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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热...好热...这里是那里?』
『二舅舅...不,我没有偷东西,真的没有!』
『对不起,姑丈,我会帮忙做家事,我懂煮饭、洗衣服、打扫,我还会送外卖...。』
『这完全是我的错...』
『对不起...』
「不要...」惊醒的小夜浑身是汗,头痛欲裂,就像几个大铁锤在敲打似的,梦中的景像好熟,那是甚麽?好像有点记得...不,我不要记得,我不想记得,我不记得!!
「翔一...救我!」小夜悲呜,他用尽全身力量,连滚带爬地,想到外面找翔一,现在他只有翔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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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一一早便去拜访户田。他一直对老人那天的神情耿耿於怀,现在小夜又这样,越发令他觉得不安,小夜为何会失忆?他失忆前又发生了甚麽事情?他真的很想弄清楚。
翔一外出,书房便只剩船津和嘉川,两人神情沉重,正商量应如何善後。
「我们该怎办?立即回东京找专家处理吗?」船津问。
嘉川虽曾学医,但最终却听从父命从了商,为白城家效力。他虽有医生资格,但毕竟不是精神料的专家,事关重大,他也不敢妄下断语,只能慬慎地说:「我想他或许会记起以前的事,至於要不要回去嘛,我可不敢说,小夜情况不太理想,回东京路途遥远,恐怕太辛苦吧。」
「真可怜,他在会长宣布承继人的前一晚出走,从此音讯全无,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连他的亲戚也一一联络、查问过,但还是没有结果,要不是那次偶然的机会...说老实的,我还以为他死了哩。」船津感叹。
『的确,我是来死的!』站在门外的小夜像雷殛似地,往事像汹涌的潮水般,毫无预警地奔杀过来,那悲伤的感情像个可怕的漩涡,把他拖往黑暗的深渊。
小夜转身狂奔,他只想逃...他一定要逃...。
幸福摩天轮 18
「莲川夜!你叫莲川夜是不是?」一个警察大吼:「你快过来这边,不要阻碍大人做事。」
「发生了甚麽事?」
「这孩子的妈妈在哥哥家中放火,除了烧死自己外,连哥哥、侄子和侄女也烧死了。」
「有这种事?好可怕啊!」
路旁聚集的人议论纷纷,社区内的人几乎也都涌过来看热闹。
看警察和消防员在现场忙来忙去,六岁的小夜只是呆站着,他和舅母被消防员救出,现在仍处於惊呆状态 。突然,一把女人的尖叫声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你这个孽种...那疯妇不知廉耻,和男人私通生下你就算了,我们好心收留,她竟放火害人...呜...你去死吧,把我的晴子和阿刚还给我...呜...老公呀...呜...」
看到丈夫和子女的尸体被抬出来,莲川佐和子就像疯了似的扑向小夜,但小夜仍呆站着。
旁边的人好不容易拉住佐和子,但小夜的脸和手臂已被抓伤。这是梦,小夜心想,和以前那些不幸的日子一样,全都是梦。
可是小夜并没有由梦中醒过来,母亲死了,舅父一家亦几遭灭门,但他仍是流不出泪来。
小夜的母亲叫莲川美穗,在六兄弟姊妹中排第行五,由於父母早逝,兄弟姊妹感情淡薄,缺乏亲人爱护的她从小便渴望有个幸福家庭。
美穗长相极美,可惜她的美貌并未为她带来幸福。她读书不多,只有初中毕业程度,在一间小商社做事,收入微薄,但总算自食其力。
後来,她认识了和公司有生意来往的客户,那男的英俊潇洒,跟美穗的确很匹配,加上家境富裕,出手阔绰,美穗就这样和这个男人走在一起。
男人对美穗不错,美穗也以为自己会得到幸福,建立美好家庭。可惜事与愿违,男人原来已有未婚妻,那女的是大商家之後,两人打算在秋天结婚。
美穗无意中发现此事,直觉晴天霹雳。其实情人一直不肯和自己结婚,美穗已觉事有跷蹊,只是她不想面对现实,才会一拖再拖。
这时,美穗发现自己有了三个月身孕,她喜孜孜地告诉男人,希望他会为了孩子而回心转意,但男人的回答只是:「啊?我不是叫你避孕的吗?没问题,打掉不就好了。」
美穗伤心欲绝,但她仍没有把孩子拿掉,她心中仍存一丝希望:「只要保住孩子,说不定他会回来我身边。」
那天,她又再上门找那男人,却得知他已和未婚妻去了美国结婚,不会回来云云。至此,她才彻底地绝望,那男的竟无片言只字便离开了!
「人家怕了你呀!」嫂嫂佐和子是这样说的。美穗精神大受打击,无法工作,且胎儿已有六个月大,想打也打不掉,只好寄居大哥家中。
幸福摩天轮 19
美穂的大哥是个公司职员,收入不多,只租住一间公寓,地方浅窄,美穗迁入当然惹嫂子不满。每天的尖刻语言加上邻居的閒言閒语,令美穗受到极大压力。
小夜出世并未为美穗带来任何喜悦,美穗精神不稳定,甚麽工作也做不长,只好长期住在大哥家中。小夜慢慢长大,寄人篱下的生活令他极度自卑,经常被表兄姊欺负,被舅母打骂,已是家常便饭,最难堪的是连母亲也讨厌自己。
神经衰弱的美穗极讨厌小夜,患上妄想症的她老认为情人是因为小夜才跑掉的。
有一次,佐和子去购买日用品,她硬拉美穗去帮她拿东西,说甚麽白吃饭也有个限度。命运弄人,美穗竟在百货公司门口碰到那男人,虽事隔六年,美穗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可那男的竟然对她视若无睹。
「国分...」不修篇幅的美穗走到男人跟前。
「呃...对不起,你是?」那个叫国分的男人有点愕然。
『他是真的认不出我!』美穗像走了魂似地,被佐和子拉回家,路上佐和子冷嘲热讽,但美穗却好像听不到似的,一句话也没搭腔,惨剧就在那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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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小夜便像人球似的,被一众「亲戚」踢来踢去,今个月在二舅舅家住,之後就去三姑丈家,然後又去六舅舅家。大家都对小夜感到忌讳,疯妇的孩子、杀人凶手的孩子...。
在这许多年中,小夜碰到过许多人,有的讨厌他,有的可怜他,但真正关心他,想帮助他的,只有三姑丈家的岩手伯伯。
小夜的三姑丈立花健一郎经营面店,算是环境较好的一个,故大家不约而同把小夜推到他家去,而岩手则是店中的厨师。
立花是个生意人,凡事斤斤计较,别说小夜只是外甥,即使是自家的子侄,他都不会自愿收留,现在被赶鸭子上架,故对小夜相当刻薄。
当时小夜只有十二、三岁,但立花却要他在厨房帮忙洗碗,店子打烊又要他帮忙清洁,後来连送外卖等也要做,总之事事一脚踢。
虽然要工作,但小夜不但没工资,连一分钱零用也没有,他每天也是步行上学的,下午也只有姑母给的一个面包作午餐。即使天气冷了,他们也吝惜金钱,不肯为他添件厚衣服。岩手实在看不过去,便主动买了一件大衣给他,他才不致捱冷。
其实岩手不忍见年幼的小夜受到这种非人对待,曾多番暗中帮忙,留点饭菜甚麽的,给刚下课还没吃东西便要工作的小夜充饥,有几次更与小夜的姑丈起了冲突。
有一晚,岩手把小夜叫到一旁,说:「小夜,你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老了,我在英国的女儿叫我过去,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岩手伯伯...」小夜哭了起来,在这世上,似乎只有眼前这个乾瘦老人真的疼爱他了。
「我有个亲戚在东京的大户人家当管家,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他,他很同情你,说问过他家老爷,老爷答应收留你,让你帮忙做点杂务,就当作打工。你要不要去?」
「我要!」反正岩手不在,自己的处境只会一天比一天差。
「好!那我就带你去。」
幸福摩天轮 20
岩手向小夜的姑丈提出此事,立花一家直是求之不得。虽然小夜会帮忙店里,但毕竟只是个小孩,而且家中有个外人在,实在不便,还要出伙食杂费哩。
现在居然有人收留他,自己只要当个名义上的监护人就成,既不怕有亲朋戚友说自己閒话,又可甩掉包袱,真是一举两得。
小夜就这样跟岩手去东京,投靠岩手在白城家打工的朋友。岩手的家乡在棋田,那里虽已没有他的亲人,但父母的牌位却供奉在山上的小庙中,既决定移民,遂回乡一行,顺道把父母的牌位带走。
小夜和岩手坐火车到北陆,然後转公车到老人的乡下棋田。岩手带着小夜在街上走着,虽然已十多年没回来,但地方跟以前没两样。
岩手领着小夜到庙中,把父母的牌位领回。那庙是一幢小庙,里面只有一个老和尚在,显得破落而凄凉。岩手突然想到起有个老朋友居於山上,便叫小夜在庙中等他,自己则去找朋友聚旧兼道别。
那小庙座落山上,那时天色渐黑,加上那座庙本身又残破不堪,身处其间,不觉有种阴森的感觉。
『刚才岩手伯伯明明跟一个老和尚说话,怎麽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人似的。』从未出远门的小夜不禁有点害怕,他跪在蒲团上,心中不断呼唤岩手,但老人却一直不见踪影。
越想越怕的小夜不禁起疑,难道自己被遗弃了?的确,岩手和自己非亲非故,根本没理由照顾自己。
『一定是我做错了事,惹伯伯生气,伯伯不理我了...』想到这里,小夜忍不住哭起来。
暮色四合,入黑的山上显得有点恐布,还不时传来奇怪的叫声。
「呜...呜...岩手伯伯...你快回来...好可怕...」
「乖孩子,告诉伯伯为甚麽哭?」
小夜抬头一看,是之前才见过的那个老和尚。
「伯伯...」小夜泣不成声。
「别哭,乖...」老和尚慈祥地轻抚小夜的头:「告诉伯伯你为甚麽哭啊?」
「不理我...呜...岩手伯伯,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尽管小夜的话有点颠三倒四,但老和尚还是耐心地听。
「你没地方去吗?别怕,你可以回来这里啊!」
「和尚伯伯...呜...呜...」小夜心中突然感到一股暖意,想想自己一直漂泊无定,就像浮萍一般,寄人篱下,根本不知道真正可以回去的地方,不,应该说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他可以回去。
每次离开一个亲戚家到另一个亲戚家时,原先那家人总是松了口气似的,有的甚至会有种「别再回来」的神情,而接收自己的家庭则永远是一副「倒霉透顶」样,到底那里才是自己可以去、应该去的地方呢?他从来不知道。
但现在不同了,和尚伯伯居然说我可以回去,我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小夜感动得直想流泪!
岩手在半个小时後回来,知道小夜哭成这样,便即向他道歉。原来岩手与老友重聚,一时高兴,喝了两杯,才会误了时间。
但这个误会却成了小夜的救赎,老和尚的话令小夜永志难忘,那份慈爱和包容,不知道为日後的他带来了多少安慰。
幸福摩天轮 21
白城是日本出名的「贵族」名门,其先祖在维新时期已发迹,并获封为子爵,後人挟贵族地位,从政之馀亦涉足商场,由於长袖善舞,故家财万贯,家族一直保持显赫地位,威名不堕。
战後白城家虽没了贵族爵位,但凭藉其人脉和财富,生意越做越大。现时白城已是日本数一数二的大财阀。旗下的企业群就像章鱼的触须般,伸展到不同的商业领域。在当家白城严造的统领下,家族生意更向欧美扩展,可谓白城的全盛期。
岩手的亲戚高井就在白城家当管家,白城祖居位於东京市郊的武藏野,占地百顷,是一幢历史悠久的巴洛克式建筑,主屋高三层,後期再加建两翼,处处雕梁画楝,瑰丽堂皇,正前方是个巨型的喷水池,喷水池前面是一大片草地,那感觉有点像法国的凡尔赛宫。
主屋的後面是别院,远处最右方是个花圃,为这幢华宅供应合时鲜花,左边设有两个温室,培植各种奇花异卉。
据闻白城严造对甚麽都没有兴趣,就只喜欢花草树木,尤其是兰花。他本人不太喜欢被剪下来插的花,说花就是要活生生、一株株的生长才是。他几年前斥巨资重建了两座设备先进的温室,还不时在外国引入新品种的兰花。
温室毗邻有一排大树,大树後面就是仆人居住的宿舍。那是两幢白色平房,分成二十个房间,工人可以要求入住,但住宿舍的人得二十四小时候命,随传随到。
在主屋右方的山腰处有一座孤另另的白色小屋,名为章园,是白城当家严造现在的住处。
小夜一行人当然没机会到主屋去,但就算是在门口望望,也能感受到那种光用钱绝对买不到的气派,就连工人住的平房也宽敝舒适,小夜就如刘姥姥入大观园般,目定口呆。
「你叫莲川夜吧?我以後叫你小夜,平时你叫我高井伯伯,但在工作时要叫我高井先生。」
「是的,高井伯伯。」小夜乖巧地叫道。
「岩手说你是个乖孩子,你的事我很清楚,我跟老爷说你是我的表亲,父母都死了,所以才来投靠我。」
「谢谢你。」
「好乖的孩子...只是身世太可怜了。」高井叹道:「这间房是你的,你先把行李安顿好,休息一会,我再把屋中的规矩告诉你。」
岩手陪小夜进宿舍,并帮忙把东西安顿好。
「岩手伯伯,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要怎麽办!」分离在即,小夜忍不住哭了。
「小夜乖,你留在这里打工,虽说在高井照应,但我实在不太放心,这种大户人家总是是非多,你初来不久,要事事小心,得忍让时且忍让,无论甚麽事,千万不要多嘴,不懂的就问高井...」岩手说着说着,也忍不住想哭。
「伯伯...我舍不得你...」
「伯伯也舍不得你,这是伯伯在英国的地址,有空便写信给我,我也会写信给你啊!」
「伯伯...」小夜紧紧抱住岩手,虽说他自愿来到白城家,但他毕竟是个小孩,自此以後便要独自生活,即使有多坚强,还是会觉得不安。
「小夜,这儿不比别处,规矩多得很,记得小心工作,千万别得罪人啊!」
岩手千叮万嘱,这才和小夜分别,小夜就此在白城家住下来。和岩手分别小夜的确很难过,但想到虽是仆人,但居然有自己的房间,小夜还是有点喜出望外。