起来,我想我在这种情况下的笑容一定很美。我转向雨:"我想喝你这杯,我的那杯和你交换好了,我们的饮品全是一样的,对吧。"
桐和雨看到我的举止稍有点惊讶,但当我把自己那杯推到雨面前时,却又平静的露出了笑
容。
苍和远流观赏了这出戏,却没有看出个所以然,远流也和苍一样一脸痛苦的对付那杯苦东东。
"你怎么不喝呢?我那杯我没有动过的,不算‘吃剩下的'。"我好心的强调。
桐和雨交换了一下眼神,雨拎起了那杯,喝了一口,仍然笑眯眯的一幅"味道好极了"的样子。
我悄悄的问桐"雨和我的两杯不苦,而苍和远流的是苦的对吧。"
桐没有回答我,还是意味深长的笑着。
当四个人都喝完的时候,雨摆出一幅家长的模样:"好喝吗?"
"非同一般的......好喝。"我笑得得意洋洋。
"很苦,不过苦也有苦的滋味。"苍慢慢的将视线从空杯子移到雨的脸上,说着。
"这种程度的苦,没什么受不了的。"远流有几分胜利者的骄傲。
雨的笑容带着些赞赏的意味,似乎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听着他流利的用英语跟电话那边的人交谈,我和苍交换了一下眼神小声说:"一定是双声带ABC"
远流插过来:"不!这个人的感觉很‘中国'不象是吸美利坚的氧长大的。"
雨挂断电话看到我们三个凑在一起不知在商量什么,他似乎猜到话题,自然的解释着:"几年前入了美国籍"雨的举手投足间总有种说不出的优雅自如,让人有想抓住他,留在身边的渴望。我不知道远流怎么想,反正苍想的肯定和我差不多。
当这个下午终于以雨的告辞而结束时,我不觉有了淡淡的伥然若失,苍说"我们走吧"我点点头,在关上凤凰的大门时,我注意到远流又在吧台旁叫了一杯刚才那种酒红色的饮品,他的心情,其实我很明白,苍应该也明白......可是......
(13)
在继苍和远流编入我们班造成特大新闻后,客座教授的庐山真面目也大白于天下--是雨!
我为这种局面兴奋莫名,更勤奋的画画,希望能让雨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
可是我不管怎么努力也比不上远流,顶多只能和苍打个平手。与我和苍的勤奋相反,远流每天都是一上完课就离开,完全没有再加把劲多练习的兴趣。这种情形下,我也只有和苍一样承认"远流是个天才!"记得这句话从苍口中说出来时,我相当惊讶,骄傲的苍也会说这种话?苍看到我的表情似乎有点好笑,继而叹着气说:"你也看到了......不承认也不行啊。"
我们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着,直到十月下旬的一天。虽然已经是十月下旬可天气的炎热并没有推去多少,大家还是都穿着T恤,牛仔裤,女生们甚至还有穿吊带衫的。又大又苯重的油画架子挤在一个个画室里,我,远流苍所在的画室因为雨来辅导的次数相对比较多,女同学就更是不遗余力的往里头挤,弄得进出都困难了。
我和苍在这种情形下只好尽量少进进出出的专心画画,远流却一点都不受影响的要进时进要出是出,旁若无人的不时的撞到画架,还好那些画架够笨重,虽然每每被他撞得霍霍有声,却都还屹立不倒。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远流似乎每次都会刻意从我和苍那边过。
那天苍画得相当出色,一组普通的小白菊花静物给他画得有一种宁静而忧伤的美。我在心里
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当远流又一次"经过"我和苍身边时,苍的画已经接近完工。远流似乎也很惊讶,不觉多停了半天,他反应过来以后,好象很怕被苍发现似的急于离开。不小心猛的撞倒了苍身边的一个大画架!
眼看画架朝苍倒过去了!
我赶紧站了起来冲了过去!
我看到的已经是苍的脚被画架压到的场面!
"远流!你干什么!"我一边将画架从苍脚上移开一边气冲冲的大叫。
"远流!你的手......"苍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脚,却将目光投向了别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赫然发现远流手中竟牢牢抓着一把铲刀和一把油画刀!显然是在情急中抓住的!他的手抓住的全是锋刃部分,血已经渗了出来......
不难想象--刚才画架倒下时,这两样东西也顺着力道飞了出去--而远流抓住了它们!
画室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看见苍用这样的毫不掩饰的目光逼视着远
流。我看不出那目光里的含义,因为那目光并非针对我。
远流却一反常态的竟有些不安,甚至忘了把手中的油画刀和铲刀扔掉。苍站了起来,很快就因为脚踝的疼痛感摇晃了一下。远流扔掉手中的东西冲上去扶住了他,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他没有露出一点惊讶的神情,只淡淡的示意同学们继续作画。
"正好,你们俩一块去医务室吧,应该不需要我帮忙吧。"雨的口气再平淡不过了,根本听不出他这是在为"受伤事故善后"。苍和远流都点了点头,消失在画室外。
雨在他俩离开后,放松的微笑着,似乎刚与他们订下了什么"密约"。对于雨经常流露出的这种"语焉不详"的微笑。我总是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也许是雨的年龄,他经历的事情,他的世界观,都完全是个迷的缘故,他对于我来说一直是难于理解的。
我不知道苍和远流在医务室发生了些什么,但自"受伤时件"后,苍对远流的态度不再躲躲闪闪而变得明朗直白。这当然可以说是个好现象。我和苍,远流就经常在校园里上演"三人行"了。我想远流并不喜欢这样的格局,可苍似乎很乐在其中,我们成了同学们口中的死党。
(14)
我`雨`苍和远流,四个人又在凤凰里碰头了。确切的说是我们死党三人遇上了已经不知道在"凤凰"坐了多久的雨。空荡荡的店里只有我们四个客人。
"请客,请客!"我很好心情的冲着雨叫。
"我请苍和远流,你就自己付钱吧。"雨微笑着亮出他的态度。
"为什么就不请我呢?!"我有点气闷。
"这个嘛......我只请帅哥,不请小朋友。"雨一边作认真思考状,一边回答。
"我哪里不帅了!没有眼光的老头子!就算是脉在这儿也会承认我是帅哥的!"不知怎么的,我竟来了这么一句。
一下子所有的人似乎都变了脸色,包括雨,包括刚才一直在吧台后忙活着的桐。
良久的沉默后,才听到远流的声音响起:"我以为再不会有人在我面前提到他了。"
苍站了起来,漂亮的头发挡住了脸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我不舒服,我先走了。"
我觉得有一股无名怒火冲了上来,跳下凳子追上前去一把抓住苍的衣襟,猛的将他推倒在地板上。
苍倒在地上惊讶的看着我,远流一幅没反应过来手足无措的样子,雨一贯的笑容没有了,只冷冷的看着这出在他面前上演的好戏。
"被他骗了,跟他睡过又怎样呢?我在警局看到跟他有过关系的男人照片摆了一桌子!你不是最苯的那个!早知道你要这样不死不活的活着,我当初就跟警员说是你把他推下楼的,让你死了算了!象个怨妇似的,你这种死样子谁要看!"我大声嚷着,什么也没有多想!
"原来你就是那个提供了有理于我的证词的‘唯一目击证人',苍不再将目光隐藏在发丝后面,定定的说。
远流走到苍身边,扶他站起了起来:"是我害了苍。"
"害我的人是我自己"苍平静的语气。
"你们到底要说什么?一个个给我说清楚!"我不知道自己竟那么有魄力,将他们的气势完全压倒。
"进艺大没几天,就选‘新人王'我本来没有在意这件事,可是......当选的是叶苍,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可是他总是那么高不可攀,冷冷的遥远的存在。"远流的声音时大时小,苍在听到远流的告白时,似有所动。我虽然早已明白,却没有想到远流竟这么坦白,在这种情况下。
"我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画得和苍一样好。如果这样的话,苍一定会对我另眼相看的。我拼命的练习着,可是进展并不明显......我不是天才。"远流停了下来,看着我:"林芥,你才是天才,我休学在家里画了一年才能比好一点的。"远流自嘲的笑着,苍注视着他,表情复杂,雨的脸色很阴沉,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的。
"那时候脉出现了,他在洞察人心方面真是高手,他一下子就看穿我的心事。他说可以令我的画技很快进步达到目的,只要接受他的指导......"远流的声音停了一下,用探询的目光望着苍。苍慢慢的将低垂的眼帘睁开,注视着远流。远流的声音又再一次的响起,只是变得很轻微:"我......陪了脉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他的确指导了我,将我的潜能发掘出来了,我终于赢过了苍。那时我离开了脉,脉很容易厌倦,也没有留我的兴趣。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他死后我被叫去警局问话。我才知道,他还找上了你......想都不用想,他肯定是用同样的方法引诱你的......如果不是我,一切都会是好好的,你也可以活得干净`骄傲象你以往那样......我害了你......"远流的声音愈来愈轻,几乎都快听不清了。
苍用手握住了远流的手,叹气似的笑着:"干净`骄傲`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啊!你赢过我的时候,我心里气极了,想了几万种杀你的法子。我没输过,我比任何人都怕输!跟家里人说我只是第二,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苍似乎在下一个决心,终于说了出来:"不是脉找我的,是我主动去找他的。我发现你的进步很大程度得宜于脉,虽然我之前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交易。但当脉向我提出时,我也没觉得什么。即使是这样,我也还觉得你是‘光明正大'赢过我的,我如果用同样的方法赢过你,当然也算‘光明正大'。这样的我,还算是‘干净`骄傲'吗?"苍至始至终的淡淡笑容似乎是在为自己找一个最好的推场表情。
"我没有你的天分,接受了脉的指导也起色不大。"苍似乎是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原本纤细的手指上也已经有了不少因绘画造成的伤痕。苍把手握紧了,继续说着:"远流,真正的我就是这个样子,你喜欢的那个苍,其实从来没有存在过。我其实是不介意用任何我认为的‘光明正大'的法子伤害防碍到我的人的。"苍的笑容在这种气氛中显得愈加鲜明触目。
就象是终于念完了台词急急下场的演员般,苍以一种木然的神情迅速的冲出了"凤凰"远流不假思索的追了上去。
凤凰里一下显得有点突如其来的寂寞,我走回吧台,发现桐早已为我调制了一杯明亮色彩的艳橘色饮品,而桐自己和雨手里居然也是相同的东东。
"为什么?"我拿起了玻璃杯向桐示意着。
"希望远流知道该怎么做。"桐的笑容从未象现在这样明朗和毫无掩饰过。
"你可能会寂寞了。"雨一如既往的悠闲态度。
"那这一杯就是......"我终于从刚才的紧张气氛中缓和过来,加入这两个见惯世事的老男人的步调。
"祝福他们啊!"桐的笑容依旧。
我不由自主的笑开来,雨注视着我的笑容什么也没有说......
(15)
远流和苍的关系在那一天以后,终于变得更不一样了,的确如雨所说的,我又变成了寂寞的独行侠。每天到"凤凰"去倒成了最重要的消遣。
一天下课后,我突然冒出个想法--到雨的画室去看看。学校里各位教授都有自己的画室。尤其每年的客座教授学校都是另眼相看,画室更是较一般的教授的更大些。我来到走廊尽头雨的画室门外,禁不住充满了期待,雨的画光看速写就已经叫人惊异了。如果是完成的画,一定更是不同凡响!我怀着一种打开宝藏的心情推开了那扇门,甚至忘了应有的礼节。
还好雨并不在画室里,也就无人对我的侵入表示异议,而画室中的情形却大出我意料之外。到处乱扔着画笔,颜料`未完成的画`化框,以及白色画布。本来对于画油画的人而言,要求其画室干净整洁原本就是强人所难,可是让我惊讶的原因是--画室里竟没有一幅完成的画!我实在是迷惑了,即使雨是画画速度很慢的人,这样的情形也还是让人觉得不对头。我开始翻找起来,并竭力让自己相信,有完成的画,只是我没找到而已。可是结果令人失望,真的就是没有,没有一幅称得上是"作品"的完成品,只有许多只在画布上用铅笔简单构了图,就放弃了继续进行下去的,连"半成品"也称不上的东东。
我无力的站在那堆东西中,不由得有些失落。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我突然有点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脸,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我,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在我终于缓缓的回过头去看他的时候,雨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虚弱。
"在他死的时候......我就被改变了。再也不是从前的我了。这一年多一来,我没办法画任何一张作品出来。我只有练习,练习不断的练习......可是还是不行,没办法画出任何一张作品来,我作为画家的生命,已经在那一刻结束了。"雨的脸上不再有他一贯的掸笑,只有一种空白的无可名状的悲哀。
"你走吧,你想看到的我,肯定不是这样子的。"雨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一块刚好被窗外的阳光照亮的墙角坐了下来。他闭着眼睛。似乎在等待我的离开。他那苍白而虚弱的神情就象一个绝望的吸血鬼,只等着阳光把他化为飞烟的那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